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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令取下脸上的黑色面纱对他笑道:“是朕有意隐瞒身份,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永喜声音几乎哽咽,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方才起身,垂手恭立一旁。
龙令坐下,道:“洪爱卿,朕分明蒙了面纱,又穿了夜行衣,你是如何认出朕来的?”
洪永喜激动躬身道:“吾皇英名神武,身披皇气,头顶紫光,臣下自然一见便知!”
龙令心中皱眉。这个洪永喜虽然对先皇忠心耿耿,能力也相当不错,就是太过爱拍马屁,否则今日的尚书令绝对就是非他莫数了。他决意不再问这个问题,反正结论应该很好猜,每当上朝的时候,满堂朝臣中敢盯着他看的人,除了龙延成就是洪永喜。就算一屋子的人都认不出他来,洪永喜也可以的。
见龙令一时不说话,洪永喜小心问道:“皇上,敢问皇上深夜来访,是有何重要之事相商?皇上的仪仗……在哪里?”
从古到今,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在半夜跑到臣子家中来,而且一个卫侍也不带,更没有仪仗开道,反而神神秘秘,丝毫不显山露水,悄然而至,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龙令道:“朕的时间不多,便直说了吧。洪爱卿,你认为现今朝廷如何?”
洪永喜道:“如今朝廷,奸臣当道,我等空有报国之志,却碍难施展才华。”
“你认为八贤王如何?”
洪永喜毫不犹豫地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龙令笑道:“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的话,你必死定了。”
洪永喜面色不变,道:“皇上不会的。”
龙令又道:“如今朝中大多数人均向着他,你却又怎敢对他不敬?”
洪永喜道:“臣虽乃一小人,爱拍人马屁,喜说些中听的话,但须是正主儿才行。八贤王虽是皇族,但并非先皇钦点之继承人,他若是当皇帝,小的是死也不服的。只是,臣自知本身势单力孤,无力回天,只能忍辱偷生,却绝不敢与之同流合污。只愿能保存实力,适时助皇上一臂之力!”
说到激动处,洪永喜猛然跪下,热泪盈眶地一叩到底。
龙令不喜欢他这种夸张的性格,不过他的忠心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他露出赞许的表情——不管是真是假——道:“洪爱卿的忠心,朕是绝对不会怀疑的,否则又岂会深夜来此?起来说话。”
“谢皇上赏识!”
见时机差不多,龙令决定将话题引入正轨。
“洪爱卿,我听说,你与八贤王手下的大将军吴子真是表兄弟吧?”
洪永喜刚站起来,立马又跪下去了:“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即使他与我有兄弟之谊,我们各为其主,绝不……”
“好了好了,”龙令打断他,“朕知道你的忠心可表天地,朕不是来审问你的,而是有事情要你去办。”
“皇上的意思是……?”
“事成之后,你就是尚书令,并赐你家世袭爵位。而吴子真,他若帮我成事,我便许他护国大将军一职,封定国公。”
洪永喜愣住。
从洪永喜家中出来,已是三更时分。城中的接到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狗叫。
龙令戴着面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慢慢地走。其实今夜以皇帝之尊嵌入臣子家中密谋大事,是他听从某人的建议,自两年前便开始做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小孩,正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龄,被允许任性,被允许胡闹。可是他不曾有过那种记忆——或许有,但是太久远了,他已经忘记了。
他早已被一个沉重而虚无的“皇帝”光圈套在脖子上,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却还要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轻松地去应对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忘记了“开心”的意思,“幸福”的意义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勾心斗角,只记得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如果没有龙延成的话,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多痛苦,不会这么难过。一切都是龙延成造成的,他毁了他这一生,只留下了一条路让他走,现在不管那条路是死路还是柳暗花明,他的力量不足,都还无法抗争,只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他不明白,龙延成做了这些事,难道就很快乐吗?他见不到那个人的笑容,几乎从来没有。他真的笑过吗?一个几乎已经是皇帝的人,怎么会这样的?
玉玺,真的是那么好的一件东西吗?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一条岔路上,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离皇宫很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有点无奈,转身想从另一边回去,却没想刚一抬脚,却发现不远处正对着他的,一扇冷冷的、高大的朱红大门。
“贤王府……”龙令呆呆地望着那高高悬挂的牌匾,一股愤怒,一股杀意便从一直被压抑的心底翻滚了起来。
这里住的,就是这遗缺的罪魁祸首!
是他让自己无法追随自己的梦想而去!
是他杀了父皇和母妃!让自己不得不背负着报仇的枷锁痛苦、难受!
是他……
是他……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叛党群龙无首、无首必将生乱、生乱便有可乘之机、趁此便可一网成擒、若如此,便可以最小的牺牲得到最大的胜利!历时九年的“贤王朝”将落下帏幕,乾圣帝英明神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冷静蛰伏的龙令已经被压到了理智的最底层,他双目赤红,双手在不断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贤王!杀了龙延成!只要杀了他,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太后就可以从那高贵冰冷的东宫中出来,先皇和母亲也可以含笑九泉!
杀了他!
杀了他!
把他杀了!
杀了他!
他轻飘飘地挪移到那朱红的门前,脚一点地,猫一般轻盈地窜上了墙。
贤王府内果然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兵勇一拨刚去,一拨又来。不过这对于一个即将荣登大宝的“真正皇帝”来说,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何况,为了对先皇的“忠心”而来刺杀他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没有这种程度的戒备的话,他绝对活不过明天早上。
——可是,即使他是如此森严的戒备,对于龙令来说,却还是差了一点。
他很早以前就被某人训练,如今可在禁宫内外来去自如,尤其他早对贤王府的陈设十分熟悉,这种防卫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他轻盈地落在墙根处的一丛灌木之中,如落叶般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一队巡兵从他旁边的小路上巡查过去,没有发现异常。等那队人走过之后,他猫着腰从他们身后穿入另一边的假山之内,隐去了身形。
龙延成及其家眷的居所在贤王府的中心靠后方的位置上,龙令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可他没想到,龙延成竟然没有在他该在的卧房之内,他找遍了各个房间内外,只见了睡得香甜的王妃、侧室和他的几个孩子。
龙延成不是个爱完了的人,入夜之后便很少出门,现在正是三更,他会在哪里?稍一沉吟,龙令恍然,施展出上等轻功,向贤王府前院飞跃而去。
一队巡兵整齐地走过门廊,没有发现异常。
龙令的目的地是书房,若是待办的事情太多,龙延成有时就会在书房内办到深夜,然后在那里就寝,他现在既然开始准备入主东宫,自然有比平时更多了许多的事情要办,这时必定还在那里。
龙令没有猜错,书房内还亮着灯,他从未关严的窗户缝中看进去,龙延成伏在案上已经睡去,手中的笔倾斜着支在桌上,似乎睡着前正在批改什么东西。桌上的五支灯烛灭了两支,剩下的三支也已积聚了厚厚的烛泪,灯芯噼啪作响。
龙令悄悄地推开窗户调进去,反身将窗户关上。借着关窗的动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不急于马上动手。因为他需要冷静,他现在浑身都在激动得发抖,他可不想在如此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失手。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在那里,他一定要确定自己能够一剑便杀了他,他不能太过兴奋,要冷静,要在最冷静的情况下,他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
等他颤抖的身体和手指完全平复下来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看一眼仍然伏案酣睡的龙延成,慢慢地走到书房墙上悬挂的装饰用剑前面,无声地拉开剑鞘。
其实他身上带有包括匕首在内的三种以上的武器,这是他每次暗中出宫都会准备的东西,但是他不想用,他觉得自己兴奋的心情还没有真正冷却,他要借着这些动作让自己更冷静。
抽出剑,反手握剑柄,龙令又慢慢地走回龙延成的书桌前,举起剑,轻轻地放在了这个囚禁了他和整个禁宫九年有余的男人脖子上。
接下来,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就好了,一用力,轻轻一抹,这个人的血液就会喷出来,他的头会掉到地上,说不定还会滚两圈,死不瞑目的眼睛还会睁着看着他……就像当初被杀的贵妃,即使是死,也在心中积聚了无数的仇恨与不甘。父皇也是同样的吧,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就这么结束,自己却无力回天,是很无奈,很痛苦的吧。
一阵剧烈的噼啪声过后,剩下的三根蜡烛又灭了一根。
龙延成伏在案上,没有动。剩下的两根蜡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淡黄色的光轮,五官的阴影随着烛火的跳跃而跳跃、移动,为他这个人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
据说龙延成在年轻的时候长得相当英俊,又因是个有才的王爷,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都拼了命地想将女儿嫁他,可他一个也看不上,除了先帝——太平帝的父亲,圣德帝——为他作主许的婚事之外,他没有以关乎男女的目光看过任何女人,引得了无数痴情女子为他伤情,当时甚至有人为他起了绰号,叫做“无情王爷”。虽然有戏谑的成分,但也与其人相错不远。直到九年前,他一夜之间掌握了整个朝廷之后,才没有人敢再提起它。
龙令其实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龙延成的脸,他觉得那张脸会带给他无尽的仇恨与杀意,所以他不敢看,只是远远地,将目光停留在“八贤王”这个人身上,看清楚他的面目表情,知道他的脸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就好,从不曾仔细观察过他,半年多前,他骤然发现自己居然会都这样一个人产生“近似于”欲望的感觉,之后,更不敢直视他。每每看见,只想尽快躲开。想一想,离得如此之近的机会,在过去,几乎是完全没有的。至于他的睡相,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龙延成的身体在平稳的呼吸声里微微起伏,完全没有感觉到身边竟有一个煞神准备好了刀剑要取他的性命。这是龙令第一次看见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防备的放松。跳跃的光影继续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