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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水阁遗世而独立,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声名不佳,却没做过什么大好大恶之事。”
“所以,你担心的是地朝。”华天香直指沐圣阳心中忧虑之事。
“唉。”沐圣阳不觉叹一口气。从地皇找上门来挑衅的行动看来,其想并吞昊阳观的野心可见。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大动干戈。
“这是避免不了的。”华天香很有默契的说道。
沐圣阳闻言望着华天香,温和的眸子中难掩深深的忧虑。
华天香从他眼中看到无私的胸怀和对战事的悲哀,心念微动,避开他的眼眸,起身在房中踱步,寻思着。
两人沉默了许久,华天香才开口:“去找战座。”
沐圣阳听她如此说,一时微感惊讶。
他适才正在思考应对地皇来侵之策,他虽然有能力联合昊阳观和天府之力,加上烈阳是天府的猛将,一有人和,一有勇将,但两人皆不是战略家,缺乏一个有能力统合战局的战略人才,难抵手下人才济济的地皇。
想不到华天香马上为他提出解决之策。华天香知道战座曾和地皇交手数次,熟悉地皇的战法,而她既然口出此言,就表示要代沐圣阳和战座说项,依她冷僻的性情,愿意如此出力,难怪沐圣阳感到惊讶了。
此时杜少英突然推门而入:“华姑娘,用晚饭了。咦,怎么你们两人神色如此严肃?”
华天香对杜少英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听见背后传来沐圣阳的轻语:“谢谢。”
她没有回头,心中却想着,助人的感觉比杀人好大多了。
※ ※ ※
今夜是元月十五,故华天香亦循礼数和主人杜家兄弟一桌用餐。
“逛过元宵夜市吗?”沐圣阳轻声问她。他最后一次逛夜市是十五年前吧。十二岁时的元宵节,烈阳带着他偷溜出现,大街小巷乱逛乱走。昊阳观是清修之处,没有节日也没有假日,所以他颇能明白华天香在水阁是如何过日子的。
华天香轻摇蛲首,没有遗憾难过的表情。
她不需要节日这种东西,和一堆陌生人挤在一起庆祝,无聊又可笑。
一旁的杜少英忙插话:“今夜便是元宵,少英很乐意陪华……”
“你很乐意陪愚兄在帐房里对帐,不是吗?”杜逸阳笑吟吟的折扇轻摇,轻松地截下弟弟的话头。杜少英不敢再多说,闷头扒饭。他素来惧怕这位高深莫测的兄长,所以从不敢违背杜逸阳。
于是沐圣阳和华天香在用过晚膳后,相偕出门。
挤在长街上的人潮中,华天香以衣袖拭去额上汗珠。
元宵夜街比她所想的更加难过。人潮汹涌,摩肩擦腿,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周围人群散发出的体温和呼出的热气,蒸得她不停地渗出汗水。
一刻钟前,她和沐圣阳被人潮冲散了,只得独个地顺着人群缓慢地移动,偶尔抬头欣赏元宵彩楼上巧夺天工的纸扎宫灯。
“华姑娘…”在喧闹的锣鼓声,似乎有温和的男声在唤着她的名字。
华天香掂起脚来,举头张望,终于在大潮中,发现沐圣阳白色的身影,就只十步之遥的距离,于是华天香努力地在人群中找空隙欲开出一条路过去。
在这么挤的状况下,毫无立足之地,她那绝世轻功丝毫派不上用场。
无奈,人头堆堆叠叠,更是丝毫不得动弹,十步此刻竟似十里之遥,华天香和沐圣阳只得隔着人群相望,束手无策。
“小娘子,那位穿白衣的相公是你的夫君吗?”
华天香身旁一个抬着扁担的庄稼汉子问道。
华天香随意嗯了一声,凤眼左探右望,想找个空位挤过去。
“他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他过来接你过去。”庄稼汉子见华天香貌美,沐圣阳俊雅,心中对这对壁人产生好感,看他们如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忍不住想帮一把。
“沐……沐子煦。
沐圣阳三字声名人过响亮,天下皆知,故华天香如此说。
那庄稼汉子扯开喉咙大叫:“喂,沐子煦相公,你家小娘子在这里,我帮你送过去。”
叫完便向华天香说:“小娘子,麻烦你坐到我的扁担上头,我送你过去。”
华天香懒得辩解,也不容套,轻身一纵,便稳稳地坐上了庄稼汉肩头的扁担上。
庄稼汉见状赞道:“好俊的身法。”接着大声叫道:“请让让路!”便大刺刺地抬着华天香从人群中挤到沐圣阳身边。
“喏!小娘子给你送到了,可莫要再走丢了。”
沐圣阳微笑称谢,伸臂欲将华天香从扁担上抱下来,华天香手一挡,说:“不用。”
还当她是重伤内力尽失的人吗?
她轻轻巧巧的落地,左手却让沐圣阳的右手握住,显然他深怕她一不小心又被大潮给冲散了。华天香柳眉一挑,正要发作,但一想到这是她和沐圣阳相处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从此天南地北,不再相逢,不知为何,她的柔美就温驯地停留在沐圣阳宽大的手掌中。
那庄稼汉看清楚沐圣阳的面容后,喃喃自语地走开:
“怪了,怎么跟咱家禅房那幅昊阳掌教画像这么相像?”沐圣阳和华天香两人牵着手在大潮中徐步赏灯。
华天香双颗微微发热,纤手让沐圣阳温热的手掌握着,被温柔保护的感觉今她不自然。反观沐圣阳,神色如常坦然,浑不觉。身为昊阳观掌教的他,握着水阁香座的的有何违礼之处。
他似乎还未察觉到,对有义妹之谊的紫烟,连近身也觉不妥;但对声名不佳的水阁香座,却是毫无保留的坦然相侍,就像对待肺兄们一般亲近。
“这位公子生得好俊呢,来试试彩头吧!”
当两人经过高搭的采楼时,从上头飘来热络的莺声燕语:
沐圣阳仰首一瞧:“万芳楼”三字高挂,此楼装饰得华丽缤纷,彩带纷飞,楼上几个美貌歌妓,正热烈地对他扬着手,此地边境,难得见到如此俊雅人品的公子爷。
万芳楼小二捧着竹盘过来:“这位相公,给小楼赏个脸儿吧,五两银子一支镖,若射中了凤点头,您随意点位姑娘。”
采楼第二层张着一大块木板,上头贴了各色纸条,想是写着花红内容,最上端是支雕饰精美的凤钗,珠花在宫灯下闪着银光。
华天香以为沐圣阳会拒绝,毕竟,道士和青楼,是绝对不会搭在一块儿的,虽然她并无轻视青楼女子之心。未料,他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二,问道:
“若真让我射中首采,可否不点姑娘,换成别的奖品呢?”
“当然可以!”小二连忙点头。看这位青年相公斯斯文文。恐怕力气微弱,镖儿射上去连木板都擦不到,木板离地有一丈多高,普通人就算能将镖“丢”到板上,却也没后劲让射入板,就连懂武的练家子,也只能射中下采,想射中首采,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五两银子当然要赚进来。
华天香凝自望着那在灯火下的凤点头,心中估量,她的暗器准头向来极佳,这木板若是在前方一丈远处,绝对没问题,但如此高悬,仰角过大,射箭是可以中的,但射支小镖,无弓弦可藉力,何况那凤钗又如此小巧,以她的动力,太过勉强,但是不知沐圣阳手力如何。如此想着,她望了沐圣阳一眼。
沐圣阳从竹盘中取出一只小镖,俊目凝望,瞧准了凤钦的位置,手腕一挥。那镖直飞而去,竟然不偏不倚射中高悬的凤钗,镖入木板,直没至尾,凤钗上的珠花受此劲力,兀自上下颤抖。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随即爆出热烈的喝采,看不出这位模样俊雅的公子,一副书生样,却有一手好俊的功夫。
采楼上的姑娘们则是兴奋不已,忙着整云鬓,理仪容,心儿怦怦跳,不知自己能否受老天誊顾,让这位身怀绝技暗藏不露的俊雅公子看上。
“不知公子要点哪位姑娘?”小二早就惊讶地忘了先前听到的话。
华天香对沐圣阳道:“难道你要换成姑娘的绣花荷包吗??”眼中是戏夸的神情。沐圣阳回首对她微微一笑,接着对店小二道:
“劳烦小哥,将那支凤钗取下来。”
小二连忙登登登地跑上楼,从板上取下凤钗,再登登登地跑下楼,将钗子递到沐圣阳手上。采楼上的姑娘见状,心中莫不大失所望,居然有人弃美人而取凤钗,同时又感好奇,不知这美男子以绝技赢得了一支小钗要干嘛?
沐圣阳修长的手指捏着钗尾,掷出,手劲不轻不重,凤钗轻轻巧巧的落在华天香云鬓上,钗上的珠花微微颤动。
灯火下,但见华天香双颊红晕,眼波流转,盈盈一笑,更增丽色。
采楼上的姑娘们看见华天香容貌,心想世上竟有此绝色佳人,不禁自惭。
沐圣阳凝视着华天香,轻声说道:“终于展颜一笑了。”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心中怦然一动,僵硬地避开他温柔清朗的目光。
这时一位走唱先生迎面而来,哈喝道:
“这位相公和小娘子,要不要听听异邦的诗文?只要两文钱。”
为了消除和沐圣阳间尴尬的气氛,华天香从怀中掏出两文钱,道:
“唱两首来听听吧!”她从未听人唱过诗文,既然逛元宵,不妨听听。
“火树银花触自红,揭天鼓吹闹春风……”元宵灯会将彩灯缀于树上,故称火树;满树彩灯灿烂,恍若银色花朵。
“赏灯哪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情人珍惜短暂相聚,哪里有工夫赏好,因为不知明年是否能再见?
华天香听完了,赞声:“好诗。不知作者是何人?”
走唱先生答道:“此诗出自海外千里之遥的宋国,乃女诗人朱淑真之作。”
华天香心道:“写得这般好,未必明年此会同……”想至此句,不禁望向沐圣阳,见他亦凝视望着自己,两人皆是一般心思:明日一别,能否再见?
之后,两人静静地逛街赏景,未再交谈。因为沐圣阳和华天香心中都很明白,即使两人默契十足、情愫暗生,明日一旦各归职守,昊阳掌教和水阁香座,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
※ ※ ※
隔日清晨,微风抚动,沐圣阳和杜逸阳师兄弟两人利用难得相聚的光阴,切磋武艺。而要向沐圣阳道别的华天香,正好看见两人施展功夫,也就不顾武林避嫌的礼数,好整以暇的观看。
杜逸阳的武功路数相当庞杂,各门剑法、各路刀法略窥一二,令人目不暇给;沐圣阳却正好相反,单使一路剑法,精纯无比,威力无穷。饶杜选阳机巧百变,换了十几路剑法,却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沐圣阳一招“虎落平阳”,剑尖斜往下刺,杜逸阳长剑脱手,钉在十尺外树干上,余势未了,剑柄仍晃动不已。
“圣阳,数年不见,你这招虎落平阳恐怕比恩师更具威力了。”
杜逸阳暗自揉揉衣袖下发酸的手腕,心中惊异,想不到一别数年,小师弟的剑法已到达如斯境界。
沐圣阳微笑道:“二哥过奖了。若论剑法,圣阳和四哥比,还相差很一大截。”
静立一旁的华天香柳眉一挑,神色略显惊讶,在她云来,沐圣阳的剑法已是首屈一指,至少水阁中绝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