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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点没有?”他终于想起来,问。
“没有更坏。”
“唉!”那边他叹了口气。
我心软了,归根结底我是个心软的女人,见不得男人叹气,尤其是因为我。
“我没有不好,你放心好了。”
“我能放心吗?”他说得很幽怨:“你呀,是个外强中干的女人,不知道珍惜自己,也不知道珍惜我。”
我晕菜。
不知道究竟是谁不珍惜谁。
开始相互指责和抱怨的时候就表示感情出现裂痕,尽管我不能肯定我和他之间有没真正水乳交融过。
“好了,你休息吧。”他很遗憾地说,又叹了口气:“不要吃冷东西,不要吹电扇,不要去搬货,不要……”他说了很长一串不要,限制我的行动,但,是在表示对我的关心。
“你的思想很矛盾。”挂了电话,面前那个水晶人对我说。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叫楚楚?这个店是你的名字?”她问。
“是。”
“很高兴认识你。”她笑:“我在你这里买过衣服。”
“哦。”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衣是我进的货,两个月以前,据说是香港品牌,但是到底是真是假,连我都看不出来。
真与假对我的店来说无关紧要,谁也不会去考证。
“这件衣服很贵。”
是的,一件睡裙就要一千多,当然贵得离谱,但是进价只有四五百,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读懂我的思维,自然就知道我在这件衣服上赚了她好几百元钱。
无奸不成商,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我并不觉得惭愧,只是被当面揭穿有点尴尬。
可是……有条件为一块布花这么多金钱应该是生活富裕的人,有什么想不开会得在半夜跳楼?
“有钱不代表就可以什么都想开。”她淡淡的说。
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简单明了,没有矫揉造作的成分,这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很可惜,花样年华就失去了生命。
她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嫉妒,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嫉妒,我没她这么豁达:“死了很高兴吗?”我翻她白眼。
她不笑了,背过身,我只能看见她头发的边缘,透明的黑。
“你真的是自杀吗?”我又问。
“不知道。”
“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肯定。”她又说。
“警察说你家里没有其他人?”我问。她就住在这栋楼上。
“他们进去的时候确实没有其他人。”她再次转过身,冷淡地回答。
她的目光冰冷,我感觉到锋利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对不起。”她很快就明白,收敛锋芒。
武侠小说里说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目光就可以杀人于无形,我算是体会到了,她的目光里有杀气。
她的话有漏洞。她说警察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可是警察来的时候离她坠楼有十多分钟,十几分钟乘电梯的话可以上下几个来回。
“不要想太多,我找你不是要你帮忙调查我的死因。”她笑。
是啊,不关我的事,调查跳楼原因自然有警察。
“可是,你能读懂我的想法,而你自己又不肯说实话。”我觉得不公平。
“你很计较。”她又笑。
我觉得无趣,跟一个鬼计较公平得失。
手机又响,是短信,拿起来,是陈鹏发过来的;“我睡不着,我想你。”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好像我必须为他的失眠负责。
“他爱你。”她说。
“你肯定?你又不是他。”我不屑地回答。
她好脾气地笑,不置可否。
我关掉手机,没有回复,要是答复他,他会更加不眠不休。要说缠绵浪漫陈鹏是个不错的对象,可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这样缠绵又觉得不似有出息。
“女人,总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讥讽。
“那你知道你要什么?”我反驳。
她未必知道,尽管她死了,成鬼,也未必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果然她迟疑了。
“做鬼还需要什么?”我问,有点好奇。
“什么都不需要。”她回答。
“来,告诉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落下来的时候我很诧异。”她说,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我不相信我会死,我也不相信是真的。甚至我还注意到我所经过的窗户里有人在拥抱接吻。”
要死了还去注意这些八卦?女人啊女人,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后呢?”我追问,灵魂出窍的真实感觉是什么?
“然后就砰的一声,像撞车。”她歪着头去想,“是,或者说像是急刹车,我只被腾动了一下,只短暂的迷茫,然后就爬起来了。”
“接下来?”
“接下来我就看见自己躺在地上。”她说,眼睛里波光流动。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
“我并不认为我真的死了。”
“甚至我回到楼上,从窗口望出去,还觉得后怕。”
这是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把临场感觉东拼西凑地告诉我,我得出的结论是,这看起来倒像是一场意外。
但是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么会在半夜时分爬上窗台,然后失足坠落?
她不肯说,我问了三次她都不肯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转移话题,我只对她做鬼感兴趣,至于她生前是如何做人的跟我无关,她实在不肯说也就只好算了。
“柳意。”
“好名字。”
她笑了。
“多大?”
“二十八。”跟我同岁。
“你多好,可以永远停止在二十八岁,而我会一年一年老去。”
她一愣,随即大笑,笑到弯腰:“你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她这么评价我。
“有心肝又如何?”我觉得委屈,尽管我自己也认为我没心没肺,可是别人指着鼻子这么说,我还是会委屈:“要我抚尸大哭?我又不认识你。再说,能把你哭回来吗?”
“唉!”她重重地叹气。
哭也哭不回来,何必浪费眼泪?
如果我是她的亲姐妹,我会伤心很久,可是我和她只是陌生人。
“我没看错人。”她再次抬头的时候说,眼波平静,一潭死水。
而我在想,如果一个女人抱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旁观的人会如何看待?会不会认为我们是玻璃?她倒是确实像玻璃。
我笑了,这是我见鬼之后第一次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不错呢。”两个女人,相同年龄,说话投机,难免会相互吹捧,做了鬼也不例外。
“做了鬼之后会如何?”我好奇的不得了。
“会喝孟婆汤,会过奈何桥,然后去投胎转世,进入轮回。”
“那多没意思。”我泄气。来生还是做人我会觉得累,如果有更多的选择,也许我会选做一只鸟或者一只蝼蚁,再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做一个游魂。
“并不是生生不息、不停地轮回转世。”她解释:“统共只有两次机会。”
“两次?”我不解。
“是的,前世、今生还有下辈子。中间只有两次机会可以重新做人。”
难怪只说三生有幸、缘定三生,原来根本就没有生生世世,没完没了的纠缠。如果两个人的时段不合拍,那也可能只得一生的机会。
“那前世又从哪里来?”
“被创造出来,没有记忆,只有空白。”
无端被创造出来的生命可以有两次轮回,上天还是仁慈的,给你两次重头开始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我对前世没记忆?”
“也许你是第一次,也许你喝完了孟婆汤。”
“谁告诉你这些的?”
“判官或者叫无常,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你见过?”我的眼睛有铜铃大,并不夸张,因为我穿过她看见镜子里的我。
她在镜子里没有身影。
“是的,我见过,就在黎明时分,有人……不,有判官来找我,指引我去奈何桥。”
“那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靠!她也故弄玄虚。
“不要骂粗话。”她笑。
我翻她白眼,这不公平,我想什么她全知道,要是她一直缠着我,我这辈子就完了。
“放心,我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只有七天时间。”
“谁说的?”
“孟婆。”
“七天时间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给你缅怀今生,了却遗憾,然后好上路。”
啊,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介意去阴间,阴间是仁慈的,给你尽可能多的机会。
“如果我死而无憾呢?”
“那就可以立刻喝下孟婆汤,立刻去投胎。”
“那是一种什么饮料?”
“我不知道。”她很为难,大约泄露天机太多,不好交差,不肯说。
“这么说你还有遗憾?”我试探地问。
“你的问题太多了。”她宽容地说。
废话,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鬼,并且没有恶意,又能告诉你未知的空间世界,你的问题比我还多。
“那是事实,我会缠着你问上三天三夜。”她咯咯笑,笑完之后又叹息:“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不肯轻易涉险,总要问个明明白白才肯迈步。”
这有什么错?人在世上说到底也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真正有危险的时候未必会有人帮你。
“你该睡觉了。”她说,施施然地站起来。
她有坐下来吗?我这才注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梳妆台上。
“喂。”我说:“柳意,我还有话说。”
“说太多了,你该休息。谢谢你肯和我说话。”她已经走到门口。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我捂住嘴,我在挽留她?挽留一个鬼?而且还是一个女鬼?
她站住了,回头笑:“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又说:“你应该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
她消失了,跟玻璃门融为一体。
我很怀疑我看到的一切,她消失后我开始怀疑。
我一直有这个毛病,当时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但是一扭头就会多心,他(她)有没骗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鹏曾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并认为我有错,对方是不是君子我怎么知道?额头上又没刻字,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就把女人和小人划了等号,那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人心又有什么错?
对于我这样蛮不讲理的讲理过程,陈鹏向来是觉得头痛的,一边头痛一边喜欢,当然喜欢的前提条件是他心情要好,心情好会有耐心听我胡搅蛮缠,心情好会顺着我的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他想来已经睡着了吧?我从来不认为他会失眠,即便有也不会支撑到三点钟。
已经三点钟了,我躺在那张折叠床上,很快就睡着。
又开始做梦,我喜欢做梦,避免不了就只有喜欢。
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地方,怎么来的不知道,就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我看不见自己,说明我灵魂还没有出窍,我的眼睛就像摄像头,左右晃动,调整角度。看清楚,这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古道西风无瘦马、小桥流水没人家。
跟油画里一样,尽管古香古色有东方情调,但是跟油画一样,颜色浓烈。
镜头推进,之所以说镜头推进,是因为我没看见自己走路,但是那座枯藤老树环抱的小桥已经近在眼前了。
是石桥,很短,只得四五步的距离,跨的大,也就三步。
桥头有石碑,上面有篆刻——“奈何桥”。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我有点兴奋,它这么漂亮!
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并没有传说中痴男怨女在桥上徘徊,也没有急急赶路等着投胎的小鬼。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要是有钱的话在这桥头买下一块地,搭建竹篱矛舍,做个甘心的花农,不失为一大快事。
可是没有人,我不喜欢人,但是没有人我同样会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