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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球累极入睡。
梦中在闹市里,好像是下班时份,下雨,泥泞,人群肩擦肩,伞碰伞,一片慌张。
结球已经淋湿,她找人,一个个问:「是庇德吗」,看到相似的背影,探头过去,人家转过身来,有些微笑,有些不耐烦,但不是他。
她的确已经失去了他。
惊醒,结球把身子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她不但失去恋人,也失去了良师益友。
她紧紧闭著酸涩的双眼,忽然听见大门有开锁声。
她跳起来。
「你回来了!」
她奔到大门前,凝视门锁。
门钮缓缓转动,推开一条缝。
结球握紧拳头,是你吗,你有话要说吗,我不怕,你尽管现身出来。
可是进门来的,是一个矮小的身形。
「谁?」
那人轻轻答:「思讯。」
结球一怔,「你深夜来干什么?」
她嚅嚅笞:「我有你门匙。」
「你不是已经回到生母家去了吗?」
结球开亮了灯,看见思讯还穿著稀皱的校服,拎著书包。
「怎麽搞的,吃饭洗澡没有?」
思讯哭了。
「快,先换下校服,梳洗过才说。」
思讯听话地点头。
「你深夜跑出来,家人知道吗?」
「他们安排我睡在客厅里,没人同我说话,没有饭吃,都装看不见我。」
思讯痛哭。
洗完澡,她吃了结球给她做的面,累极而睡。
在结球这里,她睡客房是位上宾。
结球看看她小小身躯气馁能把这小女孩赶走吗,当然不,有时,人的肩膀不得不承受一些责任及重量。
她叹口气,双眼泪又酸又痛,一直没有再睡。
第二天一早她同思讯说:「我送你回学校?」
「不,不。」
「有老师同学陪着你,时间容易过。」
结球取出洗净熨好的校服,思讯又哭起来。
本来她一直仇视结球,时时故意捣蛋,今日明白,父亲的女友封她非常慷慨。
在途中思讯告诉结球:「我想回自己家去。」
「你一个人怎么办?再说公司不久会收回房子。」
十二岁的小孩张大了嘴,无限惊怖。
结球试探问:「跟生母不好吗。」
「不不。」
所有误会可藉此消解。」
「你不明白,她一早已经不要我,她家里有男人,有那男人的子女——」
说到一半,那早熟的女孩忽然闭上嘴巴,大概知道哀求哭告都没有用,她唯一可做的,不过是接受命运安排。
到了学校,结珠先把思讯送进课室,然后与校长谈了几句。
校长相当了解,「继续上课是个好办法,不过,你是王思讯什么人?」
结球只得说:「我是她父亲的同事。」
她轻轻放下名片。
结球忘记好友叮嘱,踩进潭水里。
校长讶异,「你们不是亲戚?」
「不,我们一点血缘也无。」
校长微笑,「真是热心人。」
结球离去之前,同思讯说:「今日,我来接你放学。」
然后她去上班。
周令群迎上来看她一眼,这样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什麽叫做面如死灰。」
结球坐下来,不出声。
令群明白她心理,「你可是要抓住一些汗麽来镇痛?」
结球抬起头来,「我同情她。」
令群说:「王的前妻不愿出发到现场办手续,我们只得派一名同事去领回遗物。」
「让我去。」
「你不适合。」
「让我陪王思讯去,来回三天,了结这件事。」
「我已经请邝畅芳代办。」
「法律不外乎人情,你若真的不批,我辞职自己去。」
令群诧异,「你这牛脾气我与王庇德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扭不转来。」
「这话也是你俩说的:结球天生有正义感。」
「公司明早会宣布我坐他的位置,以後我就是东亚区副总了。」
「恭喜你。」
「速去速回,结球,我要升你职,利用你那有时多馀的正义感。」
结球这才松了口气,看著她走出去。
心酸,鼻更酸。
同事袁跃飞敲敲门走进来,「好消息,周小姐升职。」
结球点点头。
「我同你都跟对了师傅,真好运气。」
结球不出声。
「结球,周总派我同你去伦敦,说帮得了多少做多少,若没我的事呢,就到苏豪看脱衣舞。」
结球实在忍不住,嗤一声。
周令群神机妙算,结球从未见过比她更聪敏的人,她一早算定结球非要去伦敦不可,已经替她找到帮手。
小袁轻轻在一旁说:「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结球抬起头,「你懂得什麽,本是加国土生儿,为了找生活,这两年才恶补中文混饭吃,滥用成语。」
「头等舱候机室见。」
周令群对徒弟们真不保
那天下午,结球去接王思讯放学。
思讯见了她,像看到亲人一样,走到她身边默默流泪。
「来,我陪你回家看看。」
王思讯的母亲住在中等住宅区,那种每天放学时份成帮外籍女佣在校车站等接孩子的地区。
思讯说:「她现在叫曾太太。」
结球点点头。
她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见王庇德提起她。
电梯到达某一层,思讯伸手按铃。
一个女佣来开门,没有招呼,一看是思讯,丢下她们跑回客厅。
屋内有幼婴啼哭,另外一个四五岁小女孩在看电视,赤足,冰淇淋糊了一嘴。
不知怎地,结球伸手护住思讯肩膀。
这时,一名穿短裤双腿肉腾腾的少妇走出来,看见她俩,不禁一怔。
「这位是谁?」
「我姓林,是王庇德同事。」
少妇不耐烦,「我已说过我走不开,一头家,两个孩子,我还做人寿保险经纪。」
「请批准王思讯去一次。」
少妇沉吟,「她是应该去的。」
结球觉得安慰,「那麽,明早我来接她出发。」
少妇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笑,「慢著,这位林小姐,你是谁?」
「同事。」
「不是那么简单吧。」
给球欠欠身,「公司派我及另外一位男同事做代表陪王思讯到伦敦。」
奇怪,前任王太太一丝悲切也没有,原来缘份一尽,夫妻可以变成陌路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虚伪,结球很佩服她。
她叫佣人带著两个孩子到街上玩,又对大女儿说:「思讯,你帮手。」
孩子与佣人都出去了,她招呼结球:「我叫方玉意,林小姐买了人寿保险没有?」
结球答:「已经有十份。」
「林小姐真是热心人。」
方玉意稍胖,恐怕近四十岁了,但是昔日甜美的面孔此刻有种俗艳,对兜售保险合约会有帮助。
结球忽然问她:「思讯睡什麽地方?」
她却不介意她冒昧,伸手指一指沙发。
「她的衣物呢,怎样做功课?」
方女士打个呵欠,不是疲倦,而是遮掩窘态。
她说:「快十三岁了,挨多三四年,中学可毕业啦,届时海阔天空,爱怎样就怎样。」
结球不相信耳朵,只得不出声。
这时,门一响,有人回来了。
结球转过头去,几乎是该刹那,她已决定带走王思讯。
进门来的是一个男人,年纪比方玉意轻一点,染金发,穿窄衫窄裤,却拖一双拖鞋,看到结球,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素净,立即不表示兴趣。
他四处张望,「思讯呢?」对继女却有过份兴趣。
他身上发出强烈体臭,像一只大暑天咻咻的狗。
方玉意简单地介绍:「这是外子曾钜森。」
结球发呆。
那男人开了一瓶啤酒,对著瓶嘴喝,又问:「思讯呢?」
就在这个时候,思讯回来了,手上挽著奶粉等杂物,显然是那女佣都差遣她。
那姓曾的男人立刻趋向前去,「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去吃快餐。」
思讯厌恶地退後两步。
结球咳嗽一声,「曾太太,我想徵求你同意,今天就把思讯接走。」
她用晶莹的眼神凝视方女土,盼她衡量轻重。
这时,那曾钜森竟公然去拉思讯的手臂,思讯连忙闪避。
那方玉意都看在眼内,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你带思讯走吧。」
结球背脊一身汗,立刻抓起思讯的手及书包,夺门而出。
那曾某还在後边问:「去哪里?」
他有一双黄眼珠,在黝暗的走廊里闪著野兽似的光芒。
结球不敢逼视。
她紧紧握住思讯手臂走进电梯,直至手指发酸,这才发觉握得太紧,思讯也会痛。
怎麽可以把她扔在这个地方。
王庇德不会瞑目。
结球瘫痪在自己的车子里。
她一直不敢放开思讯的手。
从侧面看,思讯的高鼻梁与细长眼同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结球滚烫的眼泪悄悄落下面颊。
「或许,」她低声说:「我可以在伦敦帮你找一间寄宿学校,放假,你到我家住,你愿意吗?」
思讯忙不迭点头。
结球开动车子,曾某那股体臭彷佛仍在鼻端,叫她打了一个冷颤。
回到家,结球把客房正式整理一下,拨出来给王思讯居祝傍晚,袁跃飞送飞机票上来。
结球招呼他,「请坐。」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
「蜗居。」
「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样的住宅。」
「这是家父拨给我的嫁妆。」
「很多人会爱上你。」
「跃飞,你是好人,就是一张嘴不收敛。」
「人生苦闷,嘴巴发泄。」
「你年轻风流,还说闷?」
他笑笑,不作答,过一会儿才说:「伦敦天气凉,带多一件外套。」
「谢谢关照。」
「明朝来接你。」
那整个晚上,结球都没有入睡。
周令群打电话来,「失眠?」
「是。」
「也难怪你。」
「那次坐过山车——」
「结球,那同少年带少女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目的是叫你战栗,好依偎到他身边,是一种颇低级的伎俩。」
「也许是。」
「你也就不必念念不忘了,」她停一停,「况且,也不止是你一个人。」
结球无言。
令群一次又一次打击她,淋她冰水,叫她醒觉,目的是叫她重新开始做人。
「我托人替那孩子找了间声誉不错的寄宿女校,费用可由王庇德的一份保险支付,你可以放心了。」
「公司对下属很负责。」
「所以,单身人士,像我同你,转工之前真得想清楚。」
结球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推醒思讯。
她的行李很简单,因时常出差,永远有只中型行李箧已装妥必需品,拎着就可以走。
思讯问:「我呢?」
结球的答案很简单:「到了那边才买。」
她自衣橱内取出一件羽绒外套交给思讯。
电话铃响,结球以为是袁跃飞。
但不是,一个女子惺忪的声音问:「你们今早走?」
是方玉意。
到底是一个母亲。
「拜托你了。」
结球扬声:「思讯,过来说几句话。」
王思讯转过头来,表情像大人一样坚决,「不,」她说:「我没有话说。」
方玉意在那边可以听到被女儿拒绝,她无言。
结球忽然劝她:「你振作一点,一个人也可以过活。」
她笑了,「谢谢你,林小姐。」
这时门铃响起来。
「我们要走了。」
「一路顺风。」
门外正是袁跃飞,他穿着长大衣,看上去比平日英伟。
「都准备好了?护照带了没有?别忘记信用卡。」
结球点点头,拉起思讯的手出门。
袁跃飞这才看清楚叫他们劳师动众的小女孩,她长得高,身形同结球差不多,只不过刚刚开始发育。
林结球爱屋及乌,做得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