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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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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利璧迦连最低限度的认识都没有,这八年是白过了。

〃我没想到东北是名胜区。〃她说。

〃我也没想到你能把零下三十度的地方当名胜区。〃

她微笑,仿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中,好像她故意逗我说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要使我高兴,她知我底细,她同情我,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是笔友,在通信的当儿已经很豪爽的无所不谈。

她一管鼻子长得最像利璧迦,笔直,高鼻梁,有希腊味。

飞机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大雪,我与邓博士连忙戴上帽子手套,我相信她也有寒带生活经验,不用我担心,

我们很顺利的买到火车票。

从飞机场到火车站还有车程,带着她却不觉负累,她给我一种〃带〃的感觉,一直没有喧宾夺主,但其实有时她颇为主动,尤其是付钞票的时候,我才在掏皮夹子,她已把现款搁柜台上。

整个北京城是灰色的,她的色彩我最熟悉不过,我寒窗十载的地方,便是这种气色。

火车站是新盖的,  温度适中,我俩已进入工作紧张状态,没有说话,抓着火车票等列车来到。距离出门已超过六个钟点,我不觉得辛苦,不知邓博士如何,这与工作能力无关,女性的体力到底弱一点。

我心念她,〃还好吧?〃

〃比想像中的好。〃

她是不会把真实感受告诉我的。

利璧迦也不会:她们都是比较深沉的女子。不比张晴,大脑直通嘴巴,想什么叫什么。

我微笑,〃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是女性。〃

她问,〃有分别吗?〃

我又答不上来。现在我情愿她是女性,因为她绝不矫情做作,在工作上完全中性,男人不用替她拖行李拉车门扶臂肘。

相信我,在钢铁厂中工作,不比主客吃饭,谁也无暇服侍谁,谁坚持要得到这种琐碎的优待,还是去当歌星的好。

所以我从来不带利璧迦来这里。

看着我脚上的球鞋,我觉得无限安慰,你能不能想象穿高跟鞋巡视钢铁厂,一失足摔进钢锅的后果?

但是我亦记得,邓博士柔软起来,象一片水。那夜在酒  吧,我上前去向无名美女勾搭,若她欠缺那一份女性魅力,相信我不会在她跟前失态。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污点。

上火车时她轻盈刚健地飞跃上去,臃肿的衣服及行李都难不住她。

我说:〃跟瑰丽的神话式东方号快车是有点分别的。〃

她笑。

〃口渴?〃

她说:〃有一点。〃

我打开手提包,取出爱维恩矿泉水递给她。我总是喝不惯庇利埃那般碳气。

她扬扬眼眉。我们似有无限默契。

我把手表拨好。

她又取出那本《红楼梦》游戏书。

我好奇的问:〃在那个时候,他们玩什么?〃

她笑而不答,无意炫耀她的知识。

我只得改变话题,〃你与我,将住同一宿舍。〃

〃我知道。〃

〃我早知你是女性,便可另作安排。〃

〃不要紧。〃

在火车轰轰声中,我渐渐入寐。我是火车怪客。在七十年代初,火车运输尚比飞机便宜得多,作为一个领奖学金的苦学生,不得不尽量节省,踏遍整个欧洲,便是利用老爷火车。

那奇异的节奏使身子摆动,一二一二一二,很快受催眠,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像人生般变幻无常,一刹时换一种光景。

不知为什么,大陆对我来说,无限相似,无限依恋,尤其是往东北的路,同黑森林有太多的叠影,一望无际的平原,丛林矗立。

我听到邓博士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她有感触了。

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她在吃瑞士莲巧克力。

车子经过山海关。

我对邓博士说:〃这是长城起源地,长城东起于河北东北部渤海之滨的山海关,全长六千多公里,西这甘肃的嘉峪关。〃

她脸上略现激动的神色,随即平复下来。

邓博士原籍河北,曾祖父南迁至上海,父亲再落籍香港,继而移民英国。

如要写一个中国人迁居飘泊的故事,邓家便是最好例子,难怪咱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买房子,在无奈中抓些微的安全感。

年前利璧迦硬要在温哥华置业,我便同她解释,无论如何,那边的公寓房子不值那个价钱,我叫银行做账目给她看:分三十五年按揭,除首期十五个巴仙外,每月要付两千多加币,而该公寓的租金却只合全部投资之四点七八仙,即是一千三百多元。为什么不把现款放银行中收利息租房子住?还有得赚。  但利璧迦的脾气发作,她坚信房产会涨价,是一项超级投资。

希望她现在已在罗布臣街买了房子,祝她安居乐业。

我叹息一声。

邓博士当然听到我的发泄声,但她对手中的书聚精会神,假装我不存在。

火车到站天早已全黑,时间倒还早,才九点半。

有一辆小轿车接我们。

我欢喜地迎上去:〃老魏。〃他是我在鞍山的好拍档。

老魏与我热情的握手,他是老资格化学工程师,当年燕京大举高材生,魏太太则来自南开大学,所以当我介绍邓博士,他没有诧异,他长期习惯女性做科学。

〃新翁滋味如何?〃他儿子最近结婚。

〃你又不来吃喜酒。〃

〃明年毕业了吧。〃小魏亦在南开,念细菌学。

〃是。〃

〃有无机会保送出国留学?〃

〃要等。〃

老魏开得一手好车。

我让邓博士坐前座,舒适点。

天漆黑。在大都市很少有天黑的现象,霓虹灯尚未焰灭,曙光已露,不夜天。

老魏是上海人,英俊高大,书卷气甚重,弟妹在香港,混得颇有一点眉目,他早年也到过香港,在荔湾划过艇,拍过照片留念,一句〃总要有人留下来〃,便留下来,如今升到副厂长。

到达宿舍,他幽默的说:〃鞍山丽晶。〃

我大笑,挽起行李,这时双肩已觉酸麻。

经过两年的努力,这层小公寓已经似摸似样:备有打字机、案头电脑,以及日常惯用的文具,厨房有各式饮品干粮,比起我从前的学校宿舍,有过之而无不及,室内暖气相当足。

我向邓博士介绍:〃这是你的房间。〃

她看一看,并没有抱怨。

〃明天开始工作?〃〃是。〃

待我冲好咖啡回来,她已经取出电毯子铺上,一切有备而来,井井有条,何用提醒她插头对不对,瓦数对不对。

学识对于女人太重要。没有学问的男人不会呱呱,但粗浅女人的喉咙就有杀伤力。

我站在门框以外,扬声问;〃有什么要我出力?〃〃有,晚饭。〃

〃魏太太一会儿送卤肉面来。〃

邓博士的眼睛发亮。

一个可爱的女人,毫无疑问。

她取过浴巾问:〃有热水吗?〃

〃我们有热水器,但在这里,同英国一样,大多数人不会天天洗头,或是洗澡。〃  她点点头,〃我明白。〃

〃如果你觉得我太噜苏,对不起。〃

〃没有的事。〃她笑一笑。

邓博士在浴间的时候,魏大嫂送食物过来。

她笑盈盈的问:〃那是你爱人?〃

我摇摇头,〃同事。〃

〃小周,你太太呢,怎么老不见你太太?应该带她上来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这两年来,你在此地的时间比在香港多。〃

我不响。

〃她不愿意来?〃

魏大嫂尚存有旧时的温情,不比现代城市人,各扫门前雪,隔壁有人跳楼也视若无睹,但她的热忱却使我难堪。

我傻笑。

〃怕她不习惯是不是?〃

我连忙点点头。

〃快吃,面凉了。〃

我把碗拉到面前来,也不等邓博士,呼噜呼噜吃起来。

魏大嫂说:〃老魏有你一半爽快就好了,他才挑嘴呢。〃

话没说完,邓博士出来,一见到卤肉,抢过筷子先挑起咬一大口,五花肉精的少肥的多,她也顾不得汁水嘀下,一言不发,埋头苦吃。

魏大嫂轻笑,〃怎么会有这种事,都说香港人最挑嘴,什么鱼翅都拿来淘饭,你们两个倒真正平民化。〃

我对魏大嫂说:〃有这碗面连贵族也不做了。〃

邓博士亦说:〃没吃过这么好味道的猪肉。〃

我俩同时擦擦嘴,满意得要命。魏家要是出去开面档,肯定会成为万元户。

但利璧迦不吃肉。把肉类夹在她碗中,她会认真恼怒,并且说:〃至美,你到今日还不知道我不爱吃肉。〃立刻拨到桌上,使我很不开心,她食物以蔬果为主,偶而也加一些海鲜,像一只小动物似的食量便维持生命,所以身体非常的差,没有抵抗力,长年防风。

但是我爱她,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世上甚至没有十全十美的钻石.放大数千倍之后,都不过是一堆化学分子。

利璧迦娇贵、孤僻、脆弱、敏感的气质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在我孩提的世界里,女人是要做苦工的,母亲钻在小小幽暗的厨房里,为十块钱小菜钿团团转,她身体长期发散着油腻味,疲倦的神色,老穿着一条旧衣服改的围裙,就这样埋葬一生,做不完的功夫,买回来洗,洗完炒,吃完了再洗,孩子多,碗筷叠得比山高,脏衣服脱下来一盆一盆,偏偏又都是不破够安份守己的孩子,发哲要出人头地,与她没有共鸣,放了学还用功,并不参予她的苦难,对家务视若无睹,因为我们坚信不会一生一世屈居人下。

我心目中的女人,要似一只天鹅.不必实用。

我见到了利璧迦。

年轻的我不知是爱上自已的理想还是爱上了她。反正她是天鹅。

得到她是我毕生最大成就之一。

我们周家,终于有资格娶…个高贵美丽的媳妇,打破传统,扬眉吐气,周家的男人不必叫女人煮饭洗衣,做老妈子。我至高至大的虚荣心得以满足。

但是她离开了我。

我怔怔的抬起头,魏大嫂已经告辞,邓博士开了灯,正在做功课。

我默然上床睡。

我梦见妈妈对我说:至美,不要去英国,至美,留在我身边,太古洋行肯用工专毕业生,九百多元一个月,你瞧你父做了一辈子也不过是这个薪水,留在妈妈身边。

她并不需要一个博士儿子,那种荣誉太遥远太陌生,她接触不到。

我没有留下来。

飞机往英伦飞去,那是我第一次乘搭飞机,那是我开始进化的第一步。

十年后带着利璧迦回来,妈的眼神告诉我,她己不认得我。

半睡半醒间,有人叫我:〃时间差不多,要起床了。〃

是邓博士的声音。

我睁开双眼,她已穿戴整齐。

原来我忘记按闹钟,连忙跳起来,〃谢谢你。〃其余的十二小时,不消细说,在工作中度过。

我们的实验室在阁楼,介于厂的一楼与二楼之间,用钢架搭成,通往一楼,是条透空的走火梯,上二楼,亦是同样的设备,非常惊险,但十分实用。

邓博士会说非常标准的国语,什么术语都用中文,交通方面毫无困难。

那天晚上由她到市集买菜回来,我帮手做饭。她问我:〃老魏说你就快完工。〃

〃是的,硼轮盘装置好,切开第一块高速钢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两年来的工作告一段落。〃

〃你很高兴吧。〃

我承认,〃是,实验成功,是我们至大的成就。〃

她看我一眼,深湛的眼神像是在问:以你的婚姻为代价也值得?

我低下头。

我们两人朝汐相对,非得肝胆相照不可,况且她这个人绝对值得相信,我何必装没事人。

我摊摊手,尽在不言中。

她说,〃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我问:〃是否因我冷落了她?〃

这种事外人一时也答不上来,她比小郭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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