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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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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轻轻点头,精致柔美的唇线微微上翘,像天上的一弯明月,眼神中透出了霞映澄塘般璀璨的喜悦,仿佛这是她一生中最为骄傲的一件事情,值得回味一辈子,她抬眸凝望着天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柔声道:“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额头被一颗子弹擦破,满脸都是猩红的血,我浑身哆嗦得如惊弓之鸟,我怕死,我怕下一颗子弹就打进我的眉心。可小少爷他却始终静静躺在我怀里,不哭不闹,也不害怕,两只小眼睛反而好奇地骨碌碌四处张望,见到我在看着他的时候,他还咯咯笑了起来,小手高兴地不停挥舞着,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我当时立即就平静了下来,暗暗下定决心,即便我死了,也得让小少爷活下来。”

也许是这场景太难以置信,他一向稳如泰山的手竟有些颤抖,轻声道:“后来呢?”

女人轻声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少爷福大命大,毫发无损地逃脱了杀手的围追堵截。”

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到了现在,我倒有些明白为什么你一直对他这么推崇了。一个婴儿,在刀光剑影的生死关头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即便他是不懂事觉得好玩才这样子的,但也足以让每个想杀他的人感到心寒了。”

女人笑了,笑得温柔,但就在温柔的笑容背后,却露出了一道谁也不会发现的阴森杀气,轻声道:“想杀他?未免有点异想天开。那个人以为派的人愈多,就愈能取少爷的性命,简直太天真了。估计他到死那天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为了救下小少爷的性命,义无反顾地将胸膛迎上黑洞洞的枪口。”

他默默垂着头,香烟已燃至尽头,冥思很久,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女人凝视着远方的天空,哀叹了声,凄婉悲凉,轻声道:“一个谁也无法打败的人。”

他怔住,能让这个女人说出这句带着厚重绝望味道的话来,那个人的实力不知变态到了怎样一个不可企及的境界。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往下问,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不想说的时候,你若敢多说一个字,你满口的牙就只能在地上找了,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轻声道:“你颈部的这个伤疤,也是那夜留下的吧?”

女人的颈部就像一樽白玉美人,完美剔透,唯一的瑕疵,就是一个刀口般大小的伤疤。

她这次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还是语气词:“嗯。”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里赫然多了一把小刀,形似柳叶,银光烁烁。

她那只雪嫩纤柔手腕轻微摇晃,清冷小刀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能蛊惑人心的轨迹。

沉默,始终是沉默。

显然,这又是一个忌讳的问题。

他只好再另立江山,问道:“既然对方派了这么多杀手,你怎么能逃出那天罗地网的?”

女人单薄的衣衾被轻轻吹皱,仿若仙女下凡的一刹那,轻声道:“就是因为杀手多,我们才能逃出生天,水浑了,才好摸鱼。人总是有弱点的,人数多,固然意味着力量大,但同时意味着漏洞也多。那晚,宁州所有的医院都听不见婴孩的丁点哭声,因为全被我们当作傀儡给抱走了。”

他惊愕得合不拢嘴,过了很久,才愣声道:“那得死多少孩子?”

女人泛起一个如毒蛇般的冷笑,轻声道:“为了少爷,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也值得。”

——————————

这是宁州旧城的一个小区,小区外有一条栽满紫荆花的街道,名为“紫荆花道”。

这个小区很普通,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识,里面却大得很,在解放前是一个军营,常年驻扎着一个营。建国后,这里就改建成了一个住宅小区,环境清幽,树木葱郁,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门口处还摆放着两只巨大无比的石制雄狮,每天迎着朝阳张牙舞爪,光影幻离中,看上去有些怪异,像是什么史前巨兽,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神圣的感觉。

这里显然不会居住着什么平民百姓,都是些战功赫赫的共和国军官。

由于参天古树太多,小区的光线总是很暗,而建筑楼房的外墙又是涂着一层灰黑色,使得整个小区看上去阴森恐怖,因此,尽管门口并没有哨兵守卫,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胡乱闯进来,就连在门口经过,都要快行几步,似乎害怕沾染到这里的阴暗气息,更别提往里面张望了。

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全宁州人都知道,里面的暗哨无处不在。

曾有过几个流窜犯,见小区守备不严,歹念骤起,结果大活人进去,冰冷尸体出来。

此刻,在小区的一个没有几丝光明的房间里,正有着一番很稳秘的对话。

窗边,一个清癯老人正坐在轮椅上,略微干涩的双目凝望着遥远天际的那弯新月。

“主子,凤凰确实来了宁州。”站在老人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因为屋里没有开灯,漆黑的环境也让他的容貌消踪匿迹,在窗外的一些微弱光亮照耀下,他的那双仿佛刚让牛奶濯洗过的手夺人眼球,没有一丝男人应有的粗犷阳刚之气,反而是修长柔美洁白,皮肤光滑如少女,指甲修剪得非常仔细,只是估计没人会相信,这双美手竟然比恶魔之手还要狠毒万分,死在其下的冤魂不胜枚举。

美好的东西,常常使人卸下戒心,因此最易噬人,美人岂非就是最好的例子?

“目的?”这是老人最关心的事情。

中年男子那一双似睁非睁的眼睛里,总是像有着一双明晃飞刀,此刻却有了一丝不确定,轻声道:“她已经消失了二十几年,此次突然出现,肯定不简单,少主前脚刚到宁州,她后脚就来了,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估计十有八九是冲着少主来的。当年护着少主逃出宁州的那群人当中,只有她一个不是天师会的,虽然至今仍不知道她是谁的人,但既然那会儿她没有伤害少主,这次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着轮椅扶手,轻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中年男子轻声道:“主子,放心,我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

老人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叹声道:“当年我要你在孩子平安后,杀光那群保护他的人,不可遗漏一个,以免有人泄露行踪,结果你一向自诩天下无双的‘柳叶一刀’还是失手了,竟让凤凰死里逃生,现在想想,后悔莫及啊,早知道,我应该叫颜回去,可惜,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中年男子自知愧疚,低垂着头,不敢吭一声,身体竟然因紧张而有些轻微颤抖。

他面对死亡时都没有过这种恐惧的感觉,也只有这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才能让他胆寒。

老人的这番话说得太巧妙了,恐怕只有心思异常缜密的人才能听出其中的深远含义。

短短的几句话,老人就给中年男子传达出了三个信息:一是他没有完成任务,导致了将来会有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发生;二是他并不是天下无敌,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杀不了,切不可高估自己;三是他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如果他再犯错误,随时都会被抛弃。

如果萧云在场,一定会对老人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御人手段赞不绝口。

老人一丝不漏地将中年男子的细微变化收入眼帘,异常冷漠的眸子霎时柔和起来,轻轻笑了笑,笑声略显尖锐,却带着安抚的善意,拉了拉盖在大腿上的绒毛毯子,轻声问道:“你今天出来,那条老狗知道吗?”

中年男子心中的惊颤收敛了些许,轻声道:“不知道。”

老人也不多问,三个字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这个中年男子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轻轻用枯槁的手掌将毯子上的几道褶子抚平,轻声道:“回去好好看管那条老狗,关键时刻还用得上,孩子想在宁州立足,也少不了他。”

中年男子躬身道:“是。”

屋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声息,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闷热的夏天,蟋蟀终究耐不住寂寞,不停在密密草丛中欢快鸣叫。

月半弯,斜挂在天空一角,笑盈盈的,星星挤满了银河,眨巴着眼睛。

在万籁俱寂时,阖目而听,依稀可以听见远处西山寺庙里传来的一声声钟响。

这些空灵的钟声遥远而飘渺,就好像盲者手里明杖点地声一样,空虚单调而寂寞。

寂寞又何妨?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觉得寂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这种总是会令人冷入骨髓的感觉。

那至少总比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好。

老人清冷地坐在窗边,那股浓烈的孤单气息使人心力交瘁,凝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

中年男子还没有走,只是仿佛被什么点穴高手点中了定身穴,静静站在老人的身后。

许久,老人皱起的稀疏淡眉仍没有舒展开来,轻声说了句:“我想喝杯茶。”

每当遇到烦心事,他就想浅酌一杯清茶,不是息心除妄想,只是事无缘头可思量。

有人言,天下有三事,皆妙入精微,而其运相当:其一为兵家喜计,其二为诗人灵感,其三为禅师妙用。

“禅”固然深妙精微,同时却也非常平实。禅是生活的艺术,而生活的底蕴便是禅,茶则是生活化的禅,一言以蔽之,茶、禅一味也!只有常喝茶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当心融于茶时,便会有“潦倒不妨天外醉,掀翻一任水生波”的洒脱自在,这时候,许多原本错杂复杂的事情脉络都会渐渐明晰。

茶与禅,是两种最不需要语言阐述的生命精华。

中年男子泡茶的手段虽不如老人的老成持重,也不如萧云的飘逸俊爽,却简洁凝练。

很快,一杯清香扑鼻的碧螺春就递到了老人跟前。

老人最懂得该如何喝好茶,尤其是一两千金的好茶,因为他在这世上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早已学会珍惜,舌头沾湿,轻轻涂着干涸的嘴唇,阖上双目回味着茶香,轻声问道:“凤凰的身边还有什么人吗?”

中年男子轻声道:“有,是一个男人,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老人皱了皱眉,轻声道:“有照片吗?”

“有。”中年男子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偷拍的照片,递给老人。

老人轻声道:“开灯。”

中年男子轻声道:“是。”

灯光弥黄昏暗,老人将照片举到有光处,细细端详起来。

片刻,老人那张千年不变的老脸竟闪过一丝讶异,嗫嚅道:“竟然是他。”

中年男子见到老人这副神情,内心震动,轻声道:“他是谁?”

“顾长亭的宝贝孙子。”老人那双空洞洞的眸子深邃得无法看透,似乎在深深思考着。

“北京的军中侯门,顾家?”中年男子失声道。

“嗯。”老人轻轻点头,视线停留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中年男子震颤的神情一览无遗,这个家族在北京鼎鼎有名,一家三代都是上将军衔,这在共和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足以见得顾家在军队中的超然地位,而一家之主顾长亭更是蜚声遐迩,十一岁就参加了红军一鸣惊人的南昌起义,随后便跟着伟人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终于在建国后位列军中极品,在党政军中都具有崇高的威望,这次他的孙子竟然跟着凤凰来到了宁州,这其中的深刻涵义,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才能知晓明了。

“顾长亭一向淡泊明志,这次竟然掺和进来,想必不是心血来潮啊。”老人淡淡道。

“主子,要不要我去送凤凰一程?”中年男子觉得,只有凤凰死了,才不会横生枝节。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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