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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死人,是没有办法重新回来的。
可是馆陶公主其他话是什么意思……
“阿娇受到污蔑?”
馆陶公主原本是哭着,转而又大笑起来,看上去很是疯狂,她嘲讽地看着刘彻,“彻儿,你本是日理万机的天子,对国事你很在行,可是看女人,我比你准。我家阿娇,岂是肯纡尊降贵、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谋害一个小小的宫人的?再说了,就算真是我家阿娇做的又怎样了?你要记住,她是皇后,你固然可以不喜她的做法,可她执掌凤印,天生要比那些人高贵,她有权力那样做,就算是我家阿娇要那卫子夫去死——她也不能拒绝。”
“你枉称自己是君王,皇天后土,你为黄天,她为厚土,如若有一日你责罚你的臣子,却被对方反咬一口,并且违逆自己,你当如何想?我的阿娇,她是皇后,她曾经是皇后!”
她是皇后,凭什么不能责罚宫女?她高高在上,受到冒犯不该反击?
说是反击都是抬举了那卫子夫!
馆陶公主瞪着红红的眼睛,却是越说越愤怒激扬,她直接一甩袖子,“陛下您还是立刻离开我府中吧,阿娇的事情不许你再管,你也把甘泉宫那个卫子夫给我管好了,若我阿娇有事,我定要她偿命!”
如此的狠话都撂下了,刘彻不走也不行了,他几乎是被馆陶公主赶走的。
只是刘嫖也觉得心中迷茫,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呢?
刘彻和阿娇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原本以为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说出去谁不说是郎才女貌正好相衬?金屋藏娇,多美的故事?
只可惜,金屋藏娇,最后竟然变成了金屋葬娇。
一座金屋,埋葬了阿娇和刘彻的爱情,将帝后之间的矛盾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境地,一切最终走向了崩毁。
刘彻站在馆陶公主府外面,就这样回身一望,忽地苦苦弯起唇角,也不知道是对郭舍人还是自己,缓缓地说道:“幼年时候,我跟她最多的记忆就在这里的……”
郭舍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不说话。
刘彻也只是随口这么说说,他又想起了跪针毡一事。
“当日得知是她,朕满心都是失望,我的阿娇,绝不是那么恶毒的人。可惜没人知道,朕也想过妥协的,可是她没有给我妥协的机会——朕最厌恶的便是心思歹毒的人,栗姬曾要毒死我,别的宫人在我成为太子之后也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朕活得很辛苦。朕的身边,不该全是那种虚假虚伪的面孔,丑陋到令朕发吐。”
“当时,只要她肯解释分辨一句,朕都会相信,可是她不悔改,她不悔改……”
甚至两个月前还对他说出了那么歹毒的话,就算是卫子夫的孩子,也该是自己的子嗣,她便那么不能容人吗?
刘嫖说是卫子夫诬陷了陈阿娇,她若没做的,怎么自己默认了?
刘彻觉得疲惫极了,曾经爱着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就算是那一张脸还是那样,他也觉得似乎找不回过去的感觉。就那样将手背起来,黑袍肃穆,交领的深衣,将他一切的疲惫和感伤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往回走着,回到那冰冷的,没有人情味儿的宫殿。
可是走了几步,他还是觉得累。
——我家阿娇蒙受冤屈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大汉的天子,你也是她的丈夫,在自己的妻子受到别人污蔑的时候你却听信了别人的谎言,将另外一个女人拥入怀中,你有何颜面说那是你的孩子?
刘嫖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顿住脚步,然后喃喃道:“她是皇后,可就算是皇后,便能以莫须有的理由随便责罚他人吗?”
刘嫖怕是不知道她曾经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她说,那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陈阿娇,陈阿娇,这是他儿时遥不可及的一个梦,可是等都他心心念念地盼到了这个梦,却发现跟他想象之中有很大的差距。梦远着的时候,便觉得那是美好的,不管怎么看都让人心生向往;梦近了的时候,因为接触到了,总有一种这不是自己梦中场景的感觉,怎么想怎么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可是陈阿娇这个梦,再一次地走远了,却比一开始更让自己牵挂了。
他是自己作孽吧?何必下那一纸诏书,让他们之间恩断义绝呢……
其实还没有恩断义绝,只是那个孩子……
皇室的血脉,终究还是要回到皇室的,不管是以怎样的名义。
他回到了未央宫,召见了廷尉张汤,然后赐他坐于席前。
张汤见礼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眼前的漆案,一副等着刘彻说话的样子。
刘彻却还在斟酌考虑,事情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不过他应该先跟张汤算算旧账。
“张汤,你是否知晓陈阿娇有孕一事?”
“臣知晓。”那些人都是自己找给陈阿娇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要自己推脱,只怕立刻就被刘彻派人查了出来,还不如自己承认来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据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朝中最油盐不进之人,除了汲黯,便要以他为首了。
刘彻一下冷笑了一声:“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朕?那是皇族的血脉,张汤你可知罪?”
张汤垂眸敛眉:“臣有知情不报,欺君之罪。”
他虽这样说,却还是坐着。
刘彻淡淡道:“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张汤一下抬起头来,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一边跪了下来,“臣愿领罚,不愿戴罪立功。”
“啪!”
琉璃玉盏摔在了张汤身边的地面上,碎玉溅了一地,有几颗尖锐的碎片将张汤脸上的皮肤划破,鲜血渗出来一些,可是张汤却依旧板着脸,不为所动。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刘彻堪称大怒,他手指着张汤,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人简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汤瞌着眼,淡淡道:“张汤知道。”
刘彻终于难以再容忍张汤的无礼,他手一扬,却是大声喊内侍进来,“来人,张汤欺君罔上,目无君主,拖出去廷杖四十投入大狱!”
外面听候差遣的宫人面面相觑,这张大人不是向来最受陛下信任的吗?如今这是——
郭舍人也头皮一炸,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老张向来是最有条理的,说什么也不可能被刘彻责罚啊?莫非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外面立刻就有近卫进去要带走张汤。
张汤却再次一拜,自己站了起来,对刘彻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何况帝王?”
“拉下去!”
刘彻不想再听,直接一挥手,再看到张汤一眼都觉得是多余!
他早已经因为之前陈阿娇未死一事对张汤心生嫌隙,陈阿娇没有死,对刘彻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张汤欺上瞒下,欺君罔上,却是绝不能能忍。
酷吏的存在是为了加强的自己的皇权,若是人人都如张汤一般,那他这身在高位的皇帝,便如同是耳不聪、目不明,无异于瞎子聋子,何谈治国?!
更何况,方才张汤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自己让他戴罪立功的提议,分明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这样的张汤,让刘彻恨到了骨子里。
恨不能将此人挫骨扬灰了!
郭舍人看傻了眼,上来想要劝说什么:“陛下,这老张他一向是一张臭嘴,他要说出什么话来,您干什么跟他动气啊?老张那身子骨看着硬朗,实际上是风都吹得倒,廷杖四十,就是我老郭皮糙肉厚也几乎会去半条命啊,您看那张汤,瘦得跟猴子一样——”
“闭嘴。”
刘彻听得不耐烦,直接挥手让他闭嘴,刚刚拿起来看了没几眼的奏折有丢了下去。
而在张汤这边,直接在殿外设了刑台,往日都是张汤施别人以刑罚,现下却变成了他受别人的刑罚,形式反转都让人有些惊讶,负责用刑的几个人更是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手抖,这可是廷尉张汤啊,自己这一杖下去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要是以后张汤计较起来,有的自己受的,可是皇上的话又不能不听,这简直是进退两难啊!
张汤闭上了眼睛,淡静道:“别愣着了,动手吧。”
“张大人,得罪了!”
那长长的红色漆杖扬起落下,刺眼的阳光照进了张汤的眼底,受刑原来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情……
他咬紧了牙,却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陈阿娇说,伴君如伴虎。
她说他要死,也是自刎而死。
方才刘彻说要他戴罪立功,张汤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不知道刘彻指的是什么?他前一句话是——皇族血脉。
皇族的血脉,总归是要回到皇族的,就像是刘彻自己一样。
刘彻乃是王美人在宫外产下的,曾有人质疑他血统的纯正,后来他当了太子,这些曾经质疑的人都被景帝处死了。
陈阿娇腹中的孩子,是皇族的血脉,是不可能放任他在宫外长大的。
而刘彻要他戴罪立功的,便是要将陈阿娇腹中的孩子,甚至是陈阿娇本人,想办法接入宫中来——他来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了这种可能,可是一路上他都告诉自己,只要刘彻开口,自己便答应。
只是他终究不愿意。
连他都没有想到,事前准备了那么多,到了如今,就在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张汤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廷杖四十,是个没有止境的煎熬,他在殿外受刑,郭舍人在里面求也求不来宽恕,都快急哭了。
只不过这种煎熬的痛苦过程,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无比漫长,可是结束了,又觉得之前不过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都会过去得很快的。
除了这腰背之上的痛楚。
张汤额头的冷汗密密地流下来,然后被人拖走,关入了大狱之中。
张汤快掌管了半辈子的狱典之事,出入监狱无数次,也曾被厌次候囚禁,但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狼狈。
张汤摆手拒绝了那狱卒的帮忙,自己坐在那里,不肯趴下来。
那狱卒看了张汤一眼,却嘲讽地哼了一声:“张大人素日来生杀予夺,四十种新制刑罚轮着给那些犯人用,您是廷尉府上的活阎罗,人人都怕您,只是您怕是想不到吧——也有沦落到今日的时候。”
张汤整个头上都是冷汗,闭着眼,别人的话进了他的耳,却又很快地钻出去了,他能听见这狱卒是在说什么,却不予理会。
那狱卒朝着张汤坐着的地面“呸”地吐了口唾沫,却骂道:“奸诈酷吏,死有余辜!”
然后他直接走了出去,将牢门锁上。
张汤却慢慢地睁开了眼,自嘲地一笑,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才能能端正地坐在这里,这阴冷的牢房,就像是在讽刺他昔时的辉煌,今日的落魄。
奸诈酷吏,死有余辜。
他张汤在别人的眼中,便是这样的吗?
忽然又想起陈阿娇说宁成的时候,那眼神,说的是宁成,之怕那话还是要给自己听的——
宁成刚愎自用,咎由自取,阴险狠辣至极,他死有余辜。
但凡这天下的酷吏,似乎都是死有余辜的。
伴君如伴虎,不过是皇帝的工具,就算跟皇帝有再好的交情又能怎样?
张汤重新闭上了眼,夜色,终于覆盖下来了。
张汤殿前受辱,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惹到了刘彻,竟然使天子震怒,直接将张汤拖出去廷杖四十,丢入大狱。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朝野的人都暗中猜测,仇视张汤的,自然是拍手称快,支持他的却转眼之间开始岌岌恐慌。
如汲黯此人,当日便在府中奏乐以庆祝,做得十分夸张,他跟张汤之间已经是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