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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一缕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悄然无声地划开了眼前一片沉沉的黑幕。细微的尘埃在那光柱里上下翻卷,如同磨碎了的金属一样闪闪发亮。殷仲从来都不知道连灰尘也可以如此的美丽——原来它也需要光。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木柱,模糊地想:我们都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埃吧。有光的地方,我们便发亮,没有光的地方,便默默无闻,哪怕飘到天那么高还是没有人会知道……。其实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注视吧。
如果他也只是一粒尘埃,那么他也需要这样的一束光吧?他也需要这样的一个注视吧?
一直以为自己是戏台上那个光彩万丈的主角,旁的人不过是红尘中籍籍无名的看客。喝彩也罢,倒彩也罢,世俗的尘烟终究无法沾染自己翩然的衣角——羁羁红尘,又有几人可以理解他千古名将的梦想?却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殷仲呵呵地笑出了声。他想起初到离园的苏颜微微带些怯意的目光,想起重逢时那双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再度离别的时候,强绷着眼泪的伤心……
是不是只有在那样的一双眼睛里,自己这一粒尘埃才是闪着光的?亦或,那双清澈的眼里粼粼波动的水色就是他的阳光呢?也许是,也许不是吧,殷仲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是累极了的人,没有了她,没有了出路,也没有了去寻找出路的渴望。
阳光和阳光中舞动的灰尘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四周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暗对他来说无所谓,甚至,在黑暗里那些往昔的画面反而更加鲜活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可是过分美好的画面却被身边无比真切的叹息打断了。
殷仲感觉到了有活物谨慎地靠近自己,他没有动。无论那是什么,都无所谓。
叹息声再度响起,伴随着无奈的低语:“本王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费尽心机把你弄到今天的这一步,可是……”
“可是你终难信我。”殷仲低笑:“终究我不是你的王贲,你也不是我的始皇帝。你和我,注定无法成就一段君臣际会的传奇。”
黑暗中的人影低低叹息:“本王知道睢阳城下你没有……”
殷仲打断了他的话:“知道如何?你终究是不信我。”
黑暗中的人影陷入沉默。于是殷仲又笑:“曹焕打不下睢阳城——只有拿下睢阳,你才有一面可以抵挡周亚夫的盾。刘濞,这场仗,你输定了。”说道最后几个字,殷仲笑得张狂。肆无忌惮的笑声如长箭一般深深射中了藏身于黑暗中的男人。
“殷仲……”
殷仲笑声渐渐凄厉,带着几乎无法控制的颤音:“刘濞,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离开这里。我会用你的人头来报复你授意曹焕的那一箭。”
“殷仲,你我都是没有退路的人。我活你才能活。”微微慌乱,然而却是笃定的语气。
“你错了,”殷仲复又大笑:“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是你们游戏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棋子。而你呢?皇帝要你的命、周亚夫要你的命、梁王要你的命,就连我都要取你的命——你注定要死于非命。这就是报应!刘濞,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报应!”
黑暗中的男人脚步踉跄,仓皇离开了。而殷仲的眼中却笑出了眼泪——如果真有上天,那么他们都遭到了报应不是吗?
白天的脚步紧随在夜晚之后,继续在殷仲迟滞的瞳孔里凌乱地交替。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黑夜,他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殷仲从不安稳的浅眠里睁开了双眼,看到了面前的男人半蹲在自己的面前,背后是一团模糊的光影。有点红,有点亮。象是篝火的光。
“薛陈,”殷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薛陈,你还活着?”
薛陈微微一笑,笑容却无比苦涩:“是,我还活着。”
殷仲也笑,仿佛在学着面前这人的表情一样:“那么刘濞还活着吗?”
薛陈点点头:“也活着,但是……已经很不好了。”
殷仲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周亚夫截断了刘濞的粮道?”
薛陈神情苦涩地再度点头。
殷仲颇有些恶意地咧嘴一笑,“他被周亚夫诱到了淮北平地?”
薛陈微微垂下了眼睑:“王上见睢阳久战无果。便命我北至下邑到周亚夫军营求战。可是没有粮草,很多士兵都饿死了,没有饿死的也都逃走了……”他的眼下微微透出了一丝润湿:“我败了。我一败涂地。”
殷仲脸上恶毒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他向后一靠,低低问道:“刘濞呢?”
薛陈勉勉强强打起了一点精神:“在收拾残部,打算退守丹徒。”说到这里,神色忽然间象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抽出了腰畔的长刀,急切地说道:“我来,是因为偷听到他在和应高商议要如何处置你。只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拉过殷仲的镣铐,长刀猛然剁下,“当”地一声溅起一团刺眼的火花。殷仲下意识地闭起了双眼,再睁开的时候,镣铐依然如故。而薛陈的神色却有些明显的发愣。
这一刀虽然没有劈开殷仲的镣铐,却不合时宜地惊动了外面的看守。帐篷的帘子被掀开,外面是蒙蒙夜色和隐隐的火光,几个模糊的人影挤在一起向里张望,随即便大呼小叫了起来。
薛陈面色沉静,手起刀落,再一次重重地砍在了镣铐上。即使在沉沉夜幕中,殷仲还是看到了黑色的镣铐上泛起了几道微微发白的浅痕。但是距离削断却显然遥遥无期。殷仲一脚踹开了薛陈,厉声喝道:“你快走!”
薛陈踉跄两步,回过身来望着他。一咬牙手中的长刀用力砍向了他身后的木柱。
“砰”地一声响,木柱猛然一晃,簌簌的灰尘纷纷飘落。殷仲身不由己跟着木柱摇晃。一下又一下,薛陈仿佛铁了心要斩断这根木柱,不但对涌进帐篷里的士兵视而不见。就连那疾速刺过来的长刀也全然不加理会。
“当心!”殷仲飞起一脚踢在薛陈的刀鞘上。刀鞘被踢得飞了起来,“啪”地一声打中了最前面那士兵的长刀。士兵身体一歪,殷仲半探起身来,重重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这士兵惨叫一声,猛然向后一跳,撞在身后的士兵身上,几个人都踉踉跄跄地歪倒在了一边。而殷仲也因为这样的一个动作而瘫软在地,喘个不停。一把长刀就在这个时候穿过了他的头顶,无声无息地刺进了薛陈的后背。
殷仲眼睁睁地看着一截血红的刀尖从薛陈的胸口倏地一下探了出来,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而薛陈只是略一停顿,甚至不曾低头去看一看自己胸前渗出的殷红。就仿佛完全没有发觉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一样,一刀接一刀砍在那碗口粗细的木柱上。
帐篷猛然间发出“咯吱”一声裂响。随即半副帐篷便如同骤然展开的巨大羽翼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压了下来,堪堪支撑在了半人高的地方。而薛陈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便跪倒在了殷仲的身前。
生怕被压在帐篷里的士兵都大呼小叫地退了出去。火光却越来越近,近到殷仲甚至能够看清楚顺着薛陈额头滚滚而下的汗珠。
殷仲挣不开捆缚着自己的镣铐,想要伸手扶住他,可是终究差了那么一点点。想要脱离木柱的束缚,他必须将镣铐举过头。可是压在半截木柱上方的是整座帐篷。而此刻的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将那一团粗重的牛皮推开了。
薛陈的整个前襟都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他凑近了两步,慢慢地握住了殷仲的手,他的手被鲜血黏的湿滑,仿佛怎么握也握不紧。越来越近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涂染出一层明暗不定的诡异红色,在那被血色浸染的眼眸深处,原来满是歉意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是一片无比愉悦的释然。
殷仲望着他,原本已干涸的心底里再度澎湃起了灼人的潮热,顺着他的咽喉一直升腾到了他的眼里。在那里氤氲成一片水雾模糊。了然,却痛彻心扉。
帐篷已经被火把点燃,熊熊的火光里,薛陈的眼睑慢慢合上了。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片婴儿般的纯净安详。
汹涌的泪水肆无忌惮地冲出殷仲的眼眶,下一秒却已被扑面而来的灼热火苗烤干了。透过眼里模糊的水雾看出去,整个世界都已变成了一片狰狞的火光。
跳跃的火苗越来越近,渐渐地舔着了他的靴底,他的衣角和他手臂间已经沉沉睡去的薛陈。殷仲抱紧了手里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低声说道:“兄弟,别走太快,好歹等等我。别让我过去了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你们都得等等我。还有我的……阿颜……,都要等着我……”
苏颜看看脚下碎成了一地的花瓶,再看看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象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喃喃反问:“你说什么?”
江鹞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我说,吴王的兵已经败了……”
苏颜迟疑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的是后面的那一句。”
江鹞看看半开的窗外一树红色的梅花,再看看斜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顾血衣,视线终究无可避免地回到了苏颜的脸上:“我说……殷仲带兵攻打睢阳时,被吴王手下的人暗算。死在了阵前……”
苏颜的手还保持着捧着花瓶的姿势,人却瞬间变得僵硬了。
江鹞求救似的看看顾血衣,顾血衣却还沉浸在震惊里。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全然没有注意到江鹞求救的目光。
苏颜仿佛被抽掉了支柱的玩偶娃娃一样慢慢地软倒在了地上。顾血衣如梦初醒,挣扎着下了床,想要走过去扶起她来。可是走近了,才知道她并没有哭,只是痴痴地坐着。不知在看什么,目光迷迷蒙蒙地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顾血衣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按在一片碎片上,殷红的血迹正顺着花瓶里的水渍丝丝晕染开来。而她却仿佛已经失去了痛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怔怔地出神。
顾血衣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阿颜。”他轻轻亲吻那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阿颜。”
苏颜抬起头,目光里一刹清醒一刹迷蒙。望着他,却仿佛已经忘记了他是谁。
“阿颜,”顾血衣轻轻地抚摸她的脸,满目疼惜:“阿颜,你哭出来吧。哭吧,阿颜。”
苏颜摇了摇头,“他说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许哭。而且……他不是快回来了?我为什么要哭?”
一滴泪涌出了顾血衣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这一点灼热似乎惊动了她,苏颜惊跳起来,一把捧起了顾血衣的脸颊,担忧地望着他:“是你的伤口又痛了吗?血衣?”
顾血衣再也忍耐不住,伸开手臂将她死命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泪如泉涌。
苏颜缓缓地抬起手臂,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仿佛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要哭。血衣你不要哭。你要快点好起来。”
顾血衣用力点头。
伏在他胸前的苏颜恍惚地笑了:“好起来你才能带我去找他,对不对?”
“对。”眼里灌进嘴里,是入骨的咸涩。
“找不到怎么办呢?”苏颜不放心地追问。
“那我们就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到为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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