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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十分暖和,被褥也都十分的考究。算起来,这里的条件比地牢不知强过了多少倍。可是苏颜靠在床头,还是觉得无法入睡。手里的玉簪摹娑得久了,温润得仿佛是手指的一部分。苏颜微微一笑,手指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慢慢滑过玉簪光滑的表面,动作温柔地仿佛是在抚摸他的手。
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却不是自己的声音。苏颜的手微微一抖,心头顿时涌起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出场方式,除了他还能是谁呢?这个人从认识的最初,就总是在半夜时分肆无忌惮地出入自己的房间,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举止是不恰当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是毕竟……
情不自禁地拉紧了身上的棉被,苏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顾大掌门,你非要这样神出鬼没的吗?”
她薄怒的样子令顾血衣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让我白天来?”
苏颜立刻便想到了夜昀轩外面的重重把守,不觉有些踌躇。一抬头却见顾血衣唇边噙着一抹轻笑,正低着头温温柔柔地望着她。苏颜明明有一肚子的问号等着要质问他,可是见到他这副样子,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顾血衣却不理会她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看到苏颜蓦然间瞪圆了眼睛,连忙板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向她解释:“我只是想离你近一些,毕竟外面还有巡夜的侍卫呢。”说着便屏住了气息留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转过头来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细气地说道:“阿颜,跟我走吧。”
苏颜微垂的头轻轻摇了摇,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了。
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复,顾血衣还是感到有些失望:“你知道,我最初是打算成全你的。可是这个男人既然不能够保全你,那么……说明我的成全是不值得的。何况……”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也说过了让我把你带走的话。”
苏颜的睫毛抖了抖,抬眸凝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顾爷,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能走。”
顾血衣不屑地轻嗤:“你还相信朝廷会替他申冤吗?”
苏颜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是他相信。所以……我也愿意相信。毕竟,那是他已经相信了小半辈子的东西。”
顾血衣不想告诉她殷仲的后半句话。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那句话里所酝酿着的滔天巨浪。虽然不解其意,却本能地察觉到了里面所潜藏的凶险。他有预感,这样的一句话是会让她害怕的。
顾血衣还在为怎样带她离开的问题举棋不定,就听苏颜轻声问道:“当初,从山神庙中将我掳走的人……真的是你?”
顾血衣肩头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她的手。
顾血衣把脸转向了另一边,沉默良久才低低说道:“不为什么,只是一件蠢事罢了。那是我所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苏颜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这一刻的顾血衣很象是一个在游戏中吃了亏的孩子。让她微微地有些心疼。如果他再小一些,再小一些,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好好地疼一疼吧。
头一次,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苏颜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六十四章
袁盎和庄青翟都已经退了下去,内廷服侍的宫人也都退了下去。长信殿里顿时显出了几分异样的空旷。
亥时一过便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该休息了。可是直到现在景帝也全无睡意。他凝望着屋角八宝缠枝璎珞烛台上的荧荧烛光,恍然间意识到连日来一直盘旋在自己脑海中似隐似现的那个人影,原来就是刘贤——当年在博局中被自己击杀的吴国太子。
这个猛然窜上心头的认知竟让景帝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惊。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忘记了刘贤的相貌,绞尽脑汁地回忆也只模糊记得那是一个骄纵的青年,有一副人见人爱的好皮囊。就连自己的皇祖母都对他的举止风度赞不绝口——是不是在听到皇祖母对他的夸赞时,他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嫉恨的种子?
景帝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甚至喜欢他的奢靡放纵。总觉得他那样的生活里有一种自己从未曾体会过的自由。可刘贤的自由也同样令他感到嫉恨。因为他从来不曾体味过。他自幼便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甚得母后的喜爱,她的视线永远都只会落在那个叫刘武的男孩子身上。于是他只能拼命地背书、写字,用太傅每一次的夸奖短暂地博得她的一个凝注,或者是一句夸奖。
然而这些如巨石一般压在自己身上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在那个放纵的刘贤身上统统都没有。他不学无术,纵情声色。然而他的父亲却始终视他如宝——在所有的那些原因当中,也许这一点最令景帝感到嫉妒。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隐秘的嫉妒层层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笼罩他头顶上的那一团可怕的阴云,时时刻刻盘旋在目力所及的地方。终于在那一天因刘贤在弈局中的再一次出言讥讽而全面爆发了……
火盆中“哔剥”一声轻响,宛如一枚神秘的按钮瞬间开启了景帝记忆中那久久不曾回顾的一幕。一刹间,竟然让他有种无措的慌乱。他突然记起在那天的博弈中自己一直在输,而贪得无厌的刘贤却面带得色拉着他不肯放手,不停地说“再来一局……”。他记起自己满心愤懑地起身要离开,而他却在背后肆无忌惮地大笑:“你是当朝太子,输不起么?”他清清楚楚地想起那一句“输不起”是怎样在一瞬间就点燃了满心的积怨。再后来发生的事便有些似真似幻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抓起了棋盘,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刘贤重重砸了过去……
景帝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就在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根血管突突直跳,仿佛连自己都被这突然苏醒的记忆吓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下砸下去,刘贤竟然真的死了。他竟然真的杀了人……
景帝沉沉地叹息。他望着书案上那一堆撕碎的奏章,脑海里却清清楚楚地再一次浮现出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诛晁错、清君侧!”
这是一枚恶毒的果实,而那枚种子是早早就已种下了的。早在吴王遣回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尸骸棺椁,让他们返回长安安葬的时候,那种子就已经落地发芽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吴王在奏章中所说的那一句:“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
那样淡漠到冷酷的一句话里,又潜藏着多么深的恨意,到了此时此刻,景帝已经全然体会到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让诸路藩王立刻退兵……”这是袁盎的原话,也说出了自己最迫切的想法。自己登基未久便逢大乱,如果有人趁着这场战乱从中渔利,后果将不可想象。真到了那时,自己的宝座是不是还能坐得这么稳当?
“依臣之见,用晁错一人性命换取天下苍生的性命,晁大人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是庄青翟的原话。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收益,这话,同样符合自己的想法。尽管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大话后面所隐藏的,是他们与晁错多年不和的事实。这样的一番话里,公心掺杂了私意,却又圆滑得滴水不漏,让他连反驳都无从驳起。
只是……晁错真的该死么?
眼前闪过那张方方正正的脸膛,景帝再一次沉沉叹息。
屏风后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地踱上了大殿。景帝不耐烦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手中执了一把宫扇的长公主馆陶。
景帝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馆陶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随随便便地行了一礼便自顾自地在下首的膝榻上偎坐下来。抬眸迎上景帝阴沉的视线,馆陶晃了晃手里的宫扇笑道:“皇上怎么还不休息?”景帝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宫扇,浓眉紧紧扭结在一起。他自然知道他这位皇姐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耐心地等待片刻,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皇姐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去休息吧。”顿了顿,又阴沉沉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宫扇:“外面在下雪,皇姐却拿着扇子,这副打扮还真是……独出心裁。”
馆陶瞥了他一眼,再看看手里绘有蝶戏牡丹的宫扇,不在意地扔到一旁:“丫头们说这把扇子很配我的衣服。既然皇上看不顺眼,那就扔掉好了。”
景帝狐疑地望着她,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话里有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若不是看在她处处维护自己的份上……
馆陶望着他嫣然一笑:“我自然知道皇上是在为了什么烦心。不过,朝廷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是不好多说什么的……”听到景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又笑道:“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皇上觉不觉得自己下错了一步棋呢?”
景帝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再度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到底要说什么?”
馆陶摇了摇头:“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刘武和殷仲的身世我就不告诉你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地说:“倒可惜了殷仲那么一个人,那样的人品武艺……”
景帝冷哼了一声:“不是你教给我的么?抛出一只山鸡让豹子自己玩玩,别让他在梁国闲得难受,一天到晚光想着打长安的主意?”
馆陶无可奈何地又是一声长叹:“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也要挑个合适的时候啊。殷仲明明就是刘武眼里的一根钉子,有他牵着咱们的宝贝弟弟,你才好放手去做别的事,是不是?”
景帝没有出声,眉目之间却微微有些懊恼。
“你倒仁义,亲自替他拔了这枚钉子……”馆陶靠在软垫上,轻轻哼了一声:“如今吴王的事分去了朝廷的精力,他在梁国真要闹起事来,我看你怎么办?”说到这里,眼珠转了两转,馆陶若有所思的望向了景帝:“细想想还真是有些蹊跷——这事该不会是刘武从中搅和起来的吧?”
景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跑来就是说这些的?!”
馆陶的手按在膝榻上,红红的指尖从宽大的衣袖下面露了出来,宛如盛开在暗夜里的碎花,有种刺眼的美。象闪动在她眼里逼人的光。
“皇上,”馆陶坐直了身体,神情难得的郑重:“皇上万万不可杀了殷仲。既然咱们的小弟弟如此看重这段身世,这枚棋子,更应该善加利用才是——总要找点什么事让他分分心才好。你说呢?”
景帝望着她的一双媚眼,神情若有所思:“可是……”
“这个好说。”馆陶嫣然一笑:“善后的事……难道陛下还用我这个妇道人家来教吗?”
景帝微带不悦地斜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张口闭口便是“妇道人家”。其实她几时当自己是妇道人家了?不过经过她这一搅,景帝心中倒轻松了不少。他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在大殿中踱了几步:“不知这小子如今躲到哪里去了……”
馆陶也站了起来,长裙委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她慢慢走到景帝的身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的母亲弟弟不是都还在长安吗?那个人,我是不会看错的。他纵然飞到天边去,也留着一只眼睛在看家里。你只管对他府上厚加抚恤,他自然也就回来了。”说到这里,又象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咯咯笑出了声:“你想想看,他回到皇上身边,对皇上的深明大义心怀感激,自然是要全心全意效忠皇上的。而他的夫人却还被困在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