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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遍一遍重复的梦境里,韩子乔、石小七……他们每一个人中剑时的情景也一遍一遍地重复上演,一遍一遍地让她回味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苏颜迅速地憔悴下来。不过几天的时间,苍白的一张脸便已经消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越发显得那一双眼睛大得突兀。眼圈的周围总是淤着淡淡的黑色,神情也越见恍惚。路衡担忧殷仲的一颗心,到了此时已经硬生生被剖成了两半。以至于每一次听到从车厢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咳嗽,都会让他有种诡异的安慰——至少她还活着。
半路上买来照顾病人的丫鬟青梅也仿佛受了苏颜的影响,总是耷拉着眉眼神情恍惚。每次换完了药,路衡向她询问苏颜的伤势,她也总是答得心不在焉。有一次问得急了,青梅竟然毫不客气地顶撞他:“你问那么详细我怎么知道?我是丫鬟,又不是郎中……”倒把路衡气了个半死。
苏颜昏昏沉沉地躺在马车里,似睡非睡之间,马车猛然一顿,就听外面一个耳熟的声音十分欣喜地喊了一声:“路爷!你可回来了!”
苏颜顿时睁开双眼,望向了一旁的青梅。青梅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掩了掩她的被角,十分利索地跳下了马车。片刻之后又钻了回来,脸上微微带了一点诧异的神气说:“路爷让我转告姑娘,咱们今天晚上就到了。还有——他们说有个人醒过来了。”
苏颜睁大了双眼,一时间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青梅握住了她的手,不解地看着她骤然间激动起来的神色。苏颜却把头转向了车厢的内壁,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颤微微的睫毛上已经一片濡湿。
不确定的感觉里更多的则是乍惊乍喜的惶惑。生怕这一刻充满了内心的巨大的狂喜到了下一刻又会变成了难以承受的噩梦。恐惧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仿佛随时都会破土而出,疯狂地抽出满树的枝桠——她已经无法再一次承受这样巨大的落差所衍生的痛苦了。
恍恍惚惚的期待里渐渐多了一点牵肠挂肚般的隐痛。连喉咙也因为过份的紧张完全无法咽下任何的东西。
马车再一次停住的时候,车厢里已是一团昏黑。
有人在马车的外面轻轻叩了两叩,随即传来了路衡的声音:“苏姑娘?”
苏颜的心猛然向下一坠,人反而平静了下来。由着青梅将自己扶了起来,裹上了一件厚暖的大氅。车帘掀开,冷风扑面而来。在一团昏黑中,只能勉强辨别出台阶上下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路衡正跺着脚焦虑不安地等着她。
扶着青梅的手,苏颜跌跌撞撞地一路走到离园时,石钎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见他们连忙迎上来说:“将军白天醒来过一次,又睡了。齐先生来看过,说已无大碍。”
苏颜的手下意识地一紧,青梅立刻察觉到她的手心里有种异乎寻常的潮热。这样的问道让青梅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可是苏颜望向石钎的神情里却已带出了一丝惶急。
石钎犹豫了一下,走过来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一旁的路衡早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苏颜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心急如焚,偏偏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这一段路怎么就这么长呢?
帘子掀开,浓重的药气立刻扑面而来。转过厚重的檀木评分法,一眼看到床榻上那个熟悉的人影,苏颜的身体蓦然间一软,仿佛再也没有力气前进一步了。
这个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麦色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就连嘴唇也泛着苍白。神采飞扬的眉眼此时此刻却因为消瘦而显出了几分凌厉的味道。就算是在昏睡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在她的面前,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苏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他的眉尖。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脉搏还在砰砰跳动,也许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会睁开,会冲着她展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苏颜把脸轻轻地贴靠在他的鬓边。居然可以再一次离他这么近,这让她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所有的担忧惧怕都已奇迹般地沉淀了下去——有他在的地方,她什么也不怕。
奇异的眩晕席卷而来,慢慢地将她拉进了一个昏黑的世界里去。
第四十二章
一支冰冷的剑悄无声息地抵住了应高的脖子,应高身体一僵,随即却又松弛了下来。
黑暗掩盖了一切,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悄悄弥漫在黑暗里的夜合欢的幽香,又能骗得了谁呢?一剑之隔,他可以清楚地听到持剑人那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应高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失态的他——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血衣门传递消息的速度竟然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他还是小瞧了顾血衣。
“十六爷,您有什么吩咐?”事已至此,他绝不敢再去试探顾血衣的底线,只想把他将要出口的问题绕开去,给自己辟开一条活路。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颈间的长剑便猛然向前一送,一股热流顺着应高的脖子飞快地滑入了衣领,刺痛随之传来。应高心头不禁有些惊慌:“十六爷,有话好说……”
身后传来的声音波澜不惊,然而这平静得近乎阴森的声音却让应高的后背不由自己地掠起了一层战栗。
“如意客栈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应高心里咯噔一声,忙说:“此事我们也有所耳闻。据殿下推测,应该是梁王殿下的人做的手脚。他们杀了殷仲,自然不会放过他的女人……”
脖子上骤然一痛,长剑已入肉几分,应高感觉到肩头一片濡湿,登时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刚说了一句:“梁王他……”便被顾血衣饱含杀意的声音冷森森地堵了回来:“你当我是傻子吗?!”
一直以为他不会对自家人动杀念,可是这一刻,应高的这个看法却开始有些动摇。更何况,自己还算不上是他的“自家人”吧?
顾血衣的长剑慢慢地滑到了他的胸口,只听“嗤嗤”两声,胸前的衣襟已经被他手中的长剑挑开,冰冷的剑尖如同一只小虫般一寸一寸地靠近了他的心口。明知道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吓唬自己,应高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簌簌发抖。
“她在哪里?”他的声音冷得象他手中的剑。
“这个……”应高结结巴巴地说:“她的坟就在城外的北坡上。”
长剑微一用力便无声无息刺入了他的皮肤。顾血衣冷冷一笑,声音里透出几分挖苦的意味:“这么拙劣的小把戏就想瞒我?我的人已经打开那座坟了,是座空坟。好一个障眼法!”
应高的声音抖得象是狂风中的一片树叶:“实话告诉爷,我们得到消息赶到如意客栈的时候,苏姑娘已经葬身火海,根本抢不出来了。所以,老臣才让人在那位韩姑娘的墓旁立了衣冠冢。”
胸口的剑一沉,立刻就有种奇异的颤抖顺着长剑慢慢地传递到了应高的身上。应高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自黑暗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的颤抖,却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应高不禁心生怜悯。可是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他可以去怜悯的人。
顾血衣手中的长剑还在微微地颤抖,可是他的声音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平白无辜的,你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心里酝酿良久,此刻答来自然是无比纯熟:“十六爷想来也知道,上了年岁的人,对儿孙总是格外地上心。所以,看到十六爷到处跑,殿下不免有些放心不下,就叫老臣派人暗中跟着十六爷,好随时听候爷的差遣。”说到这里,听到顾血衣轻轻地哼了一声,应高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心了起来:“听回来的人说,十六爷跟一位姑娘往来密切,殿下便跟老臣商议,想请这位姑娘来吴国。这样一来,十六爷说不定就可以在殿下身边安定下来,也不用再追着美人到处跑了。他也是疼爱儿子的心思,却不料……”
说到动情之处,连他的眼睛也开始有些潮湿。可是他刚刚一动,胸口的剑便又是一紧,耳边响起的声音依旧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此事暂且不提。现在,我们来翻翻旧账。”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问道:“夜姬是怎么死的?”
长剑之下,应高的身体骤然绷紧了。
“何必呢?”顾血衣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你也知道我最最擅长的就是调制毒药。让你开口,我有的是办法。我忍了你们两年,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我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你们玩下去了。除了说实话便是抱着你的秘密下地狱——你自己选吧。”
应高沉默良久,无比艰涩地缓缓开口:“当年的事,由老臣来说未免逾越。”
顾血衣冷冷笑道:“那么由我来杀你,算不算逾越?”
应高无奈,长长叹道:“当年,殿下对夜夫人的确是真心相待,对十六爷也是真心疼爱。王爷的子嗣当中,除了当年枉死在长安的太子贤,老臣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位王子受到象十六爷这样的宠爱。可是夜夫人却不该钟情于别的男子……”说道这里,应高忽然觉得将这些宫闺秘事讲给他听,似乎并不妥当,便含糊地一笔带过:“殿下是想暗地里杀了这个人,没料到却误伤了夫人。”
顾血衣发出一声讥讽的长笑,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困在吴宫中,哪有机会接触到旁的男子?”
“这个……老臣可就不知底细了。”应高顿了顿,忙又说道:“不过,十六爷是殿下的血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顾血衣收回了长剑,淡漠的声音里微微透出几分疲倦来:“是谁的血脉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转告刘濞,我顾血衣从来不杀带伤的人。从此之后,我们两无干涉!”
应高大惊失色,不顾死活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十六爷,你答应过老臣要护送殿下回广陵的。”
“我改变主意了。”顾血衣抽回了自己的衣袖,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仿佛带着冷冷的笑:“你既然是他的谋臣,不妨劝劝他,为了那个死去的贤,不值得搭上他的老命和整个吴国去报仇。你让他好自为之吧。”
萦绕在黑暗中的夜合欢渐渐地散开,应高知道他已经走了。这样一个人,又有谁能留得住呢?应高不禁微微叹息:“十六爷,殿下处心积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只是为了替贤太子报仇啊……”
普普通通的一块石碑,上面极简单地写着“陈九之墓”四个大字。旁边便是他的妻子陈王氏之墓。两座墓紧挨着,周围有一圈新移来的槐树。也不知道冬天里移的树,到了来年的春天,到底能不能成活呢?
顾血衣一直不知道陈王氏究竟是不是陈九真正的妻子。他是血衣门中已退隐的高手,顾血衣一直觉得象这种与血衣门完全无关的任务,派他去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然而此刻,望着这荒凉雪坡上的小小土丘,他的心里除了苍凉就只有愤怒。那是对自己的愤怒——他甚至不能够理直气壮地去为他报仇!
他知道应高的话有一大半都是假的。然而是自己泄露了行踪,才为她引来了这一场滔天大祸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那个此时此刻正躺在川城驿馆的床榻上养伤的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个女人而破坏了和荣安侯殷仲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盟友关系。而将这一切都推在梁王刘武的身上,不但可以让顾血衣死心塌地地留在吴国辅助自己,更可以将殷仲和梁王之间那道深深的界限凿得更深。
他只是想不明白,吴王在殷仲的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对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