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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这样的人,沦落到这般地步,又能存着什么奢望呢?
也只是想想罢了。
第五章
小小一簇桂花,飘飘摇摇穿过了艳阳下的枝叶婆娑,仿佛特意瞄准了树下沉睡的人一般,轻轻巧巧的打了个旋儿,落上了光影斑驳里那张沉静如水的脸。
殷仲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有睁眼,只是伸了两指轻轻拈起这小小的花簇放到鼻下嗅了嗅。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是极爱这几丛老桂树的,每到这时节,一清早就会让侍儿剪下新鲜的花枝插放在房里。于是,她的床幔、衣袂、甚至抚摸着他发顶的指掌间都氤氲着清冽的桂子香……
而这年年相似的桂花香,也因着记忆中残留的一点温暖,而呈现出令他无法抗拒的脉脉温情来。仿佛总有些抓不住的旖旎就隐藏在这氤氲的香里,幽幽的,牵动着自己……竟让他也生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怅惘……
殷仲不禁微微一叹。
也许是因为这秋日的阳光过分的绵软了……也许是随风入梦的桂花香勾动了潜藏在心底里不易察觉的一点柔软……
也许……只是自己清闲得太久,清闲得太过于无聊了……
因为寂静,远处轻浅的脚步声听起来竟格外的刺耳。
殷仲的神经倏地绷紧,却又在下一秒松弛了下来。
是女子的脚步。轻盈而明快,其间还隐隐的夹杂着娇柔的低语。
殷仲躺在竹床上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有眉头不易觉察的微微蹙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把头转到了另外一边,沉沉的唤了一声:“石钎?”
石钎的声音在近处一喏,随即宛如一阵微风般消失在了石径的尽头。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听到了女子唧唧喳喳的说话声,软语呢哝,带着一点哀恳的味道。偶尔夹杂着石钎的几句应答,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干脆。
两三个女子的声音还在夹缠不清。
殷仲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眉头却越皱越紧。正待发作,女子的声音却又静了下来,随即一步一顿的,渐渐去的远了。
殷仲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开来。
没多久,耳畔忽然听到清脆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石钎把什么东西放到了竹床边的石案上。懒懒的睁眼去看,原来是一只汤罐。疑惑的挑眉去看石钎,石钎却微微垂下了头,轻声说:“大概是听说侯爷未用午饭,蓝夫人特意做了甘豆粥。”
殷仲没有出声,只是懒懒的躺着。就在石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淡淡的开口问道:“洗砚阁那边,有消息么?”
石钎后退一步,垂首答道:“玉姬在傅家安分守己,并不曾见过外人。”
殷仲眉头一紧,又迅速舒展开来,沉沉的反问:“你怎么看?”
“属下只是不解,”石钎似乎也受了他的影响,两道浓重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若有所思的说:“那个人既然要结交侯爷,又何必处处疑心?”
殷仲嗤笑一声睁开双眼,一双湛然生辉的黑眸望向了石钎,懒懒的一笑,“雪中送碳,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好——不过是指望着我还有被朝廷大用的一天。他原本就是疑心极重的一个人。没见他处心积虑想往我们这里安插他的人么?”说着斜了一眼石案上的汤罐:“只怕这一位也是靠不住的。不过是皇上的赏赐,辞不得。”
石钎没有说话。他十六岁入伍,便是跟随殷仲,自然知道他在女色上是极淡的。只是,一想起刚才蓝夫人那满脸殷殷期盼的神情,心里竟不自觉的生出了几分怜悯。荣安侯府上下都知道侯爷不嗜甜食,只有她不知道。只是不知是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诚心要看她的笑话,没有提醒她?亦或是提醒了,她却听不懂她们的话执意要做呢?
为自己的夫君洗手做羹汤,原本极温馨的一件事,只可惜,遇到的竟是这么一位铁石心肠……
石钎正胡思乱想,又听殷仲极平淡的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石钎定了定神,说道:“银枪传回来的消息,说太夫人身边的苏姑娘,查的有消息了。”
殷仲双眼微微一跳。
石钎说道:“苏姑娘在柳树坡土地庙遇到刘二头之前,曾在易城容安客栈投宿。当时也是男装。她懂医术,不过寻常几付方子,就医好了老板娘的寒疾……”说到这里,忽然瞥见殷仲眉头微微皱起,忙改口说道:“老板依稀记得她说过自己是从安定郡过来的,要去吴国寻亲。还跟老板打听过有关吴国的事……”说着偷眼去打量殷仲的表情,却意外的发现他并没有恼火的神气,只是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石钎猜不透他的心思,自然也不便多言。
“告诉银枪,接着往下查。”殷仲站起身,沉沉说道:“不是说从安定郡来的么?”
石钎沉声应了。
殷仲正要举步,却有一簇桂花从头顶飘落下来,轻轻擦过了他的鬓角,落在脚边清幽幽的石板地上。殷仲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扫过了满地的落花,微一犹豫,还是弯下腰,轻手轻脚的拾起了脚边离自己最近的一簇。
路蘅辞出长安的那一天,殷仲大醉一场。
醉酒的殷仲在深秋迷离的月光下挥舞着长刀,飒飒的刀风在他耳中全都幻化成了霸上凛冽的寒风。醉眼里看出去,连弥漫在长安空气里的热闹繁华也都一点一滴,变成了记忆中一览无余的苍莽。
那是他自年幼起就看惯了的风景,是随着他的成长,不知不觉就烙印在身体里、血液里最本真的热烈……
而今这个意气消沉,只会躲在无人之处顾影自怜的人,究竟……是谁呢 ?
殷仲不认识。
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那是他最最看不起的一种存在……
矫健的身体猛然旋转,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斜度,手中的长刀却瞬间脱手而出,“当”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校场边的兵器架里,直至没柄。
殷锦走进内园的时候,殷夫人正歪坐在竹林边的凉亭里跟几个丫鬟闲话。
一眼扫去,不过就是芙蓉、桃喜几个寻常伺候的丫鬟,并没有看到苏颜的身影。殷锦的眉头微微一蹙,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了凉亭的周围。
芙蓉却已经看到了他,连忙带着一众丫鬟们从凉亭里退了出来。殷夫人转眼看到了他,方正的一张脸上顿时透出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神情,将头摇了两摇,柔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跑来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跟着?莫不是刚从书斋出来?又哄着先生说内宅有事?”
殷锦行了礼,涎着脸靠了过来,嘻嘻笑道:“儿子特意来看看母亲,母亲反而不乐意见到儿子么?”
殷夫人拉他坐在身边,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头:“溜出来的?先生呢?角儿怎么没跟着?”
殷锦笑道:“角儿被我打发到北城买东西了,先生……”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眼里却掠起了一点诡异的浅笑。
“莫先生可是武南有名的才子,你……”殷夫人叹了口气:“锦儿,你不小了。你哥哥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在霸上为朝廷效力了。我虽然不指望你象他那般争气,但是你……”
殷锦连忙凑过去揽住了殷夫人的手臂,撒娇一般晃了两晃:“孩儿知道错了。我这就回去给莫先生赔不是。”
殷夫人斜了他一眼,又是一叹:“锦儿,你哥哥也快到了,你功课上倘若再不上心,回头他再罚你,我可不管了。”
殷锦连忙应道:“孩儿知道了。”
殷夫人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伸手拢了拢他的衣领,嗔道:“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就到处乱跑?”
殷锦却因为殷夫人的这一问,陡然间想起了压在心头的另一件事,踌躇了片刻,若无其事的说:“可不是,我身边就只有一个角儿还伶俐些,干脆……母亲把阿颜给了我好了。”
殷夫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那怎么行?你身边服侍的人哪一个不是我千条万选的?阿颜刚来咱们府上,什么都不懂……要不……让芙蓉跟你过去吧。”
殷锦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勉强一笑,“母亲这里怎么离得开芙蓉呢。还是算了。”
殷夫人收回了手,瞟着儿子的目光里忽然就多出几分精明的神气,声调却还是一味的柔和:“锦儿,你不是小孩子了。娘的苦心,你该懂得的。”
殷锦微垂了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殷夫人斜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们殷府难道还真的在意区区八百钱么?锦儿,既然你是做好事,不妨做到底,免了她的钱。打发她回家去吧——也算一桩功德。”
殷锦一惊,忙抬头说:“阿颜父母双亡,哪里还有家?母亲……”
殷夫人面上微微浮起几分不耐,“她不是要去吴国寻亲的么?你既然要做好事,又非要留着人在我们府上,终究是不好。锦儿……”
殷锦攥住了她的袖角晃了两晃,却不知该如何来恳求。
殷夫人最看不得他闹脾气,心一软,眉目之间也柔和了下来:“好孩子,你素来心软,你的那点心思,娘没有不知道的。只是,这女子来历不明,放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殷锦知道母亲已经在让步了,自然不敢再坚持,又将她的衣角晃了两晃,软语求道:“你别撵了她走,她孤身一人,再遇到什么危险,岂不是我害了她……”
殷夫人摇头笑道:“这事我既然管不得,那就等你哥哥来了让他来决定好了。”心里却又微微叹息:这个惫懒的儿子,似乎只有殷仲那张冷面孔才弹压的住……
见殷锦的小脸又耷拉下来,殷夫人反而笑了:“你还不快回书斋去?难道等莫先生来请你不成?”
殷锦闷闷不乐的退出了内园,刚出了角门,却见一个丫鬟手里端着木盘正迎面走过来,一抬头,两人都是一愣。
苏颜连忙屈膝行礼。
殷锦撇了撇嘴:“难怪刚才没有看到你,怎么她们都闲着,只让你做这些事?”
苏颜微微一笑,“别人也都做的,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
殷锦刚伸手从托盘上抓了一把枣子,忽然又想到,若是被母亲看到托盘上的水果被人抓过,便会猜到苏颜又碰到了自己,只怕会对她越加的在意……
苏颜诧异的看他抓了枣子又闷闷的放了回去,忍不住一笑:“这又是怎么了?”
殷锦垂头丧气的收回了手,无端的就有些烦闷。抬脚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郑重其事的嘱咐她:“夫人若问起来,你别说遇见我。”
苏颜不明其意,却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殷锦又说:“你自己要小心。”
苏颜的眉头微微挑起,正想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殷锦却已垂着头,闷闷的转身去了。
苏颜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怔忪,只觉得今天这位小爷的样子大异寻常,却又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同。
愣愣的出了会儿神,再抬头,殷锦已经去的远了。
第六章
一进角门,看园子的陈嬷嬷就迎了上来,一边帮着她们提篮子,一边笑道:“两位姑娘可回来了。芙蓉姑娘让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催得我这老婆子都着急了……”
桃喜听了这话,撇了撇嘴说:“她那个人,最婆婆妈妈的了。又要打发我们去买东西,又是处处不放心——真恨不能自己长出八只手,事事都自己亲手去做才好呢……”话未说完,只觉得衣袖被人轻轻一拽,转头去看,苏颜正带一点无奈的神情斜眼看着她。
桃喜知道自己话又说的多了,也不在意,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两包蜜糕塞进陈嬷嬷手里,笑着说:“陈嬷嬷,我们出门一趟,倒连累你跟着操心。这两包果子你拿去哄你孙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