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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乔端着空碗,神色也微微有些踌躇:“看她们的架势,我也有点担心她们会再折回来……三郎,你怎么看?”
苏颜忙拉住了她的袖子:“韩姐姐,我说的是我自己走。她们既然找到这里,躲只怕是躲不了多久。你们已经救了我一次……”
韩子乔摆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谈不到救不救的。世道险恶,出门在外的人互相搭把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况我早年不也是……”停顿一下,微微叹了口气:“你只管快些好起来,别的都不要多想。”
苏颜只觉得一阵酸热冲上头顶,满腹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子乔握住她的手,转头望向了周亚夫:“三郎,你说,我们现在该么做?”
周亚夫望着她,唇边不自觉的挑起了一个温煦的浅笑:“依你看,那两个人的伸手我打不打得过?”
韩子乔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只有这两个人的话,你的胜算大些。但是你只有一个人,万一她们还有帮手……”
周亚夫低着头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抬头笑道:“从这里出去有三条路:清河镇、上官村和刘家镇。就算她们怀疑你这里,逐一排除也总要耗些时间的。我们只消再挺一天——最迟明天,刘符就应该到了……”
苏颜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到韩子乔的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跟着一阵心跳。
周亚夫笑微微的说:“他是个讲排场的人,随从自然少不了。等他来了,咱们坐他的马车一起去下江牧场。等避过了风头,再找人送苏姑娘上路,如何?”
韩子乔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难不住你。”说着紧了紧苏颜的手,笑吟吟的说:“我再把你打扮成个小伙子的模样,就说……是我的堂弟好了。”
周亚夫笑道:“那就更好了。”
苏颜垂下头,眼眶里的酸热再也按捺不住,瞬间就化作温热的水沿着面颊汩汩而下,想忍也忍不住。
隔壁房中的婴儿哭声渐渐的低微下来,呜呜咽咽的应和着母亲温柔的呢喃,一声一声,清晰的撞击着苏颜的耳膜。这诸般嘈杂听在耳中丝毫不显烦乱,反而有种异样的温情淡淡的在暗夜里滋生。
烧已经退下去了,身体却依然感觉虚弱无力。头脑一旦清明起来,四肢百骸的疼痛立刻就叫嚣着扑了上来,一阵紧似一阵。
闭了眼,山崖上的一幕便又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了眼前:黑暗笼罩的山谷宛如怪兽巨大的嘴,一瞬间就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仿佛有无形的大力将她悬挂在了半空中,淡漠的俯视着这具脆弱的躯壳在山坡上一路颠簸翻滚,直至跌落在崖下……
苏颜轻轻晃头,竭力把这不愉快的一幕甩出了脑际。随即,另外一个问题又飞快的浮上了心头:有人在暗中算计他,他究竟知情不知情呢?该不该设法给他送个信?就这么走散了,秀娘一定会着急的——如果他们都还平安无事的话。
至于他……
苏颜摇了摇头。手指却不由自主的轻轻抚上眉心。就在离别的前夜,他曾经在这里印上了一个亲吻。那样轻浅的一个亲吻,就好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点心思刚刚浮出水面,心底里已然暗潮涌动。从辞别颐荣堂时的那一跪,想到身在离园时所受到的种种关照,进而想到芙蓉当日所说的“荣安侯府里的两位小夫人……”,一时间心乱如麻,隐隐的几分不舍里又清楚的知道自己走的越是决绝越是于人于己都有益……
左思右想,冷不防一抬头,却见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正背对着窗口静静的望着她。外面模糊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眼熟,倒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而沉沉的威压已悄无声息的迫了过来。
苏颜骇得怔住,还来不及喊出声来,就见这人微微侧过了头。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一张素白的面具便看着格外清楚——原来是当日在傅府门外的马车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若有无无的香味淡淡的弥漫开来。依稀记得殷仲说过那是迷萝香的味道。
还有什么呢?苏颜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脑海中却电光火石一般划过了殷仲说过的话:“一个跟你作对,同时又要跟你做朋友的人……”不知怎么,想到这样一句话,苏颜狂乱的心跳竟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昏暗中,这个人仿佛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靠近,不但没有脚步声,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苏颜忽然之间又想起了昏迷中和黑纱对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
一个跟你作对,同时又要跟你做朋友的人……
“你要做什么?!”凌厉的质问说出口却染上了些微的恐惧:“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戴面具的人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藏的很隐秘么?黑纱就守在十里之外,正等着我把你带出去呢。”
苏颜坐直了身体,情不自禁的缩靠进床角里,象没有听清似的反问了一句:“你要把我交给黑纱?!你就是顾……”
殷仲没有说过他的名字,而昏迷中也只听黑纱说过一个“顾”字——会是他吗?果然是他的话,以他和黑纱之间的嫌隙,对自己究竟是福还是祸?
戴面具的男人果然怔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在下顾血衣。”
“雪衣?”苏颜迟疑的反问:“雪白的衣衫?”
顾血衣微微仰起头,象在回忆什么,随即摇了摇头:“原来……似乎是这两个字吧。不过我不喜欢,雪白的衣衫沾染了太多的血,早已经变得不白了——是鲜血的血,衣衫的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丝毫的忧欢。
苏颜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你要……把我交给黑纱?”
顾血衣又靠近了两步,静静地立在床边。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丝毫也不觉得深更半夜的出现在女子的卧房有什么不妥。他微微歪过头,半真半假的温声问道:“如果我说是,那你愿不愿意去呢?”
怒意骤然冲上头顶,令她一时间连惧怕也忘记了:“阁下果然与众不同。小女子还从没见过屠夫下刀之前有问猪愿不愿意的……”
顾血衣呵呵笑道:“你可不是猪,你是小白兔——会咬人的小白兔。”
苏颜自知以他的身手,自己断断逃不过去,索性转过脸不再看他,谁知就这么一转脸的功夫,细甜的清香带着一丝丝冷冽的味道已经袭到了眼前。苏颜一惊,来不及回头下巴已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随即一粒药丸骨碌碌滚进了嘴里。
苏颜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要挣扎,擒住下巴的手却纹丝不动,就这么一耽搁,嘴里的药丸已化作一汪苦涩,迅速滑入腹中。与此同时额头一痛,顾血衣的一根手指已经点住了她的眉心,一股热力瞬间由他的指尖灌入体内,应和着喉头的苦涩,热辣辣的冲进了四肢百骸,几乎连皮肤都要涨裂开来。
苏颜本能的想躲,那一根手指却如影随形,竟分毫也躲避不开。
苏颜不知他要拿什么法子来对付自己,心头恨恨也只能咬紧了牙关硬挺着。然而神志却渐渐昏沉起来。似醒非醒之间,顾血衣的声音飘忽入耳,却柔和的几乎不真实:“既然不愿意去见黑纱,那就不去好了。”
一点寒意悄然浮起,苏颜费力的睁开眼:“你到底想要怎样?”
顾血衣收回了手指,象没有听到她的提问一般,若无其事的反问她:“那你一定是想回武南的荣安侯府了?”
“不是!”苏颜飞快的接口。
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莹然生光,宛如夜间出没的猛兽一般,诱惑又危险。他饶有兴趣的俯下身,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去:“为什么?”
纵然是在黑暗中,苏颜还是不自然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和殷府,并没有什么瓜葛。”
顾血衣没有出声。苏颜亦不敢回头。也许是夜晚太静,也许是这一刻的自己感官变得过分敏锐,她清晰的听到了他绵长的呼吸。
“你当真不再回殷仲身边的话,还是杀了你最省事。只可惜了我的融香丸,费了我不少的功夫呢……”顾血衣沉吟片刻,回身凝望着她,冷森森的说道:“要不我此刻杀了你,取你的血来炼药,说不定还能收回两三分的融香屑……”
苏颜初时愕然,随即便有几分心惊,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融香丸是什么东西,听起来似乎自己已占了他极大的便宜,忙说:“你既然想要殷仲承你的情,不如这样:你帮我传话给侯爷,他自然会承你的情。”
“传话?”顾血衣一手抚上了下颌,沉沉的说道:“纵然我肯答应,他又如何会信我?”
苏颜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我写几个字,你拿去交给他。”
顾血衣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半信半疑的说:“这里并没有笔墨——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苏颜想了想,从枕下摸出一方手帕:“帕子就好。”
顾血衣象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发出一声嗤笑,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方小盒子掷了过去:“拿这个写。”
苏颜摸索着拿了起来,原来是一只光滑的小盒子。还未打开已有一股细腻的甜香扑鼻而来,忍不住问道:“是胭脂?”
“自然不是,”顾血衣抬手从怀里摸出了一粒明珠,不耐烦的说道:“你废话少说,快快写吧。不要想着跟我玩什么花样。”
苏颜在膝上展开帕子,拿手指蘸了蘸盒里红色的软膏。正要写,却又不放心的反问一句:“你不会偷看的吧?!”
顾血衣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苏颜没有出声,借着幽幽的珠光飞快的在帕子上写了几个字,卷好之后郑重其事的交给了他:“帕子交给侯爷,你我两无亏欠。”
顾血衣凝视着她,幽沉沉的眸子里神色若有所思。
他的神情立刻让苏颜警觉了起来,“你该不是……反悔了?”
顾血衣收起了掌中的明珠,轻轻哼了一声:“我暂且信你一回,如果你拿这帕子做了什么套……我再回来杀你好了,你总之逃不出我的掌心去。”
苏颜没有出声。
黑暗中顾血衣的声音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小白兔,我们来打个赌吧:不出十天,我们还会见面。你敢不敢赌?”
还没等她摇头,他已然悄无声息的闪到了门边,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了踪影。
苏颜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手指间依稀的香气仿佛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她刚才的一幕并非自己的幻觉……
一想起刚才那一句“要不我此刻杀了你,取你的血来炼药……”苏颜的肩头簌簌一抖,莫名的感到后怕。
第二十章
绕过上官村村口的老槐树,视野之内已经没有了那个鬼魅般飘忽不定的身影。
放眼四望,浓重的夜色中暗影憧憧,却寂静得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全然的死寂中,仿佛有隐藏的危险无声的迫近。
周亚夫握紧了刀柄,掌心中微微沁出一丝潮意。
从平安客栈一路追踪到这里,这个鬼魅般的影子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刻想来,也许一出平安客栈,这人就已经察觉了身后有人追踪……
周亚夫屏住呼吸,试图捕捉黑暗中每一根可疑的声音。然而夜色深沉,天地之间依然是一团纯然的死寂,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着胸膛。
凌厉的杀气骤然间自侧面袭来。周亚夫长刀出鞘,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兵器相击之处在黑暗中爆出一簇刺眼的火星。周亚夫虎口一阵剧痛,一股柔绵的内力顺着长刀瞬间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