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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寂寂的庭院,就只有东厢的窗口透着一团暖色的烛火。殷仲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顿。石钎和罗皓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刹间的迟疑,两个人刚刚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殷仲却已转过了头,一言不发的走回了书斋。
解下大氅扔给身后的人,殷仲头也不回的问道:“血衣门的刀上竟然淬毒,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他们刚刚从傅府回来,傅宣的伤并不重,却依然昏迷不醒。就连齐飞鹤也不眠不休的一直熬到了现在,却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对策……
罗皓接过石钎端过来的托盘,一边熟络的斟茶,一边心直口快的说:“血衣门的兵器不淬毒——顾血衣是个很骄傲的人,淬毒这种事,他不屑去做。”
石钎哼了一声:“所以才有问题。”
罗皓想了想,转脸去看殷仲:“如果是容裟,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梁王殿下不是一向很看重侯爷的吗?”
石钎摇了摇头:“也许试探得久了,失去耐性了……”他蓦地收住了口,微微有些不安的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殷仲,改口说:“我让银枪再查查容裟。说不定……”
“只是试探么?”殷仲放下茶杯,微微蹙起了眉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梁王殿下的软硬兼施,无非是要我一句承诺:朝堂之上唯他马首是瞻……”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经过了撷芳楼的这场打斗,我又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罗皓和石钎对视一眼,默默咀嚼他话中之意。
殷仲无声一叹:“处处留心吧。”
两个随侍沉声应了。
门外传来秀娘和婉的声音:“秀娘来给侯爷送药。”
石钎看到殷仲颌首,连忙走过去拉开门。
一眼瞥见秀娘手中托盘上的药碗,殷仲眉头不禁一松,“又是补血安神汤?”
秀娘行过礼,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书案上。
殷仲伸手揭开了盖子,温热的药气顿时扑面而来。
殷仲端起药碗,象品尝美味一般浅浅的抿了一口。汤药里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香,浓烈却不苦涩,竟让他绷紧的神经也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
殷仲不禁一笑,仰头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第十三章
苏颜小心翼翼的拨开眼前的枯枝,茫茫大雪中,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年幼时自己家的后园。记忆中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变过,就连书房后面的那两株桂花树都还是碗口般的粗细……
苏颜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一抬头正好看到书房的窗半开着,父亲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袍正倚着窗口看园子里的小厮们堆雪人,沉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苏颜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父亲被罢官、病逝、自己被寄养到了姨母家以及后来的被迫离家和遭人拐卖,原来都只是做梦……
心里顿时浮起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感觉到父亲的手臂从背后将自己抱了起来,凌空抛起然后又接住。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暖重新包围了她……苏颜不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心头却又涌出一点酸热来。她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身后有人阴沉沉的冷笑。苏颜转头去看,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竟然是太夫人,带着寸步不离的芙蓉,两人的眼里都是一派冰冷。耳畔忽然就响起了还在长安时,芙蓉曾经说过的话:“……我只告诉你一句:太夫人最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跟二爷献殷勤。你既然是迟早要走的人,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苏颜这才意识到原来抱着自己的人是殷仲,两人正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
明明是同样温暖的怀抱、明明他眼里浮动着那么温和的波纹,却让她无端的感到惶恐,身不由己的将身体向后缩。殷仲似乎被她的举动闹得不耐烦,环抱着她的手臂猛然一松,自己便向着陡坡直直的落了下去……
苏颜猝然惊醒。一片昏暗的静谧中,只听到自己仓皇的惊喘。
屋角的蜡烛在黑暗里晕染出一团温暖而模糊的亮光,颤微微的跳动在素色的床帐上。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重新躺回了枕上。
夜未央。呼号的北风震得门窗都在簌簌发抖,天地间仿佛肆虐着无数可怕的鬼怪。
这样的夜,她总是无法安眠。
今夜,亦不例外。
苏颜疲乏的轻揉着自己的额角。不过是一夜不得好睡,自己的脸色便显得格外苍白。衬着素色的衣服,活象一个轻飘飘的纸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好了,”秀娘将她的头发松松的束在背后,侧过脸来笑微微的打量她:“倒是一把好头发。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
苏颜不禁苦笑。
窗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想起昨天太夫人诡异的来访和夜里那个纷乱的梦,苏颜心里就止不住的烦乱。在这殷府里,自己究竟怎样做才是合宜的呢?
帘子挑了起来,雪地里清爽的凉气也随之卷了进来。
苏颜下意识的抬头,一眼扫过又匆忙垂下视线。和着秀娘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见过侯爷。”
殷仲淡淡的应了,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可以走了?”
苏颜垂着头,低声说:“是,侯爷。”
殷仲想说什么,蹙了蹙眉又咽了回去。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苏颜放在膝头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心头再一次闪过了太夫人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冷吗?”殷仲却误解了她身上轻微的颤抖。
苏颜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奴婢自己走就可以……”
“自己走?”殷仲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用爬的吗?等你自己出了大门,恐怕天都要黑了吧。”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取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会回来。”殷仲看她不声不响,又说:“傅宣还没有醒,我得看看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齐飞鹤这几日在傅府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实在过不来。若是让别的郎中来诊治,我又不放心。所以,我只好带着你一起过去……”
苏颜的心骤然一跳,随即软软的沉了下去。一丝丝酸热的东西却从胸口那一处塌陷的地方慢慢涌起……
苏颜别开了头,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这是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晴天,灿烂的阳光映着雪光,刺得人眼睛酸痛。酸痛的几乎有种要落泪的错觉。
马车走得很慢。尽管坐垫上铺着厚厚一层兽皮毯子,寒气还是顺着腿脚一点一点爬了满身。苏颜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仍然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股大力环上了她的肩头,将她猛然向旁边一带。随即有什么东西“呼啦”一声卷了过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裹入其中。一低头,原来是殷仲的大氅。苏颜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躲,环在肩头的臂膀却不由分说紧了一紧。头顶传来他不悦的低语:“不要乱动。”
苏颜进退不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耳畔清晰的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僵持中的苏颜,注意力有意无意的都集中在了车厢外传来的种种声音上:行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模糊的谈话声、商贩的叫卖声和交错而过的马车上,赶车人甩动皮鞭的声音……
市井间的声音充满了生气,不知不觉都融合在了空气里。呼吸之间,将某种安慰人的东西送进了她的身体里去。僵硬的身体也因此而慢慢的松弛下来,犹疑不定的顺着他的手臂偎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阿颜,”殷仲无声的一叹:“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其实很相像?”
苏颜小小的震动了一下,仿佛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她。
殷仲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记不记得烧寒节那晚你说过的话?你说:女儿没用,落魄到这般地步,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苏颜微微一怔。殷仲低沉的声音里却已多了几分艰涩:“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在拜祭我父亲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不由自主的搂紧了她的肩膀,就仿佛他身体里有一根支撑骤然间断裂开来,因而将她当作了补充的那根支柱一样。
然而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殷仲将她松开了一些,同时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果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所以……想让你少吃些苦头,也许……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少吃些苦头……”
刹那之间滑过心头的,却是秀娘跟她说过的那一句话:“……自从侯爷缴了军职,就没见他舒心的笑过……”
一时间,心头满满涌起的,竟然是连自己也感觉意外的——怜悯。
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呢?
苏颜不禁苦笑。她还从来没有见他说过这么多的话。而这样的一番话,也只是让她加倍的无措罢了。在这殷府里,一个受他照顾的下人,又该如何自处?
马车尚未停稳,车厢里的两个人已经被外面的嘈杂声所惊动。街道上一片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行人的大呼小叫。
“侯爷,”罗皓的声音急促的说:“傅爷府上失火了!”
殷仲猛然睁开眼。
苏颜来没有回过身来,殷仲已经放开了她,飞快的跳下了马车。
苏颜掀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街道的对面是一座气派的宅邸。此刻门洞大开,守在门外的三五家奴神色张皇,台阶下也已围了不少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殷仲走出两步又匆匆折了回来,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了车厢里的苏颜,低声嘱咐她:“在车里等我。”
苏颜抬起头,触到他黑湛湛的眼眸里那一团焦灼,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殷仲的眉头微微一松,抬手落下了帘子,转头吩咐罗皓守在马车外面。
苏颜不放心的掀起帘子,殷仲已经带着石钎急匆匆的进了傅府。
没有风,可以清楚的看到一股浓烟正从那府邸的某处笔直的升腾起来。纵然离得远,还是隐隐的听到了火焰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声势十分惊人。
罗皓不耐烦的踱到了街道对面,伸长了脖子向内张望。
苏颜展开殷仲的大氅将自己裹了起来。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她心里也微微的有些忐忑。正要掀起帘子再看看,就觉得眼前极快的闪过了一道红色的影子。不知怎么,对面的座位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苏颜的手臂还保持着要去掀帘子的姿势,人却僵住了。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素白的一张面具,就只有眼睛的位置留着两个孔。一双黑幽幽的眼瞳正通过那诡异的圆孔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他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直裾,黯淡的颜色仿佛一朵凋谢了的山茶花。虽然已经枯萎却仍然残留着一丝丝不经意的妖娆。衬着素白的面具,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人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艳丽,却又从那艳丽里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沉沉的迫了过来。
苏颜的呼吸一窒,一颗心不知何时已经扭成了一团。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被刘二头堵在山神庙的那一刻……
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骇怕得连惊叫都忘记了……
戴着面具的人却明显的误会了她的沉默。放肆的目光带着几分邪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突兀的说道:“果然是个女人。你是他什么人?”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些许慵懒,就仿佛繁花似锦的午后,他刚从沉沉香梦里悠悠醒转。
这并不是刘二头的声音——意识到了这一点,苏颜绷紧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