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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绿痕
第一章
向秋风问路,相思该往哪个方向走。
年复一年,一条条洒满相思的秋道上,迷惘的人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擦肩而过,没有谁停留,也没有人回首,即使我们始终都在寻找着彼此。
有一日,当我俩疲惫了,终于在交会的路口再次相逢,不如我们就约好,暂且都把心事放下,一同服一帖文火熬成的浓情。
在那碗中装盛得满满的,是由三碗爱,加上七钱的心,再慢慢熬成沸腾后的你和我。
天涯又跑了。
有过自家儿子太多逃家经验的天垒城城主夫人,在年满十六的天涯,即将在明日继任天星城城主的这夜,领着天宫三山的长老们前往天垒城最高处的城楼,去见见那个在三日前已被她给关进城楼里,并派来重兵看守的天涯,准备告诉天涯明日继位大典的行程时,楼门一开,迎面而来的风雪,自那扇虽已加装了铁条,却仍遭天涯破坏的窗扇吹进屋内,当下阵阵凛冽的寒意,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给吹冻成寒霜。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再也忍不住满腔悲怆的城主夫人.率先呼天抢地的发出一声哀号,接着两眼一翻,直直往后栽倒,吓得一票长老忙七手八脚接住她,并扬高了音量朝外头唤人。
于是在这雪大风狂的寒夜里;雁荡山的主城——片灯火辉煌,城内一盏盏原本已熄的灯火再次点,亡,城外高举着火炬寻人的人们,手上火炬的光芒映在雪地上,将已披上夜麾的山林点缀得晶莹炫眼。
位于天垒城主城后头,城主夫人亲妹子朝露夫人所居的别院,此刻全院的人们,在收到主城传来的消息后,全都赶往主城去协助寻人了,而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朝露夫人,更是急着去安慰那个听说不知已昏过几回的亲姐。
被独留在别院里看家的海角,站在院廊上远眺着远方的主城。
他想不出天涯为何要逃。
身分血统高贵,集三千宠爱与期待于一身,且只要过了明日就将是天垒城城主,天涯究竟有何不满?打小到大,有天资、有天分,集所有天字美评于一身的天涯,从不珍惜所拥有的一切,且生来就注定要当城主的天涯,更是视负责两字为洪水猛兽,总是能推则推、能躲即躲,若是没法推卸责任,天涯就使出令所有长老和城主夫人都跳脚的绝招——逃家。
他已经数算不清天涯到底逃过几回家了,而天涯也老是在嘴上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舍子责任都不必负,快快乐乐的浪迹天涯。
小天涯两岁的他,名叫海角,他与天涯两人,年纪相仿、武功不相上下,论起身材相貌,他俩亦不分轩轾,只是在他俩之间永远都有着一大段,他只能羡慕,如何也比之不上的距离。
名副其实天涯海角般的差距。
若是说,存这座雁荡山上,即将接任城主的天涯是天,那么世代皆无法脱离奴籍的他,就是地。
他是个奴,他这一生为奴的命运,在他出生前就已注定不能更改了。
听双亲说,他们的祖先原是海道的神子,真正算起来,还是海道里颇有威望的武侯,但百年前在两界之战时,海道节节战败死伤甚重,祖先因惧于帝国的六器将军,竟在海道生死存忘的开头畏怯而不肯出战保卫海道,战后,海道虽未亡,海道的神子们也存活了下来,但他们祖先,却因畏战之罪而被削除侯籍贬沦为奴。
一个叛国徒,在海道会有何种待遇?别说是海道,就算是在天宫或地藏,恐也同样不会好过,种种歧视与屈辱,并不是当年自武侯贬为奴的祖先所能承受的,自畏战的祖先悲愤自尽后,代代抑郁而亡的宗族先人们亦不在少数,直至他爹娘这一代,再也捱不下去这种苦日子的爹娘,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他自海道出走,在逃至天宫三山外,被正欲前往天垒城投靠亲姐的朝露夫人收留后,这才稍微改变了他们这一族不能改变的宿命。
可他,依旧还是个奴。
只是从人人唾弃的罪奴变成了家奴而已。
那些他从不曾参与,却得背负的过去,自他懂事以来,他无一日不为此而感到不平,可再不平,又能改变什么?逃至天宫的爹娘,很安于这等无忧无扰的新生活与新身分,甚至为此感恩得在他仍在襁褓中时,即将他许给主人朝露夫人为奴,并誓言他家世世代代,都将为奴以偿重恩。
串串的咳嗽声,在安静无人的雪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站在廊上的海角转过身,无声地走近屋廊尽头的厢房外,这才想起已有好些天没见着的小姐,在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年仅七岁的霓裳,是朝露夫人的女儿,同时亦是天涯的亲表妹,几年前在夫人的夫婿病逝后,夫人就与小姐相依为命住在这儿。
门内断断续续的咳音,令海角听得不禁皱眉,他愈听愈觉得她咳得厉害,像是要把心肝肺部给掏出来似的,听得好生不忍的他,本是想去找身为小姐奶娘的娘亲过来瞧瞧,但走没两步,他才想起方才娘亲随着朝露夫人赶去主城了,就连别院里那一大票私底下爱慕天涯的女仆们,也偷偷摸摸地溜出别院跟去打探消息了,而院里的家丁男仆们,在方才也都被召集出城去寻找天涯,现下整座别院里,就只剩下被留下看家的他,以及里头那个正病着的小姐。
在一连串不止歇的咳声过后,屋内安静了好一会,站在屋外的海角等了好一阵都没再听见她的咳声,有些放心的他本想离开门前,但屋内却在此时传来另一阵奇怪的声响。
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水声的海角,纳闷地推开门扉,探首进去瞧瞧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岂料定眼一看,赫然发现那个应是卧病在床的霓裳,竟下了床站在小桌边,两手握着水盆,并将整颗头都给浸在水盆里。
“小姐!”被她举止吓到的海角,忙不迭地冲进屋内,一把将她的头自水中拉出。
成串的水珠自霓裳的发梢与脸庞落下,海角拂开她一脸的湿发,见她像个醉酒的人,整张小小的脸蛋红通通的不说,还连站都站不稳,当他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时,她迷迷糊糊地张开跟,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后,她皱着两眉捧着自己的脑袋。
“我的头很热……”她说着说着又要把头栽进水里,他赶忙伸出两手将她给抱离小桌边。
抱着湿淋淋的她一掌探上她的额际,海角这才发觉它烫热得吓人,怕方才的冷水会加重她的病情,他忙扯来小桌上的布巾,不熟练地替怀中的小女孩擦起那一头湿发。
“好痛……”头发连连被扯了好几回后,受不了他粗手粗脚的霓裳,只觉得现下她的头不但热得像盆火炉,还痛得让她很想把整颗脑袋摘掉。
从没照顾过小女娃的海角,听了后随即放轻了力道,轻手轻脚地帮她擦干仍在滴水的发梢,再小心翼翼地拭净她的脸蛋,就在他认为大功告成时,他的视线往下一降,皱眉地看着她一身早被她弄得像是下过水的衣裳。
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小女娃,怎禁得起这一身湿衣?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动,接着将手上的布巾往肩头一放,转身看了看房中的摆设后,开始翻箱倒柜地帮她找替换的衣裳,还不时地去把那个又想把头放进水里冷却脑袋的霓裳给拉离水盆。
“在最左边的柜子里……”看他找了许久,却像在大海捞针般找不到半件衣裳,身后的霓裳好心地给他一个提示。
忙得一头大汗的海角,在她的指示下终于找着了她的衣裳,才高高兴兴地回头想为她换上,就见原本还摇摇晃晃站在他后头的霓裳,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趴在地上,并将额头贴在清凉的地板上,似乎是想借此冷却额上的温度,但不过一会儿,她开始像颗小圆球似的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小姐……”他拿着衣裳发呆,“你在做什么?”
“我的身子也很热……”回答他的霓裳,在说这话时,已经快从屋子的这一头滚到大门边去了。
回过神的海角。在整个人已滚得脏兮兮的霓裳一路滚去门外前,赶紧上前制止她,将她抱正站起后,他努力地想将她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褪下,但她却一直摇来晃去的,两脚怎么站也站不稳,令他始终无法顺利脱去她的衣裳,试了好一阵后,他索性撕碎她身上的湿衣,再取来肩上的布巾为她拭干身子。
“小姐请忍耐点,待会我就带小姐去看大夫。”眼看她的小脸愈来愈红,两眼也像是困得睁不开似的,蹲跪在她面前的海角边拍着她的脸要她清醒点,边将手边干净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
“海角。”衣裳只穿了一半的她,突然伸出两手拉住他的衣领。“什么事?”他顿时停下所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不跟表哥一起跑?”霓裳歪着头看着他,两道细致的小柳眉全都往眉心靠拢,“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他一愕,“离开这里?”
“嗯。”她朝他点了个大大的头,还因站不稳往前栽倒。
“我为何要离开?”他扶稳她,以为她是因病过头而在胡言乱语。
“这样……你就不用当我家的奴仆了……”她摸摸他的脸,整个人又开始摇摇晃晃。
那一双烫热的小手,透过他的面颊,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熨烫的温度,而她不甚清醒的童言童语,则像在他的心湖里扔进了一颗小石子,而且在他的心房掀起了一波波汹涌的巨浪。
是啊,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不必再当奴仆了。
就像她说的,要想脱离奴这一字,今夜就是自由的大好机会,现在全城的人都去寻找天涯了,随着夫人去主城的娘亲不会来拦他,府里的下人们更不会有人会留意他在做些什么,又或许,在找到天涯之前,这座城里,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夜里少了他一人。
逃离家门的天涯追寻自由去了,他呢?比天涯更向往自由的他,为何不也跟着这么做?
丝丝冷意扑上他的面颊,寒冷的风雪自没关上的门缝里灌了进来,他缓慢地转首,瞬也不瞬地看着那扇代表着自由的门扉。
只要跨出了这扇门,日后,他再也不必住在他人的屋檐下听人差遣供人使唤,他的人生将不必被掌握在他人手上,更不必为了一份不是他所欠下的恩情,而付出自己的一生来偿还,他可以忘记海道的种种、远离天宫三山,放下身后种种的伽锁去当个自由人,改名、换姓,隐藏起所有的过往,就到一个无人知晓他过去的异地里,让他的人生重新开始过。
这不就是他所渴望的吗?
颊上的热意,在那双小手离去后骤然消失,海角偏过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霓裳,以两手捂着自己的嘴,模糊不清的在手心里说着。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会告诉娘亲的……”
他愣愣地瞧着那双不存半点私心的眼眸,想不出仅仅七岁的她,是如何知道他的心思,并且为何愿成全他的心愿。
“小姐……为何要让我走?”他轻轻拉下她的手,哑着声问。
“因为你都不笑。”霓裳以指点点他的唇角,“你从来都没有笑
过。”
此刻躲藏在霓裳那一双大眼里的,海角分不清那究竟是同情还是关怀,他只觉在听了她的话后,一种酸楚的感觉,在他的喉际哽涩得发疼。在今夜之前,不被人重视的他,从不知有一双眼眸在注视着他,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他从未笑过,可她却看见了,且看得比他还要清楚。
“小姐,你怎了?”当霓裳突地垂下头,并以两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时,他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