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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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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些日子来所看到的,都是假像。

人们吵架的时候,最喜欢说: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靳怀刚倒是有真面目的。

多么诡异,刚才,女佣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祖斐清清喉咙,“不要紧,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对不起,祖斐,服药之后,意志力受到影响,一时疏忽。”

“不是你的错。”

室内静默下来。

祖斐内心波涛汹涌,与表面的镇定刚刚相反,一刹那她想起许多许多神话故事,最著名的是白素贞喝下雄黄酒后露出原形,把许仙吓得灵魂出窍。

靳怀刚,他的原形是什么?

祖斐吞一口涎沫。

她站起来,自一格抽屉里取出小小塑胶盒子,打开,把香烟拿出来抽。

香烟略带霉味,却也发挥了它的镇定作用。

靳怀刚似乎受不了烟味,侧侧脸。

祖斐按熄香烟,“对不起。”

“吓着了你?”

“没有,”这也是实话,“自小父亲带着我去看黑湖妖、梦魔王、木乃伊、吸血伯爵,我从来没有怕过。”

靳怀刚的面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祖斐蓦然发觉她太过幽默,他无法承受。

过了一会儿靳怀刚问:“你不好奇?”

“不。”祖斐断然拒绝。

“你终归会知道。”

“届时再算,现在我没有心理准备。”

怀刚苦涩地说:“我一直瞒着你,不想你知道我们外型的缺陷,怕被扣分。”

祖斐注视怀刚,他此刻的外表,同那座山坡一样,是一个幻觉,怪不得,她一直认为怀刚太过英俊太过潇洒太过理想,原来他不是真的。

“怀刚,我们都疲倦了,不适宜再说什么做什么。”

“我先回去。”怀刚站起来。

祖斐轻轻拉住他的手臂,感觉上,肌肉坚强有力,温暖可靠。

这不像假的。

祖斐把脸轻轻伏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听得到怀刚心跳有致,无论如何,这也不是假的。

第二天,祖斐到周国瑾办公室报到。

大姐一看到她,大吃一惊,只见祖斐双目无神,两颊凹入,与半个月前判若两人,皮肤上一层灰黯,不是化妆品可以遮掩得住。

周国瑾且按下公事不谈,责备祖斐,“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祖斐说:“我有几天没睡好。”

“小姐,有什么事值得你失眠;到了一定年纪,除非有人真金白银地来凿你银子,否则,何必动气动容看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与我听,我替你解决。”

祖斐只得赔笑。

周国瑾摇头,“真佩服你们每败每战,也难怪,到底还比我小十岁八岁,祖斐,身体要当心。”

“我吃得消。”

“你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叫人心痛。”

“我会着意进补。”

周国瑾说:“当心别成为别人的补品。”

走出老板房间,祖斐松口气,背脊出了一身汗。

往日不会这么紧张,祖斐掏出手帕擦一擦湿手心。

沈培迎面而来,“祖斐,你怎么了?”吓一跳,忙着端详。

祖斐把沈培拉到一角,“我看上去真的很差?”

沈培不想伤她,“我见你神采飞扬的样子。”

祖斐苦笑。

“同靳怀刚争执?”

“没有。”

“祖斐,甭想瞒我,感情生活一不如意,你便是这副鬼样,与郑博文分手那一阵子,脸上似擦上水门汀,此刻又像历史重现。”

祖斐摸摸面孔。

“不明就里,还以为你遇上妖精。”沈培咕哝。

祖斐心一惊,手一松,所有文件掉在地板上。

“好端端吃什么素,我们明明是食肉兽,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做鸡汤给你喝。”

熬到五点半,周国瑾过来叫她,“订了时间做按摩,快快一起来。”

祖斐心头一宽,她都几乎忘记这些享受,连忙叠声答应叫好。

在美容院躺了两个多小时,脸容饱满,肌肉松弛,浑身酸痛消失,祖斐觉得她似新人一样。

沈培边穿衣服边说:“从没见过放假放得辛苦如方祖斐。”

周国瑾说:“你别讲,我最怕长假,在家躺得超过三天,整个人谢掉,动作与感觉都迟钝起来,无所事事,失去信心,反而闷闷不乐。”

“嗯,”沈培说,“精神没有寄托,失去归属感。”

周大姐叹口气,“所以说,再难做也要做下去,做回自己,已经做惯,做生不如做熟。”

言者无心,听在祖斐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培看着祖斐,“移民,真要想清楚。”

大姐问:“谁要移民?”

沈培答:“祖斐就是为这个问题憔悴的,”

大姐马上问:“是真的吗,祖斐?”

祖斐牵牵嘴角。

“怪不得。”

“多少人为这件事白了头。”

祖斐还是不出声。

大姐自然不再追问。

来到街上,沈培仔仔细细打量祖斐,“已经恢复一半神气,祖斐,家居生活不适合你,你像大姐,越做越神气,越忙越威风。”

“有几个周国瑾?”

“来,上我家来,别辜负我一片心。”

祖斐没有拒绝。喝下一碗露笸鸡汤,祖斐觉得力气恢复过来。

沈培没有问什么,倒是祖斐,忍不住倾诉心事。

“开头的时候,真以为怀刚是理想对象。”她幽幽说。

沈培讶异,“到此刻我仍然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但不适合我,像祝志新与郑博文一样,他也不适合我。”祖斐双手掩着脸。

沈培不敢发表意见,给她一杯白兰地。

“我太难了,沈培。”

“祖斐,到底有什么不对?”

“我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不可以妥协吗?”沈培关心。

“要费很大很大的劲,然后自觉牺牲太多,图望对方知恩报答,一定苦多乐少。”

“但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才,大家都喜欢他。”

“外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多么可惜!”

“是的。”

“你已经决定了?”

祖斐别转面孔。

“我有私心,当然希望你留下来,祖斐,我把第二名过继给你如何,让你有些事做。”

“若是个男孩,我不要。”

“你同大姐一样,重女轻男到极点。”

祖斐笑。

“但,你同怀刚在一起,看得出是快乐过的。”

“太快活了,所以曾经觉得不可能,哪里有不吃苦的恋爱。”

沈培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理论,深觉祖斐偏激,又不敢批评她,憋着不响。

这是祖斐第三次中途变卦,后劲不继,也许下意识,她害怕走毕全程。

“怀刚与别人不同,你应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祖斐想起来,“对了,祝志新到底有没有同太座分手?”

“离婚极之昂贵,开销惊人:孩子、孩子的妈、孩子的家、自己、女朋友的生活费……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得起。”

祖斐点点头,“所以他折腾了一会儿,回去了。”

沈培笑一笑,不回答。

“过来吃饭,有你喜欢的面拖黄鱼。”

祖斐四周围看一看,“女儿呢?”

“去练舞。”

“你也太望子成龙了。”

“有什么办法,风气如此,我怎么敢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祖斐原不是个吃素的人,坐到饭桌前,只觉饭菜俱香。

“大男人呢?”祖斐问。

“加班。”沈培停一停,“十年以来,他说加班,就是加班。”

“我也做得到。”祖斐说。

“你做得到?”沈培讪笑,“早嫁出去了。”

祖斐没有再出声。

饭后沈培说:“我送你回去吧,出来一整天了。”

祖斐犹豫。

“你想躲我这里一辈子?”

祖斐拾起外套,“好,我走我走。”

沈培拿了车匙,送她到楼下,看见靳怀刚站在电梯大堂等候,便识趣地停下脚步。

“不用我啦。”沈培说。

她以为祖斐一早约了他在等。

在车子里,他问祖斐,“工作如何?”

“做得腰酸背痛。”

“他们说你五点半就下班,现在已是十一点正。”

“你等了很久,为什么不上来?”

怀刚问:“沈培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你们交换意见的欲望极之强烈。”怀刚并不放心。

祖斐微愠地说:“何不怪我们是非多,嘴巴疏。”怀刚立刻知道讲错话。

“看样子我们两地的文化的确有差别。”

“对不起,祖斐。”

“怀刚,我们不住的互相道歉真不是办法。”

怀刚不置信地说:“你改变了主意?”

祖斐叹口气。

“怀刚,我到家了。”

怀刚把车停下来,额角抵在驾驶盘上,看不到表情。

“给我三天时间。”

他转过面孔,他的温柔回来,吻吻祖斐的手,“随你怎么说,毕竟,我不可以留下来,需要牺牲的,是你。”

“谢谢你,怀刚。”

“祖斐,我们再一直互相道谢,也不是办法。”

真的,太客气了,哪里像柴米夫妻。

祖斐有一刹那的冲动,真想闭上双眼,跟随靳怀刚而去,以后盼望故乡,要抬头看星,而所有的星上,都有花朵。

祖斐终于说了再见。

她看着怀刚的车子离去,低着头走进屋内。

有人挡着她的路。

祖斐抬起头来,看到那位著名的天文学家。

“你还没有放弃,”她诧异地问,“进出自若,莫非我们已经做了邻居?”

欧阳先生有点尴尬。

“先生,你仿佛已为整件事着魔。”

“是吗,”欧阳不服气,“但我已掌握到新证据。”

“看,先生,时间晚了,我很疲倦,不想听你的故事。”

“方小姐,明天我到你办公室来。”

“我们也有工作要做。”

“方小姐,我与你是同文同种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祖斐不胜其扰,感觉上像女明星遇上坚持的记者,不能脱身,暗暗叫苦。

“明天早上我来拜访。”

祖斐不去睬他,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都经不起考验,为着一点好处,风度尽失,似一个穷追猛打的登徒子。

回到家,见一室凌乱,才想到要急急另聘女佣人。

明天要托沈培办妥这件事,不然连干净毛巾都没有。

祖斐坐在床沿,呆了很久很久,把从小到大所有一切轻轻重重不如意的事都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重复温习克服这些难关的细节,得到结论:无论怎么样,时间总会过去,痛苦一定淡忘。

她准八时半到公司。

沈培在喝咖啡读报纸,看见祖斐进来。

沈培叹口气说:“最想移民的时候,是阅过当日头条新闻那一刻。”

周国瑾闻声转过头来说:“那么赶快看清国际新闻,你会庆幸你还没走。”

祖斐只得苦笑。

周国瑾看祖斐一眼,“问题还没有解决?”

“也该摊牌了。”祖斐低下头。

大姐问:“为何一定要跟他走,他不能为你留下来?”

沈培放下报纸补口红,“男人哪里有这样好白话。”

“是吗,”大姐揶揄,“抑或女性太愿意随他满山走。”

沈培说:“开会开会。”

祖斐请沈培帮她找女佣。

沈培骂她,“太没有办法了,连佣人都留不住,活该吃苦。”

一整个早上,祖斐搁在会议室里,像日式料理店内那种塑胶碟头摆件,中看不中用,周国瑾给她几次发言的机会,她都没有把握。沈培见有机可乘,为自身为大局,立即抓住客户,说个不停,表现优异。

周国瑾暗自跺脚叹气。

祖斐一直呆呆的,不觉有什么损失。

散会后她抢出房外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周大姐冷冷赠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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