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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心想她也是个拮据的,一会儿那包袱里的东西,自己只留一根头绳,其余的还是全留给她吧。
走着走着,希灵和她拉开了距离,又特地回头向她解释道:“别让人瞧出来咱们两个是刚从外面回来,我在这家里是个不受待见的,你又是个新来的,别人见我们欢天喜地,非讲闲话不可。”
容秀没见过世面,但是天生的知晓世事,立刻就向后退了几步,把脸上的喜色也收敛了个干净。
平平安安的回了那处偏僻院落,希灵喊了几声张妈,然而张妈所居住的厢房静悄悄的,并没有回音。张妈是这院子里的人,也没有四处闲逛的习惯,希灵抬头看了看晦暗的暮色,然后转向厢房上前几步,不声不响的推了房门要往内走。
房内没点灯,黑黢黢的一片模糊。希灵摸索着向前伸出手,随即就听张妈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表小姐回来了?”
张妈是有脸面的家仆,对待年轻主子,是可以有一点威严的,尤其肃希灵根本不算正经主子。希灵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窗外喊道:“容秀!你把东西放好,就到厨房取晚饭去吧!”
在听到了容秀的回答之后,希灵顺手抄起门旁桌上的火柴盒,“嗤”的一声,划出了一团小小的火。
火苗在蜡烛头上生了根,房内的两个人随之显出了轮廓。希灵看着张妈,若无其事的发问:“你怎么啦?一个人在黑屋子里坐着。”
张妈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表小姐是怎么了呢,何家并没有少了你的吃和穿,太太也嘱咐我要把你当自家小姐一样伺候,我自己看着,你也没什么委屈的地方呀!”
希灵睁大眼睛,做了个探究的神情:“张妈,舅舅舅母对我当然是恩重如山,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的。”
张妈快走一步,将一串珍珠项链放到了桌上:“那这又是什么?你若弄点儿花啊粉的,我也不管;可这东西这样贵重,你也敢偷?表小姐,太太让我照顾管教你,可我在这院子里小小心心的过了五年,结果却管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这个责任我担不起,我也没面目再呆下去了。你跟我走,我们去见太太,让太太断这笔官司!”
说完这话,她伸手就要去抓希灵的手臂,希灵飞快的向后一躲,脸上的胭脂像是通了血脉,瞬间也褪了颜色。
“张妈,你误会了。”她可怜巴巴的低声说话:“我没偷,是二姨娘托我跑一趟当铺,把项链当几个钱给她。这么贵重的首饰,又不是放在明面上的,我就是想偷,也偷不到啊!”
张妈瞪了眼睛:“二姨太太托你跑当铺?你算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她非得用你去跑当铺?”然后她又要去抓希灵:“你有话去向太太讲吧!我不是审案的,你跟我说也没用!”
希灵慌忙用双手攥住了张妈的腕子,这一回,她的声音更低也更急了:“张妈,你别急,我说实话,我真的只是替二姨娘跑腿而已,因为我是个小孩儿,又不是这家里的人,她们信我不会乱嚼舌头走露风声,才专挑我去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也再不敢了,明天我就把项链还给二姨娘去——你别拽我,二姨娘三姨娘使唤了我好几次,每次都给我一点钱当零花,我攒了两百多块,想要留着做新衣裳的,我不做了,我全给你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了泪水,嘴角向下撇着,露出了小孩式的哭相。抓着她那细胳膊的大手还没有松,但是煞气明显是减弱了,单是抓着她不放,没有再作势拎了她往外走。
“两百八十多呢!”她继续轻声的哀求:“我藏到后花园那个犄角里了,谁也找不着。等一会儿咱们吃完了饭,我就悄悄的带你去。张妈,我知错了,你饶我一回,别告诉舅母。舅母要是知道了,非骂我不可。这里要是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去了……”
细胳膊上的大手,这一回真是慢慢的松开了。
“二姨太太求你的差事,你该干还是干完了吧!我这可不是纵容你,我是可怜二姨太太总闹饥荒。干完这一次,可再也不许了啊!这哪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哪天人家拿了赃物让你去当,事情闹穿了,你就是个板上钉钉的贼!”
希灵蹙起两道长眉,含着眼泪连连点头。双手捧起桌上的项链揣进口袋,她带着哭腔说道:“我回去擦把脸,吃完饭了你等着,容秀一睡,我就来找你。”
说完这话,她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听张妈说:“若不是有我管束着你,你这孩子怕是真就要学坏了!”
希灵垂着头推开房门,夜风瞬间风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哀容随着泪痕一起消失了,她张开嘴,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
一个深呼吸是远远不够的,她需得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才能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冲过去钳住张妈的喉咙。张妈是何太太放在这院子里的耳目,所以她对张妈素来是很小心——她敢对着何家的小姐们瞪眼睛,但是从来不曾招惹过张妈。
我不惹你,你怎么敢先惹我?!
希灵回房,关门,背靠墙壁,一口接一口的大喘气,忽然抬手咬住衣袖,她一边磨牙嚯嚯的咀嚼着,一边缓缓的一转眼珠。
镜中影影绰绰的映出了她的面貌,她佝偻了身体,叼着衣袖,卷发蓬乱,像一只小小的困兽。
但她并非真困兽。
二十分钟之后,容秀拎着个大食盒回来了,盒子里热气腾腾的,因为放了一大碗新出锅的米饭。何府大部分的地方都埋了电线亮了电灯,唯独这院还用灯烛照明,但好蜡烛点足了,在容秀眼中,也很明亮。
她进了正房,正好和希灵打了个照面。希灵一如既往的整洁利落,像锦缎盒子里的洋娃娃。坐在堂屋的桌前端了碗,希灵仰头说道:“这饭我吃不完,你坐下,我们一起吃。”
容秀迟疑着微笑:“那是不是不合规矩呀?”
希灵笑了:“先吃饱了再说!张妈不管,别人也看不见,怕什么!”
尼罗 说:
下午一点钟还有一更~
☆、第三章 危机(二)
一餐晚饭吃完,天也黑透了。
希灵把容秀打发回了仆人房去,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在烛光之中提起了那一串珍珠项链。
肚子里有了温暖的汤饭,这让她恢复了许多的元气和理智。但她最理智的时候,也总带着点冷飕飕的疯狂。
钱,其实是可以放弃的,因为以她现在的身份,她万万不能和“贼”字有所牵连,不怕别的,怕何养健因此厌弃了她。鼻翼翕动了一下,她忽然分了神,忆起了何养健身上的古龙水气味。
但人这东西都是欲壑难填,她不信张妈会满足于这一次的两百多块钱。大宅大院里活过来的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张妈是有资历的老人,常年住在这“冷宫”里,大概早就满腹怨气,这回有了报仇的机会,一定饶不了自己。
窗缝吹进细细的风,烛火跳跃,光芒瞬间狂乱摇曳,自下向上托出镜中暗金色的面孔。这张脸是绝对的端正,绝对的标致,太无破绽了,简直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拉开抽屉放回项链,希灵斜斜的扬起脸,做了个思索的姿态。
夜深人静的时候,希灵和张妈见了面。
两人这一回是心有灵犀,默然无语的,张妈跟着希灵往后花园里走。及至两人走到那百花深处了,张妈才出了声:“还没到?”
希灵垂着头,委委屈屈的答道:“我怕藏在屋里不保险,看花园那个犄角总也没人去,就把东西都放在那儿了。”
张妈道:“也不怕让野猫野狗叼去?往后有钱我给你收着。你也是的,小小年纪,怎么像穷了几辈子似的,还会自己弄钱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该干的事情吗?好吃好喝没缺了你的,大少爷还隔三差五给你零花,让你置办新衣裳,没亏了你呀!”
希灵低着头,没言语。何养健的确是给过她零花钱,但次数有限,更不会有闲心去管她穿什么戴什么。她一直是故意的放出风声,说大哥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没人敢去向大哥当面对质,所以只好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张妈又问:“还没到?”
希灵抬起头,看自己周围的花木开始有了疯头疯脑的趋势。花园一角前年拆了一座旧院子,拆过之后便再没修整,成了一小片鲜有人至的废墟。惨白的月色下,几只夜鸟掠过残存的井台,落在了周围的断壁残垣上。
希灵扭过脸望向张妈,同时抬手指向井台:“就在那儿呢,我给你拿。”
然后她磕磕绊绊的走上井台,跪伏下去把手往井里伸,井是废弃了的旧水井,石头井台也四分五裂。张妈看她咬牙切齿的使力气,像是在抠井壁上的石砖,就也走了过去问道:“井里也能藏东西?”
希灵直起身,先是用力的甩了甩手,然后对张妈说道:“里面有块砖是活动的,把它抽出来就行了。我手滑,抠不动,你来试试。”
张妈真就跪在了井台上,俯身伸手摸索井壁,而肃希灵后退几步下了井台,歪着脑袋看了看张妈高撅着的臀部。
下一秒,她无声无息的上前一步,弯腰对着张妈的屁股狠狠一推!
张妈惊呼一声,大头朝下的栽向井内。双手双脚下意识的撑开了,她仓皇的挣扎攀附。井是废井,水在极深处,只要别再下落,她就还有生机。拼了性命向上望去,她看见井口一轮白月,还看见了白月亮下,一张同样苍白的小脸。
“别——”张妈爆发出了一声哭喊:“别——”
然而希灵颤巍巍的举起一块大石,不假思索的砸了下去。
井底深处响起了落水声,“扑通”的一下子,非常沉重。希灵低头向井中看了看,井内漆黑,没关系,只要真有水,她就放心了。
转身从一堵残墙下又挑了大半块条石,她喘息着把条石往井台上拖拽。最后咬牙运力扎了个马步,她硬把条石也推进了井中。
然后趁着四周依然寂静,她轻巧的跳下废墟,快步隐入了花木丛中。
希灵回房,用脸盆里的冷水仔细洗了双手,又用湿毛巾擦去了连衣裙上的沙土灰尘。
两只手都蹭破了皮肉,沾过水后有丝丝缕缕的疼痛。她换上一条充当睡衣的旧裙子,静静的躺上了床。没了卷发与洋装的武装,她显出了脆弱单薄的身体原型。纤细的肋骨蒙着柔嫩的皮肉,微隆的胸脯下,心脏疯狂大跳,血脉几乎爆炸,不是吓的,是累的。
仰面朝天的张开嘴,她喘了许久,依旧是气息不足。
一夜过后,希灵按时起床。容秀睡眼惺忪的给她送来了热水,她若无其事的洗漱更衣,往眼底轻轻的拍香粉膏,遮掩泛青的眼圈。
容秀一点也没留意到院子里少了个人,吃完早饭之后,依然是没发现。
希灵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喊张妈。张妈不在,于是她对着容秀挤眉弄眼,三言两语的就勾着容秀陪自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