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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太出门,俺仔细听着电梯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对小谢说:嗯,你妈对俺印象很好啊,要给俺做好吃的嘞。
小谢一撇嘴:拉倒吧你,我妈是做饭狂而已,她最喜欢做菜,恨不得跑去当厨师。
俺说:那好啊,俺倒要看看,你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面条。
小谢笑嘻嘻地说:我先告诉你啊,我妈做饭好是好,就是有点霸道,她做出来的东西都得吃光,要不她就不高兴。
俺满不在乎:这没问题,干活不行,吃饭俺还是自信的。
谢太太一出去,俺的心理阴影也跟着走了,起身在客厅踱了几步,说:茶喝得够了,姑娘,洗点水果来吃。
小谢去厨房打开冰箱,问:要吃什么?有苹果提子杨桃西瓜,还有西红柿黄瓜。
俺假意斟酌了一番,以示事关重大,然后说:就西红柿吧,多洗几个。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小谢洗着西红柿说:接一下,是我妈,肯定问买什么菜。
俺拿起听筒,尽量富于磁性地喂了一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谁啊?
不好,是老谢,俺惊惶失措地说:俺,俺谁也不是……
老谢咦了一声,说:是小砖吧?你怎么跑我家里去了?嗯,叫小谢听电话。
俺赶紧尽手臂所长把听筒举到离自己尽量远的地方,冲厨房喊起来:小谢,听电话,是……谢书记。
小谢对着电话听了好一阵,说:我知道了,我妈买菜去了,……没有,我没看到,就是来吃饭,吃面条。……好,我叫他。……我爸要跟你说话。
我忐忑着接过听筒,说了声谢书记,老谢说:云南两个工地都慰问过了,今天下午赶到昆明。你那个工地上,我来指导他们好好洗了两天,都好得差不多了。慰问团很受欢迎啊,特别是老A,这下子成明星了。中午你多吃点,不要客气啊。挂了。
小谢看俺有点发楞,坏笑着说:我爸什么脑筋啊,他问你是不是想来送礼的,叮嘱我不能收啊。
俺想了想,摸不清老谢的底牌,不知道他是故意装傻,还是压根就想不到我和小谢的事情。看茶几上有半包中华,抽出一支点上,说:你不要大意,你爸表面上是张飞,骨子里是诸葛孔明,老奸巨猾着呢,你不要给他套出实话。
正说着,门铃响了,谢太太提着几个塑料袋进来,说:小谢,我在菜场碰到邝小兰了,她听说你在家,也要过来吃午饭,把买的菜送回家就来。
小谢喜上眉梢:好啊,好啊,我好久没见过小兰姐了。
谢太太进厨房忙乎去了,小谢打开电视看肥皂剧,俺吃洗好的西红柿,一大盘子。
俺有点受不了电视里那些动不动泣不成声的俊男美女,就委婉地说:小谢,你现在还没到看肥皂剧的年龄呢,还是少看为好。
小谢盯着屏幕说:为什么?
俺说:为什么?这还用问嘛,为什么小孩不给看A片?不合适啊,这种肥皂剧是专门给师奶看的,什么是师奶?那得四十以上,身材走样,睡衣敢出门,当街敢骂娘,你说你够格吗?
小谢想了一会,说:你是说,只有我妈才能看肥皂剧?
俺赶紧闭嘴:你看吧,俺啥也没说。
这时谢太太却在厨房叫了起来:小谢,冰箱里西红柿怎么不见了?我要打卤的。
小谢和俺同时去看茶几上的盘子,只剩下一个最瘦弱的了,俺抱歉地咧咧嘴。小谢噔噔噔跑进厨房,片刻又噔噔噔跑回来,还是不错眼珠地往屏幕上瞅。
俺问:怎么,坏了你妈的宏伟蓝图?
小谢看着电视说:没事,改肉沫打卤了。——我怎么听着你在骂人呢?能不能改改说法。
一不做二不休,俺把最后一个西红柿也干掉,收工。
门铃响了,小谢啪地弹起来,飞快地开了门,邝小兰楚楚动人地站在门口。真不明白,庄贲守着这么漂亮的老婆,还整天折腾个什么,难道非要吃了草料,才知道粮食好吃吗?
俺站起来,规规矩矩打了招呼:邝姐好。
毕竟,邝小兰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过俺的表姐嘛,叫声邝姐也不为过。他微微点头回应,然后询问地看了小谢一眼。小谢脸一红,拉着邝小兰进了房间。俺赶紧换到中央五套,认真地看两个人拳击。
没一会,面条好了,谢太太收拾好餐桌,大声招呼吃饭。
四个人坐定,但见餐桌上一个汤盆,盛着热腾腾的肉卤,旁边一溜小碟,分别放了葱花、芫荽、蒜蓉、姜丝、黄瓜丝、芝麻酱、辣椒酱等,旁边两个大好汤盆,分别盛着过了冷水的手工细面。俺不由心里暗赞一个,谢太太这面条,地道!
谢太太先用一个小碗装了半碗面条,浇了肉卤,放到邝小兰面前,说:这些调料自己加啊,不知道你会来,没做你喜欢吃的。
邝小兰微微笑一下,说:阿姨客气了,这么热的天,辛苦你做这么讲究的面。
谢太太第二个却换了大碗,慢慢盛了一碗面条,重重浇了肉卤,推到俺面前说:小砖,放开吃,这一盆是我们三个的,这一盆是你的,一定要吃完啊。
俺大惊,镇定了一下说:阿姨客气了,这么热的天,辛苦你做这么讲究的面。
谢太太楞了一下,呵呵笑起来。小谢和邝小兰跟着楞了一下,也呵呵笑起来。
谢太太又用小碗给小谢和自己盛上,面条宴正式开始。
吃面条是俺打小养成的习惯,迩来入乡随俗,不吃面条好多年。
今天见了这么好的面条,不由食指大动,可是又不好放开了吃。须知这吃面条,讲究的是一个好味道,一个畅快淋漓,必须吃得呼噜作响,声势震天,这才算吃出了水平,吃出了风格。今番这宴席不像宴席,便饭不像便饭,终归还是拿捏定了自己,小心地一筷头一筷头挑着吃。
邝小兰吃得更是讲究,简直是一根一根数着吃,俺都不知道她是绣花还是吃饭。小谢心不在焉,吃两口就停下来冲邝小兰问这问那,邝小兰只点头摇头回应。谢太太根本没有吃的意思,不停的打量着俺,看得俺心里发毛,吃面条的动作也愈发笨拙起来。
饶是如此,俺一大碗吃光,小谢一小碗才见底,邝小兰那才刚刚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
谢太太麻利地给俺盛上第二碗,说:吃,多吃,看你吃饭真高兴,平时小谢不好好吃饭,她爸吃得也少,我这好手艺真是明珠暗投。
俺已经觉得饱了,尽自谢太太说得口花,俺却一点没有知音之感。看看盆里,还有约莫一碗的样子,不由暗暗叫苦,自忖再勉力对付一碗还可以,只这第三碗……唉,耳边回响起秦琼凄凉的唱腔:马渴了思饮长江水;人到难处想宾朋,眼前若有那罗成在;哪怕那杨林贼起下祸心。
是啊,眼前若有曲胖在,何惧那谢太起下祸心。
忽然一惊,那曲胖子已经好久不和俺联系了,却是为何?
不是俺夸自家兄弟,论吃饭曲胖子真是天赋异秉,有他在座,点菜时俺从来没考虑过量的问题,当然,埋单的问题是考虑过的。
若能携曲胖子同来,就好比刘玄德带赵子龙过江招亲,安然无恙矣。慢说是一盆,就是两盆都算上,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从大学一起吃食堂起,俺就深深怀疑曲胖子的肚子是冰箱,可以直接打开塞东西进去的。
往常到了假期,曲胖子总会过来跟俺盘桓几天的,喝喝酒,吹吹牛,随便逛逛。俺们曾经就是孟良和焦赞,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可是这回都放假好几天了,曲胖子杳无音信。想到此,恨不得马上给曲胖子打个电话。
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第二碗面条已经被俺消灭了一大半。谢太太还在旁边夸俺:吃饭就是要专心,不专心怎么能体会到饭菜的好坏?小谢你这一点我可是很烦,根本不懂品味嘛。
邝小兰也终于吃光了自己的一小碗,明显虚情假意地说:很不错,谢谢阿姨,您也赶紧吃啊。
谢太太看来是有意控制住自己的速度,以便监视着俺吃光这一盘面。她笑笑说:小兰你从小就来家里玩,到现在还这么客气。
俺奋力加速,二次战役胜利在望。谢太太得意地说:你们看看,看看,吃饭就要有点精神,小砖加油!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俺终于解决了第二碗,邝小兰对小谢说:你这个男……同事瘦瘦的,看不出这么能吃。
俺气愤地白了邝小兰一眼,模仿着邝小兰尖细略带沙哑的嗓音对谢太太说:很不错,谢谢阿姨,您也赶紧吃啊。
谢太太笑得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小谢跟着笑了两声,拉着脸都气白了的邝小兰回房间了。
谢太太又盛上第三碗,说:趁热吃,面条时间久了不筋道。
俺问:阿姨,俺能不能先抽支烟再吃?
谢太太说好啊好啊,过去取来了老谢的中华。俺感觉已经无力再吃了,先使个缓兵之计再说,好在第三碗是平的,不像前两碗那么岗尖岗尖的。
抽着烟,俺问:阿姨,您这面条做得确实好,一般南方人都不太会,您是怎么学来的?
谢太太脸色黯淡了一下,说:老谢原来在部队,你知道的,我随军过去,一年多没工作,闲着没事到食堂帮忙,部队上北方人多,就学会了,其实也不难的。
俺本来还想再问问老谢转业的事,一个主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说转业就转业了呢?看谢太太似乎不太高兴,就打住了。
谢太太接着说:慢慢吃,不急,你看小谢吃饭马虎的,又不是给别人吃的。
想想第三碗终究躲不过,索性慢慢开吃,美味的面条如今已经变成棉絮一般难以下咽。
谢太太也慢慢吃着,说:这几天小谢都和你在一起吧?
俺从小实诚,不会说谎话,点了点头说:嗯。
谢太太说:小谢这孩子太年轻,半懂事不懂事的,你一早就是她的老师,要多说说她。
俺不想这么云遮雾罩地打哑谜,脑子急速运转了一下,决定挑明了说:阿姨,俺觉得小谢挺好的啊,其实俺们谈恋爱都好久了,不过俺没啥出息,不想给谢书记脸上抹黑,就没公开。
谢太太大概没想到俺会这样单刀直入,顿了一会,说:这事得等老谢回来,慢慢商量吧。
小谢从房间出来,探头在餐桌上看了一遍,说:我刚才没吃饱,现在又有点饿了。
小谢拿了碗,从俺碗里分出一半,挨着俺坐下又吃起来。
援军一到,俺不由士气大振,吟咏起老家的俗谚:一头猪,不吃糠,两头猪,吃得香。
小谢在桌子底下掐了俺一把,俺大叫:你干吗掐俺?
谢太太收起自己的碗筷,起身说:小砖你们吃吧,我下午还有麻局,不陪你了。
长假第五天,小谢没有来找俺,只来了一条短信:陪妈妈逛街,你好好休息。
那就好好休息吧,玩了这几天,真比上班还累。倒头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夏日漫长的午后属于蝉噪和鸟鸣,偶尔的轻风摆动树叶,明亮的阳光就闪烁着拂过厚重的窗帘,于是人愈发地懒惰了。
反侧着,点起一支烟,脑子还沉醉在刚刚苏醒的懵懂中,时间却早飞过了清晨的领地,仿佛正是俺目下生活的写照,年少时的猖狂和纯情犹在,人生却已迫近而立,如此漫长又如此倏忽的三十年!
似乎很多年来,俺已没有这么肉麻地脆弱过,艰难和磨砺让人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