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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俺在公司大楼前的树荫下抽烟,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停车场开公车私车回家的,到单车棚取摩托车、单车的,匆匆赶往公交车站的,还有步行回公司宿舍区的各色不等。不时有人打个招呼,俺也热情而恍惚地回应。
终于,张总下来了,俺迎上去两步,说:张总,下班了?
知道是废话,可是废话也要说。张总说的还不一样是废话:嗯,下班了。
俺走到他跟前说:下午给庄经理打了电话,才知道他跑工地去了,这家伙,出去也不通知俺一下,早知道他出去,俺也一起去,看看他们的项目,学点经验也好。
张总脸上带出了笑意:你们多沟通,互相学习,会有好处的。
顿了一下,张总想说什么又打住了:没事我先走了,好好干,有问题只管找我。
又抽了一支烟,小谢才从仓库那边走过来,脸色绯红。
俺拦住她:站住,跟俺吃饭去。
小谢说:我跟妈说了,要回去吃饭的,你又不早说。
俺拉住她手说:女大不由娘,少罗索,跟俺走,不听话俺可要亲你了。
小谢无奈地说:你松手,别让人看见,我跟你去还不行。
九月二十九号晚,公司小礼堂,准备得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国庆文艺晚会拉开了帷幕。公司全体领导及部分离退休老同志在前排就座。虽然这种扯淡晚会没什么吸引人的,但是一来公司大部分美女都会登台亮相,二来有现场抽奖活动,所以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小礼堂还是座无虚席。
张总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这热情只体现他身上,下边的听众却一心盼着他赶紧讲完,好让美女们粉墨登场。接着老谢简短地扯了几句淡,随即宣布晚会正式开始,下面请欣赏集体舞《十月之歌》。其实这几句本该是主持人讲的,但是老A第一个节目要领舞,只好这样让老谢客串一下,弄得下面大吃一惊,以为脸黑皮皱的老谢要当主持人了。其实老谢早就提出过这样不行,提议设两个主持人,轮流上台主持。另外一个主持人不用说就是于大波了,但是老A生怕于大波抢了她的风头,宁肯这样不伦不类地无主持开场,也坚决拒绝于大波参与。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老A带领一群姑娘小伙旋风般冲上舞台。老A身着红纱舞衣,展臂踢腿之间,白生生的皮肉大面积地冲击着观众的视野。其他人不分男女,众星捧月般簇拥、陪衬着老A,他们的服装,却是汉服风格的棉布宽袍,除了手脸,真是一点肉也露不出来。看来老A确实动了心思,在裸露问题上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老A甚是了得,劈叉下腰旋转腾越,犹如一只肥硕的火烈鸟,舞得满目肉色,一台春光。
一曲舞罢,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说实话,比刚才张总讲话完毕时的掌声大了十倍都不止。转脸一看,李秃子在旁边兀自嘴角挂着哈喇子,呆呆地连鼓掌都忘了。俺一捅他胳膊,说:老李,鼓掌吧,别瞎想了。李秃子哦哦两声,这才开始鼓掌。
第二个节目是相声,没有人报幕,一胖一瘦两个画着红脸蛋的小伙子自动上台,一捧一逗地说起来。李秃子吧嗒着嘴喃喃自语:骚啊,真他妈骚。
俺扭头问:老李,你啥时感染上同性恋了?
李秃子狠狠回击:呸,你才同性恋呐!
俺不屑地说:就上边这一个大胖子一个小瘦猴,你都好意思说骚,你说你是不是同性恋?
李秃子说:我是说老A骚,哪是说他们。
俺说:老A都下去半天了,你还惦记着呢,警告你啊,老A可是庄贲的宝贝,你敢乱来,庄贲跟你玩命的。
李秃子呵呵一笑:我哪有那胆子,你还敢摸人家胸脯,我最多明天跟郑君要张照片看看,过过干瘾。
俺有点急了,骂了一句李秃子,咒他的头发早日掉光,然后到外面抽烟了。
郑君在台口下一直忙着照相,不停地换着角度,闪光灯啪啪地闪。相声又臭又长,下面观众早乱哄哄地开起小会,剩下台上那俩哥们傻呵呵地自己逗自己笑。
在小礼堂门外抽了支烟,也不想再进去看了,晃晃悠悠转到了后台。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化妆的也有,对词的也有,打闹说笑的也有。俺看跟他们搭不上话,继续往里走,看到老A已经换了主持人的礼服,正坐在上场门候场。
俺踅摸过去,在老A旁边拉张凳子坐下,幽幽地说:A,今天你真美,美得让俺心痛,美得让观众起哄,美得外面青蛙蛤蟆憋不住乱蹦。
老A拿话筒指指台上:你要说相声,到台上去说。
俺把手臂搭到老A的椅背上,虚虚地成环抱之势,说:今天俺不说相声,跟你说点正经的。
老A面无表情:有什么正经的,你说。
俺斜眼从侧面偷看过去,老A的双峰赫然在目,似乎能看出它们随着心脏的跳动微微颤抖。俺赶紧收回目光道:老A,你说咱俩过去也挺好的同事,现在怎么就尿不到一壶呢?为什么见面就要绷起脸吵架?你说为什么。
老A目光凌厉:为什么?你干吗不问问自己,过去你怎么对我,现在又怎么对我的?你跟我隔着心呢,你早不是过去那个老大哥了。你现在看我不顺眼吧?觉得我让你不舒服了吧?呵呵,你还来问我,你扪心自问一下好不好?
俺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但是一时又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正犹豫间,那个冗长的相声说完了,老A起身上去报幕。
身长脖子望台下看,隐约可以看到张总和老谢等一众领导,老谢眉开眼笑,不停地跟张总介绍着什么;张总微微有点矜持,正襟危坐着,他跟老谢近距离相处时,还是不那么自然。
忽然觉得很无趣,多么热闹的场面,其实大家还是迷茫,或者迷茫而不自知,既不知为什么热闹,也不知道自己在热闹中扮演什么角色,就这么台上台下闹哄哄地热闹着。
俺要离开,俺不需要这热闹。但是离开前,俺必须做点什么。扫了一眼旁边的茶水柜,里面放着不少演出备用的零星杂物,俺选了一枚大头针出来,左手把针尖抵住老A椅子的下面,右手拿一只瓷杯作锤子,惊风密雨地一阵猛敲,看到针尖在椅子面上逐渐露头。
放好杯子,俺转身悄然离去。
走出去几步,看到老A已经报完幕走回来了,忽然想起老谢的话,按也不年轻了,跟这个问题女青年纠缠什么呀?你究竟想干什么?其实恶作剧耍弄她,跟献媚讨好她的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想给她留个印象,留下继续交往的茬口。难道说,俺对老A怀有什么意图不成?按弗洛伊德的说话,人很多时候自己也会骗自己的,俺有没有骗自己?鄙视、愤恨的表层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名堂?
俺无力回答自己的提问,只是紧走几步,腾地坐在老A先前坐的椅子上。
老A在旁边坐下,不解地问:怎么,我的椅子舒服一点?
俺认真地说:嗯,味道好极了。
很好,没有坐到大头针,鄙臀安然无恙。
俺没话找话地问老A:呆会还有你的节目吗?俺看观众对你的热情很高。
老A淡淡地说:还有一个独唱。
俺又问:唱什么?
老A还是不温不火:《花花世界》。
俺问:那还得换衣服吧?应该有劲舞的。
老A说:嗯。
俺说:你什么时候换衣服?俺占个位置先,参观一下。
老A鄙夷地说: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看,现在想看,没门了。
俺赶紧表白:俺买票,不用打折。
老A嘴上也不饶人:我给钱,你现在脱给我看,好吗?
俺拍拍肩膀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没多少肉,又黑,白赚你的钱不好意思。
老A还是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人呐……以后见我老实点,咱们还是好同事,干吗整天跟我阴阳怪气的?
俺长叹一声:唉,俺也不知道,走了,借把椅子出去坐。
说完,搬起椅子出去,悄悄扔到一个角落里。老A的屁股安然了,俺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小礼堂,找到在李秃子,他怀疑地看着俺:这老半天不回来,干吗去了?
俺说:看天数星星不行啊?这节目也没毬意思,不如找人去打麻将。
李秃子一下子兴奋起来:你平时不是不打吗?今天想给我们发点过节费不成?唉,不过演出结束要去喝茶,两位领导都要出席,我脱不开身啊,——不是通知了吗,你也得去。
俺失望地靠在座位上:唉,老谢折腾人没够了,喝茶叫俺去干什么?老李,要不你给俺讲讲破反宫马的诀窍,闲着也是闲着。
李秃子得意地笑了:我干吗要跟你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再说了,我看我这反宫马都快不灵了,你肯定找高人请教过。
俺实话实说:告诉你吧,俺也没找什么高人,十块钱买了一本书,随便看了几眼,你那反宫马就歇菜了。
李秃子自语:原来这样啊,怪不得。
好容易熬到演出结束。郑君抽了个一等奖,于大波二等,便是李秃子也有三等,俺还是例牌啥也没抽到。
演职人员还有俺这样的无关人员,全体拉到鸣泉居喝茶。俺瞅了一桌美女多的坐过去,还没搭讪几句,李秃子过来了:赶紧,张总说了,让你过去坐。
礼仪之邦就是规矩大,喝个茶聊个天也跟开会一样,一丝一毫不能乱了坐次。中层以上干部,基本属于演出无关人员的,坐主桌,老A他们这些主力,坐二桌,其他按重要程度不等,分坐了几桌。
说是喝茶,其实主要是喝啤酒,这倒对了俺的胃口。老张老谢带着公司领导班子挨桌敬酒,其实哪是敬酒,跟罚人家喝酒无异,轮到谁,能喝不能喝都得干了。
最后,张总庄严地宣布:第一,演出圆满成功,向演职人员表示祝贺和感谢;第二,为了认真抓好职工业余文艺活动,成立公司职工艺术团,老万团长,老A副团长;第三,为了提高凝聚力,鼓舞士气,从本次演出中抽调部分人员,组成两个个慰问团,分别由老谢、老万带队,深入工地巡回演出慰问,明天下午出发。
老谢作了补充,说张总本来是要亲自带队慰问的,因为国庆长假公司必须留人值班,所以就不参加了。然后就开始论证本次慰问活动的深远历史意义和重大现实意义。
俺偷眼瞅了一下临桌的老A,只见她脸上一片绝望,仿佛经霜的茄子。俺偷偷笑了,在老谢热情的讲话声中,咕咚干下一杯啤酒。
国庆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俺不做忤逆民心的事,在部门几个办公室串了一遭,围绕长假出游计划聊了一通大天,还应邀派了几个壮劳力给李秃子帮忙,他们要置办过节的福利,每到这种时候人手就紧张。
公司小会议室里,党委会正在进行中。别看张总平时牛哄哄的,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其实他每月主持的业务例会,只能在既定框架内决定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真正有点分量的事情,还得拿到老谢主持的党委会上研究。这是王法,张总再牛,胳膊也扭不过大腿。所以斗气归斗气,不和归不和,张总始终没有跟老谢翻过脸。
想起老谢说的话,要把最近的问题解决掉,俺就有点担心,怎么个解决法啊?连俺想一想头都大。
庄贲还在外边巡视,左右无事,趁他不在,探探他的老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