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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非常年轻容易不耐烦,心里有股冲动驱使著人让我止不住想要做些什麽。车子驶过某片球场停下来,司机唧唧刮刮用中文冲场内叫唤。
我很不喜欢这种语言,调子多变,发音古怪,似乎总是在用舌尖摩擦牙龈,让人听了从耳朵深处痒到脊背去,恨不得扇谁两巴掌才好。
X城以某种叫做“凤凰花”的高树闻名,到了夏天开得满满当当地一树千丝万缕地火红,偏偏叶子是深绿色羽毛的形状,热带阳光下投出影影绰绰的丝丝屡屡,风吹拂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地面都在移动。
褐色皮肤的司机仍没有发动汽车的意思,他英文里太多本地口音,努力跟人沟通的时候手舞足蹈,舌头底下溅出飞沫,极度让人讨厌。
索性下车去,站在太阳地里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我长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在英国与荷兰之间穿行,夏季跑到热带,是生平头一回。风吹过来也是热的,凤凰花影子在身上飘移,伸出手去就好像被印了什麽刺青在胳膊上一样。
球场里还没有停,年轻的女孩子笑著在打草地曲棍球,穿那麽短的裙子,奔跑间可以看到某些生动得过了分的颤动。其中一队穿著金红色球衣,跟凤凰花一个颜色。屡次得分的某位前锋,有那麽长那麽线条鲜明的两条腿,她戴著雪白的头箍,长发束得非常高,跳跃的时候似乎要从头顶飞出去一般。
“少爷,你也喜欢曲棍球”,司机凑过来,单手递给我杯冰水。他手背棕黑,指甲里有污物,李家果然经济困难不小,连下人都无法再好好挑选,更毋庸论管教。
场内那前锋再次得分,她扬眉与同伴拥在一起欢呼大笑,嫣红的唇间露出俏皮的虎牙,白生生地在阳光下发亮,居然比头上那只发箍更加洁白。
就像被子弹击中心脏,我有些眩晕,那华人女子的笑颜就像某种启动阀门的钥匙,令人心里那些冲动全部涌出来,全身每一只毛孔都张开,连头皮都发麻。
那一年我十四岁,在夏天最炎热的午後,遇见一生中最美丽的笑容,它灿烂绽放就像七月的凤凰花。
“我是Jane,中文名字是静凡”,她声音那麽动人,英文有正宗的伦敦腔。
“Frans”,我握住她手掌,她才刚用冰镇毛巾擦过汗,手心冰冷,虽然只是碰一下,我全身都觉得清凉。
“嗯,Frans,我听说过你,十四岁的天才哟”,她眯起眼睛笑,黄种人特有的那种有些肿的下眼帘,颧骨圆润,笑的时候堆起来,有些孩子气。
“我下个月就十五岁了”,我不知为何就跟她纠正自己年龄。
她似乎十七八岁,身材纤细,皮肤晒成小麦色,脸上一点化妆品都没有,鼻梁上有可爱的淡褐色雀斑,刚从球场下来,身上有太阳暴晒後混著青草气息的汗味。
“哗,那你岂不是跟我一个月生日?”,静凡扬起眉毛笑,她那麽爽朗没有戒心,一下子连生日都告诉给我听。
她上了车跟我一道往李家去,身上带著运动後那股热量,贴得离我非常近。
她似乎仍然热,用冰毛巾敷脸,笑著跟我指点车窗外某些街景,一边揪著领口扇风。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非常多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静凡,李静凡,我默默在心里念她的中文名字。她名字这麽好听,说出来就像某种音乐,节奏鲜明;不,象一副图画,令我时刻都看到金黄与鲜红色交织的灿烂凤凰树。
到李家祖居少女径直提了球袋往楼上赶,嘴里嘟嘟囔囔跟我解释:“早叫Chanel把裙子改了,结果现在才送过来”,她回头跟佣人低声用中文抱怨,又转脸冲我露出虎牙微笑:“Frans,晚上大家为你洗尘……金姐会伺候你住下……”,再次回头摸著佣人提出来的淡紫色纱裙“哗”地一声,笑得非常娇憨:“我们晚上见”。
为了条裙子都能这麽雀跃,真是个可爱的人。我抬头盯著她背影上楼,看到长发马尾随著脚步上下弹动,心脏也跟著那种节奏忽高忽低地顶撞胸膛。
love at first sight,我终於明白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晚宴设在八点,八点一刻我才从浴缸里慢慢站起来,开了冷水用喷头冲洗身体。Van de Oost家从不容忍迟到,但自己却不可能按时出场,因为只要你够重要,谁都会为你等候。
X城的水有非常浓重的消毒粉味道,这麽淋下来让人觉得似乎闻到男人那些无可莫名的体液气味,我忍不住咒骂,闭著眼从花洒下伸手出去摸毛巾。
然而触感非常不对,手指那麽纤细,皮肤滑腻得跟奶油一样,我忙不迭转头,见到那麽雪白的两颗虎牙:“Frans,你迟到了!”。
“……”,她非常美丽,穿那件粉紫色纱裙,深紫眼盖粉红嘴唇,耳朵上有小小颗泪滴形珍珠,脚上穿了紫色缎子鞋,正非常不耐烦地轻巧地击打著地面。
“快啦,大家都在等你”,她仍然在笑,抓著毛巾往我头上盖,有点没头没脑地急匆匆:“别跟个孩子一样啊”。
除了医生理发师与奶娘,她是第一个碰过我头颅的女人。除了医生与奶娘,她是第一个见到我裸体的女人。
她手指灵活,为我擦了头发又丢过来大毛巾,转身往外间走:“礼服佣人说送过来了,鞋子呢?”。
李家式微,把女儿送给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已快到十五,也该有第一个女人。
她这麽主动出人意料,但我喜欢。虽然她见到我裸体表现得就像看到胡萝卜或者一筐土豆,但稍微年长一些的女性,终归要擅长隐藏情绪一些。接下来相处,我会令她爱上我。
“麻烦你来为我打上领结”,穿戴完毕我轻声要求她,她身材高挑,又穿了高跟鞋,……如果接吻的话,不必弯腰就可以碰到她嘴唇。
她身上有淡淡香气,象玫瑰又稍微苦涩,就跟有形体一样缠绕在我颈间。
“你身上是什麽香水”,我稍微仰头随她在我喉间动作,van de Oost家族徽章源自某些古老的传说,是狮子与熊。是以只有最受信任的内眷才能获得殊荣碰触那些猛兽最为脆弱的地方,除了我母亲,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等触摸过我父亲咽喉。
她明白我给予的暗示与宠眷,咬著嘴唇微微笑:“是蔷薇混著姜花……我总觉得有点太浓了,但郁林说适合我”。
“是很适合”,我欠身跟她示意:“你做得很好”,她鼻梁那麽直,嘴唇是美好的桃心形,体温比周围空气高出很多。我揽住她腰肢,掌心感到柔绢与硬纱的触感,她这麽纤细。
“Frans?”,她抵住我胸口,在她掌心下面我心脏跳得完全失速,它是真的喜欢她。
我没有吻过人,但是我知道要怎麽做,两人贴近了就满骨架子冒出某些粉红粉紫色的气泡,哔哔波波地往上飘升著轻轻爆破:“你闭上眼睛”。
“妈咪?”,小小童稚的声音在我脚边响起来,有点口齿不清的样子。
“……”,是个与我膝盖一样高的男童,睫毛黑密,看上去有些象南欧或者中东人的立体五官,皮肤是柔嫩的蜂蜜色。
李家也为免太没规矩,为我准备的宴会,怎麽还允许客人带幼子参加?Van de Oost家长子十六岁便可正式出席各种场合,我虽没到那个年龄,但为我的接风宴,就算是英国或者荷兰女王,也没人有资格摆这个长辈态度,搞儿童聚餐那一套。
“小文”,静凡扬眉笑,鼻梁有些皱起来,蹲下去双手捧住那孩子脸庞:“你怎麽跑过来啦……啊,鞋子不可以脱掉”,那孩子双手抱著只小小黑色漆皮鞋,叽叽咕咕地扭著身体笑:“可是鞋子好硬,我好热”,他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但口音与静凡一无二致。
“你乖,来,穿鞋”,静凡径直往地上一坐,原本那麽爱惜的纱裙就这样压在身下。她一手揽住男童,嘟嘟囔囔地用中文说某些歌谣,哄著孩子把鞋子穿上,边动作边仰首跟我笑:“Frans,这是David,我儿子,中文名字叫做李道文”。
“等一下”,我心跳漏掉一拍,这不可能,李家不会将寡妇给我,他们没有这个胆量:“这是谁?”。
“是我儿子,英文名字叫做David,中文名字叫李道文”,她并不看我,侧头用鼻尖抵住男童鼻尖轻笑,边用手掌捋顺对方头发:“小文,这是Frans叔叔,你要叫他叔叔哟”。
“Frans叔叔”,那孩子穿了一身黑色小礼服,侧头天真地笑著的样子跟静凡象从一个模子扣出来,露出非常洁白的两颗虎牙。
“来,妈妈抱你出去……”,静凡径直站起来理顺自己裙子头发,将孩子用力举起。那男童双腿圈著妈妈腰,摆出树袋熊的姿势,下巴搁在静凡肩头,冲我露出虎牙:“Frans叔叔,我们一起去哈”,他睫毛实在黑密,笑的时候就上下交错在一起,像是在脸上画出来的一样。
“……”,我垂首跟他们走出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说话,我想我或许刚刚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很快这一点得到证实,静凡姓孙,她是李家长子李郁林的妻子。李道文已经四岁,李孙静凡,她不是在球场挥洒汗水的女大学生,她已经二十四岁,她是个母亲。
“Frans,你已经到了这麽多天,现在才接你来住,真是不好意思”,李郁林英语里有美式口音,听起来圆滑而脆弱。
他也是那种五官深刻的长相,一看就是李道文的父亲。这一家人之间的纽带那麽深切而稳固,三口站在一起周围像是罩了某只透明的“闲人免入”的盖子,基因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有些项目要直接去大学谈,住在那边酒店比较方便”,我父亲对於生物制药格外有投资的兴趣,拨了大笔资金给X大某些生物化学实验室,为的是利用亚洲某些国家那尚不健全的法律制度,进行激进的药物实验。
他最近身体变得很差,我身为独子不可能对家族事业不管不顾。
“你还是第一次来X城吧,以後就一直住在这边好啦,住酒店有什麽好”,静凡声音很清脆,她皱著鼻子低笑的样子那麽俏皮:“你一个小孩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还不如来跟我们住,省得打麻将老缺只脚”。
“好,我会住下来”,我柔声应承她,盯著她发顶那只钻石发夹,她是这麽美好的一个人,我乐得与她朝夕相处。
“哈,静凡就是爱胡闹”,李郁林温柔地揽住妻子肩膀,语气激昂而殷勤:“Frans,多谢你这次赏光来住,可惜家父身患重疾,不然这次他见到你,一定欣喜若狂”。
李家家长患癌症已到晚期,下面各支争夺他那几块油田所有权已经闹到白热化的程度,我现在在李郁林家住下,等於跟世界宣传van de Oost家的抉择。
我低头轻笑,双手插进裤兜。权势就是这种东西,你被它左右著在夏天跑到热带挥汗如雨,可是也能拿来左右别人,令他立刻张开双手欢迎你住进家里来觊觎他年轻貌美的妻子。
“郁林你真是的,Frans才十四岁啊,你不要拿生意人那一套吓唬他”,静凡反手娇嗔地拍自己丈夫,回身踮脚为我将头顶一根乱发理齐:“我过两天带你出去看看X城,这里虽然小,但跟英国风景很不一样的”。
她原来把我当孩子看……我眯眼看眼前秀丽的女子,她比我年长十岁,对於女人而言这的确足够她把我当成另一代人。然而我恼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