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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怔了一怔:“我却在想——我该怎么杀出一条血路。”
“这不像是一向的你呢。”
“人在江湖,总有些身不由己。”
是这样么?
风筝默然不语。他鼻尖的蝴蝶终于扇动它五彩缤纷的翅膀,在空中盘旋几圈又落到风筝的指尖。风筝只知道,指尖的茧子被蝴蝶触手弄的酥酥麻麻,一种冲动悄然从指尖泛上胸口。
有,一点想杀人的,冲动。
* * *
江鄂一共聚集起八十七人。
江鄂知道依靠这少少的八十七人要想对付汉阴的三百多人甚至燕山贝家,是绝对的绝对不够。
所以他要利用风筝,先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先不管他对江流水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能够拯救汉江会拯救江逐云他就不惜一切。
山上早早的下了雾,而且没有散去的倾向,反而越聚越浓。
江鄂一向不是卤莽的人。
这一次,他却说,捡日不如撞日。他和江流水的约定是:江流水和风筝从正面去攻打龟山,而自己则带领三会剩下的人马从背山处放火接应。
他心里雪亮亮的,那个叫风筝的人应该已经看透了自己计策。他真正是想把流水和风筝作为诱饵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若是能,最好牵制住姓贝的老头,而自己带领的这八十七人才是真正的拯救大部队!
所以那个时候,白衣的人才会说——他只为这个叫江流水的孩子。
他是吃定了江流水对汉江会的执著,吃定了风筝会帮忙江流水。
江鄂身边一个人走了上来。
那个人是汉江会侥幸逃出来的人之一,姓曾名青,追随江鄂七年,追随江逐云三年。
曾青看着耸立的龟山,轻轻的叹气:“好浓的雾啊。”
江鄂随口答道:“雾气本是极盛的阴气,是由索命的冤魂和被苦苦折磨的生灵形成。……这是个大开杀界的好日子。”
“你不怕伤了二少爷?”
江鄂转头,一双炯炯的眸子盯住曾青:“……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大少爷更重要,只有大少爷才能继承老爷的汉江会。”
他的话音方落,便有个女子的笑声从林中传来。
女子的笑似银铃,一身丫鬟般俏皮的打扮,边笑边向着江鄂走来。
看着女子,曾青握住自己衣袍下的长剑,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长剑出壳,饮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的血。
女子注意到江鄂的动作,也不着恼,盈盈的拜了一拜,说:“我家老爹让我来迎接各位呢。”
“你家老爹是谁?”曾青好奇的问。
“我家老爹?”女子微笑,“你去问问江鄂吧!这里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曾青才把注意放在江鄂的身上。
他注意到,江鄂的额头流了太多的冷汗,每一颗都顺着他钢硬的脸部线条扑簌簌直下。而他的表情——没有比他的表情更像青铜的了!
江鄂早在女子出现的瞬间就注意到她的长相了。
这个长相他虽然没有见过,但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一张脸,一张老朽如枯木的脸,如今这张脸生动起来,变的鲜活和年轻,既而接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这个……女人。
江鄂咬着牙:“若是我们不肯跟你走呢?”
他身边的八十七人也先后高喊——我们怎么会听你一个臭丫头的摆布!
女子愣了愣,叹道:“……哎!傻子!你们以为这雾为什么这么浓,为什么总是散不去呢?”
众人一个寒颤。
——这雾中莫非有毒?
“也不是毒,只是些迷烟而已。苗疆一个普通毒师制的云雾散,用在你们这些平平常常毫无经验的莽人身上,也已经足够了!”女子笑道,“好了,乖,都躺下吧。”
“……对了,忘记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是——贝丫头。”
六月二十一日,清晨。
龟山上有浓重的雾。
江流水看见汉江会的总会址已经近在咫尺。
* * *
轿夫们抬起右脚跨进大门的门槛,正殿前“永镇永安”四个字便刹然入眼。
桃木窗柃,宝剑镇宅。
四周的红灯笼还是遥遥悬挂在宅子的四角,红的刺眼,红的像血。
江流水扶着风筝下了轿子,四个轿工默默的退下,又有人上来为他们引路。这些举动流水实在觉得可笑,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家,每一寸土地他都可以闭眼走来走去,现下反而要别人来引路。可他又笑不出来。再多的桃木也镇不住发水的汉江,再利的宝剑也安不了汉江的人心。原来这般景物尤在,惟独主人已经偷换了去。
现在的“主人”是正座上那个高瘦的汉子。
那人流水见过一次。
他七岁的那一年,那人匆忙的跑来找他的父亲,两个人像兄弟一样拥抱,然后谈一些七岁的流水不明白二十岁的流水不记得的事情。
如果流水没有记错,那人叫做“安——”
那人终于见到了二十岁的流水,那双带水的眸依旧亮的像九月的露。
只是多了那么一点的憎恨,多了那么一点伤心。
那人说:“江二少,还记得我么?我是‘安——陆’……”
汉阴的首领安陆,五十有一,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够彻底的逃离汉江的水患,有一块“安稳的陆地”。
今天,面对着江家的小少爷,他终于有一种心愿能够达成的喜悦。
所以,他开心,他微笑,他带着胜利而倨傲的笑看着流水,也看着流水身边的人。
一个叫他感觉非常不舒服的人。
他问:“这位是?”
风筝淡淡的说:“我叫风筝。”
“风筝?……这可是个不大吉利的名字。”
风筝不笑:“什么叫吉利?难道‘鸠沾鹊巢’这个名字才吉利?!”
流水一呆!
风筝是怎么了!他,似乎沉不住气了!
他本有泰山压顶都不畏惧不动摇的资本,可是他为什么要沉不住气呢!
流水偷睨着风筝木讷的脸,左手,已经握住了衣袍下的长剑。
四周的汉阴护卫听到风筝的齿冷,看到流水的动作,也全部握住自己武器。
一时,剑拔弩张。
可是。
可是安陆说了一句话,就这一句,叫风筝的身体一僵,所有的气势所有的杀气顿时灭于无形。
他说——
“你怎么会知道,汉江每发一次水,我们这些靠陆地生活的人就会死掉近一成!”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风筝这些,他乍一听,竟有些无措。这个时候,他真切的希望看的见。看一看身边的孩子听到这些是个什么表情,他才好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安陆轻哼了一声,对手下人说:“把他们都带上来吧。”
最先被押解上来的是江鄂,之后是江逐云。
再后是桃歌。
流水眼中的桃歌还是那么美,玲珑钗环,双眉微黛。即使强烈的悲怆引的她憔悴了许多,可流水觉得桃歌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摇着船一脸羞赧的小女孩;那个掀起竹帘,露一双白皙皙娇乏乏双手的小女孩。
江逐云却老了很多。他们就在他眼前把他的父母劈成了两节,他亲眼看到父母支解的肢体处还牵连的血丝肉丝,像汉江上一句缠绵的情话,藕断了,丝还连。他已经二十三了,他是个有担当有抱负的成年男子,可谁规定一个成熟的男人就能够忍受辛勤哺育自己的双亲以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死去?!
还有江鄂,他直直的看着风筝,看着流水,看着安陆。没人说的清他在想什么,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
桃歌眼尖看到流水重重包裹的右手:“流水,你的右手……”
流水的嘴角牵扯了一下,应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受了伤。我的左手还能用,有人教过我的左手。”
风筝在流水的身边轻轻微笑。
逐云对流水说:“如果我死了,记得给爹娘还有我报仇!”
流水点了点头,说:“那是理所当然的。”
风筝拉住了流水的衣角,然后寻觅着把孩子那瞬间冷到极点的手指塞进自己的手掌中。
第三个说话的不是江鄂。
第三个说话的人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从门外缓缓走来。他的步子不大,但每一脚踩的都很稳;他的腿有陈年旧疾,抬的不高,可他一步就能踩穿汉江的江底;他的脚落的没有声息,流水逐云桃歌江鄂安陆每一个人都觉得他重重的踩到自己心坎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进了屋,吸了一口烟斗里的烟,再吐一个烟圈。舒服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拉拉身上的破棉袄。他像受了一生的苦一样,脸色炭灰还有青青的菜色,甚至连坐都是随便找个角落双腿一盘,坐定。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终于说出他今天的第一句话:“俺贝老汉扫了一生的地都没睡过这样好的一觉!”
他的一句话说来,近乎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一个贝家扫地的老头就有这种工夫,那要是贝家上层的人呢?!
不能,想象。
贝老头再打个哈欠,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落在江流水的脸上:“呦!不是三年前那个傻娃娃么?”
流水咬住自己的下唇。
贝老汉抽了口烟:“怎么样?那树的红花可保佑你找到个娇妻美眷晚上给你暖床?”
流水“唰”的拔剑出壳,剑尖直指贝老头的鼻子:“我记得,三年前你告诉我你姓‘张’……”他的剑拔的很慢,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是燕山贝家的人,即使自己的剑拔的再快,对方也能随时制止。所以他选择用最普通最慢的方式拔剑。
贝老汉叹了口气,遂又哈哈大笑:“傻娃娃!俺若是告诉你俺姓贝,你还能给老头子解闷么?!”
流水大怒,一剑刺出。
——“千江横渡”!
流水的剑在刺出的时候,江鄂江逐云桃歌安陆甚至其他的人都吃了一惊。很多人使剑的时候,外泻的剑气往往会殃及身边无辜的人,而流水的剑快的像不及掩耳的迅雷,剑气锐利集中,不松不泻,只对着贝老头而去。
如果不是出剑的是流水的左手而是他的右手,江流水的剑竟能成为汉江流域第一的快剑!
然而,当他刺出他的剑时,他就后悔了——他的剑再快,他也不会快过传说中燕山贝家的贝壳!更何况他用的是左手!
贝老头也似乎吃了一惊。他这样年纪的人仿佛不大吃惊,因为他吃惊起来,五官全部扭在一起,使他苍老很多。他又叹气,才自袖笼里弹出一枚贝壳,蓝色的贝壳。
贝壳飞的不快也不霸道,相比一件武器,它更像白云中露出的一角蓝天。云,自在青天;水,自在净瓶;小小的贝壳也躺在一望无垠的北海,任海风默默的吹。
贝壳就这样惬意的飞在空中,忽而撞到流水的手。撞的不是很重。贝壳没有碎裂,流水没有受伤,只是那把流水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有这样一个传说。
燕山贝家的贝壳一共九个等级——白赤橙红绿青蓝紫黑——每个人根据自己身份而使用不同颜色的贝壳。
也有这样一个传说。
燕山贝家的贝壳从不失手,除非对方不想伤人,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