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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扛着镰刀,问:“汉江会的人吧?”
“恩。”
“最近的码头还有两半天的路程。”
“谢了。”
流水谢过了,庆幸自己顺利带过一笔。驾马跑出五十步,忽然止了马步。
自己没有穿汉江会绣着穿的外衣,那,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大叔会猜自己是汉江会的人?这里,离那里,分明好远。
四个鲜红的字映入头脑——汉江有难。
几乎在同时,有凌烈的刀风破空而来。流水没有见过北方朔月的寒风,但他直觉这样的刀风带来了大雪满弓刀,像冰冷的西江月,穿过乌云,月光直刺他的背心。
流水拔剑的时候一直是他的弱点,这一次他反而简单的完成了整个动作,甚至把它完成的依山旁水,舞出一条水灵灵的剑气出来,长虹如水,剑啸如龙吟。
他呆楞楞的看着自己几乎完美的动作,十成十的不相信对方的全力一击叫自己如此轻松的化解了去。
风筝在心里好笑,自己教导的人岂能有错?察觉到那孩子实在打击太大,也不好管他难以接受现实,只提醒:“小心啊,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肯定不会只孤单单的放一个人在这里。”
流水一经他提醒,顿时领悟自己是多么大意。且不说自己是个半吊子,即使风筝的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盲人,一旦离开天陷,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会束缚住他的手脚!
就像呼应他们的担心,身边的树林冲出七八人将他们重重保卫!最严重的是,他忽视了他的身体,他严重缺乏休息的身体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了他,为了抗议连日的忽视,所有疼痛的症状在他短暂的欢喜之汹涌的扑面而来……
风筝感觉到流水的呼吸重了好多,揽在自己胸口的手也有些发抖。
流水哆嗦着嘴唇说:“只有七个人。风筝,我们冲出去。”说着,双腿紧紧一加马肚,快马,再加鞭。
只可惜骐骥一跃,再远也远不过十步。
拿镰刀的大叔像看困兽一样看着流水苍白的脸色,手一扬:“放箭!”
流水剑劈开了射来的羽箭,羽毛凌乱的飞了一天。白马高高跃起,长啸远奔。
乱箭如雨。
流水有种错觉,朝他们射箭已经不止七人,是七十人甚至七百人。一路上狂奔,追兵似乎无穷无尽。流水剑舞的密不透风,可是流水还是可以触摸到危险的气息。他想,或许对方就是在用疲劳的战术,等他的身体一旦吃不消,就要大举进攻。危机感越发的严重。额头的汗珠簌簌落下。如果是单打独斗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可现在是围攻,他的怀里还楼着一个风筝。他不是赵子龙,风筝也没有阿斗小小利于保护的身材!他没有把握可以脱险!
眼前的景物似乎晃了一晃。他的上方闪了一个空位,一只剑险险的从他斗顶滑过。他一惊,冷汗瞬间从额头落下沾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景色似乎晃的越来越厉害了。那些飞过来的箭在他眼中变成了蛇,吐着信子,身子纽动不安,必需要连劈数下才能劈开。
他那连日来睡眠不足和断断续续发点低烧的身体已经到了边缘!
不止他发觉了,敌人们也发觉了!
带头的大叔哈哈大笑,伸手取过来他的弓他的箭。他拿手的技巧不是刀,而是箭。他的弓是一把强弓,通体金黄,可比当年后羿射日的弓。他箭只有三只,从来没有人逃的过他的三箭。一箭逐命,一箭追魂,一箭哀歌。
他向着太阳拉开了弓,金色的弓身在阳光下反射着美丽眩目的光芒。
流水听到“嗡”的一声。
他回头,看到飞速飞过来的箭,他回手狠劈。他的身体很糟,可是人在危险之下总会爆发出极限的力量。所以这一箭他还是劈开了。
“嗡”的第二声。
这一箭比上一箭来的更快。身边其他的箭都停下来了,似乎被这种强弓的身影压制了一般。
流水的双目紧锁着飞箭,这一次他没有劈,而使出江家的剑招——千江横渡。这是最最简单的一招,只要把剑直直的刺出就可以了。江流水从前从不看好这招,可是在天陷底下,风筝很多次只用这招就克制了他所有的进攻。风筝说——看似四处都是破绽的招式才最不容易被破,就好象无论哪一种字体,最难写永远是个“一”字;诚然笔画越多越可以掩盖瑕疵,但是笔画越多瑕疵也就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想也不想的就用了这一招。
这一招集合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刺—————
箭对上了剑。
——“当”。
流水的手抖了一抖,可他还是牢牢握着他的剑。
一刹那箭被劈开了。
流水看着眼前的胜利,心口涌上的不是喜悦而是痛苦。力气被耗尽了抽空了,五脏六腹一阵紧缩,有些酸酸的东西冲上喉咙。
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是比死亡更加难受的感觉。
第三声弓响。
流水睁着迷离的眼睛,握着的手剑已经没有力道。仅剩的力气环在风筝的腰上,把他搂在胸口。
热的,热的,还是热的。
不想,不想让他死。
真的,还说要让他看看六月汉江滔滔的江水,开遍江上的红莲花,还有寂寞幽雅的细雨。
冰冷的铁器入骨——右臂的臂骨。
骨骼碎裂的声音。
红色的血流了下来。
所有的知觉的通通汇集在臂骨上,不需要闭上眼的,就可以看到碎成一片片的骨骼。
疼,除了疼,就是疼。疼的想杀人。苦海无边,疼痛比苦海还要广袤。好想挥一挥手腕,确定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场没有边际的疼痛的噩梦。
流水当然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他的武功!他是江家的小少爷,只要废了他的武功就是他们随时可以用来要挟的一枚好棋子!
可是他们错了,他现在的身体只怕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长长的呼吸,出口的却是高声的喊叫。
风筝身上的温暖传入左手。可左手已经无法控制了,五根手指茫然的抓着,下意识里想要把疼痛抓出一个窟窿来!
马在叫了。
马为什么会叫呢?
想不通。
头晕。
已经不能呼吸。
不能死啊!
还有风筝呢!我死了谁来保护他?!
风筝也知道身边的凛冽的杀气,身下的马匹的步子也不再矫健,三进两退的移动着,似乎身边所有的地方都进不得退不得。可是,不进不退只有死路一条!
在第一声弓响的时候风筝已经捏住了自己指尖的茧子。
忽听流水一声长啸,声音似乎含着悲怆的味道。搂抱着自己手一下子刺入肌肤,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紧接着,白马竟然也是一声惨叫,两只前蹄抬起来。保护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消失了,风筝一歪,从马上重重的跌下来。
是流水!
流水出了事情!
风筝茫然的站起身来,双手四处挥动着:“流水!流水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么?”冷不防撞上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又摔倒在地。
四处一片嗤笑声——原来是个什么都干不了的瞎子!
对,瞎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累别人的瞎子。
手,攥紧,指甲刺入手掌。
在身边的嘲笑声中,风筝爬伏着,到处摸索那个不出声的孩子。
很快,手指沾到了湿湿热热的液体。
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顺着血,自然的找到了直直躺在地上的人。风筝的手触上流水的身体,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脉搏。反手把流水搂入自己怀里,脸蹭着流水的头发,冷冷的问众人:“是谁?是谁伤了他?”
所有人都笑,问:“你要为他报仇?一个瞎子!”
“我再问一次,究竟是谁?”
四周的嘲笑声无处不在,像魔咒一样付在风筝的每一寸肌肤上,叫风筝觉得头痛,心更痛。
瞎子!
瞎子!!
回答风筝问话的是一只握住他衣角的手。
手的主人刚刚清醒,手指拉着他,用沙哑的嗓音凑在风筝的耳边:“……如果我死了,留下你一个没有记忆又看不见的人在尔臾我诈的俗世,你该怎么生活呢?”
不是不曾疑惑。
风筝想过很多次,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使得那个世俗的孩子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拉着自己。为什么每每到了自己都会迟疑的时刻,那个孩子还是会像这样一直一直拉住自己,然后说一句可以打乱自己心情的话。
怜惜充满了胸口,他抚摩着流水汗湿的头发,低声询问:“哪里受伤了?”
流水抬起自己的右手:“右手的小臂。箭射的。”
“我知道了。”
流水狐疑的看着风筝从他的衣服内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线球和一根鱼骨针。在四周处处守敌的情况下,他有点自暴自弃的想——风筝该不会想用那么柔软的鱼骨针给我接骨吧?
看着风筝真的穿针引线,摸着自己的箭伤凑过针来,对自己说:“很疼的。一会儿疼的厉害了就咬住衣服。”流水索性就闭了眼。
风筝说:“这块地方的骨头碎成了四片。现在赶快要把骨头接上,否则时间一长,你的右手就真的废了。”
流水立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懂医术?”
“不懂。若懂得话,就不会叫你痛了。”
流水一阵哆嗦,睁开眼,看到风筝正把针刺到手臂里,试图把两块碎骨头缝合在一起。他吓的急忙打算后退,可是虚弱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只能任凭风筝下针。
很疼,真的很疼,比刚才有过之的疼。
一阵气血翻腾,江流水头一蒙,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也是疼醒的。一睁眼就看见风筝在用针线缝合自己的伤口。而彼此的身上、衣服上染的都是血红,好象盛开的山茶,触目惊心,叫人不怕都难。
在昏迷中,他疼的左手一直拉着风筝的衣角,白色的骨骼和青色的筋络凸显在他年少的手背上。疼痛像痉挛,随着每一个呼吸每一次飞阵走线游移到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求逃离!
只怕传说中刮骨疗伤也不会比这缝合碎骨更加痛苦!
比沧海桑田还要漫长!比刀山火海还要痛苦!
直到针最后一次游走。
看着白色的线染成鲜红,看着风筝的脸和自己一样满是汗水,看着风筝一动不动的眼球。流水已经不知道这滋味到底是苦还是甜。
风筝笑了一下,说:“好了。乖乖躺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边说,边又拿出一把鱼骨针,每一根都仔细的穿上长长的丝线,攥在手里。又说:“你放心,我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带头的大叔从风筝拿出鱼骨针的时候就在注意他了。当看着他用一折就断的鱼骨穿透坚硬无比的骨骼时,一股凉意瞬时笼了全身!武功高到了一定程度摘叶飞花皆可要人性命,那么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呢?
唯一可以庆幸的——他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
只要他是个瞎子,他就看不到什么地方可以下脚,什么地方有阻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