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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手,要不然人家会宰你。我竭力频住呼吸,不想让他发现我在紧张,可是越憋越不行,就连脖子上的青筋也都突突直跳。太阳穴里的血管仿佛就要从头里蹦出来,脸一直烧到脖子根。
我逃也似地奔出了那家饭馆,在满街的灯光里乱逛。对自己的责备超过了对一份工作的渴望,我委屈地流下了泪水,踩着影子在街道上乱走。这时候,对娘、对家乡、对大姐的想念占据了我心头的每一个角落,我很后悔,我恨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熟悉的地方,天黑了甚至连个容身的地方也没有,天气又凉下来,银川的白天是夏天,可是晚上又马上变为冬天。
终于,我再也迈不开步了,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霓虹灯箱,上面写着两个字:“旅馆。”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怯生生地踏进旅馆那低矮的小门,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炕头。这会儿,娘该坐在炕头趁着油灯昏暗的光给我们一家大大小小纳鞋底了,就算在夏天,娘吃完下午饭,也要把灶里剩下的火星儿捅进炕里,烘得炕头热热的,我就偎在娘旁边,替她穿针,散麻线。娘会用她温柔的声音跟我讲她所见过的有趣的事,还有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娘脑子里总有我感兴趣的故事,我每天都盼着这个时间,好让娘给我讲那些匪夷所思的人。
旅馆里面很暗,走廊上连个灯都没有,台阶上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打滑,老板娘还一副鄙夷的神情:“小女娃是一个人来住店吧,我们这一张床只能睡一个人,可不欢迎乱搞的。”我陪着笑脸:“我一个人,一个人住,你放心吧。”“那好吧,先交钱,交完钱就去最边上那个房间吧,里面的婶婶已经睡了,别吵着她啊。
我很害怕再遇上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连灯都没敢开,摸上了床,试探着拉开被子,钻进被子里,费力地把全身每一个角落都蒙在被子里,仿佛这时候被子是个比铜墙铁壁还坚固的屏障,得到了最满足的安全感。
我一直在那个脏兮兮的旅馆里呆了三天,我们家虽然穷,但是娘从来都把被子的白里子洗得干干净净,可是这里的被子,看起来是白的,可是上面不知有股什么味,既不像白的,也不像黑的,灰不啦叽的,还有些可疑的污点。虽然我不想呆,可是工作的事总也没有进展,等我好不容易在一家汉民饭馆找到份只包吃住的洗碗的活,朋友给我的那三百块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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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支支吾吾说出我想打工的意图,这家店的老板就眼尖地发现我是一个没有做过工的生手,她一口就答应了我,但是肯定了我以前没打过工后就坚持说生手不容易用,只管我吃住。我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乖乖答应了她,当天就在店里拾掇安顿下来。
在家的时候娘也让我洗碗,可是我哪知道,这里的碗会这么难洗。
老板娘卖的是饸饹面,在我们那边,吃饸饹讲究下锅一熟就要捞出来,放在凉水里过一遍,调好佐料就端给客人吃,这样的面劲道,吃起来有嚼头,可是老板娘却把面一直泡在锅里,等面条被煮的发胀,看起来多了才端给客人吃,这样就能从中多赢点利。有时候客人耍起横来,老板娘就当着客人的面打骂我们这些打工的,骂我们手慢,把客人的面泡的久了,客人看到这场面大多数都不说什么结了帐就走人了。
说是洗碗工,其实我一去就成了饭馆里打杂的,端碗、收桌子、抹桌子,有时候还要爬在灶台上帮大师傅压面,厚重的饸饹床子放在齐我胸的灶台上,我根本够不着压面的铁棒,有时候手慢了不仅仅是老板娘、大师傅,就连饭馆里比我来得早的打工妹都要抡起手里的的家伙打我。
我来了第三天,胳膊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大师傅在锅那头叫我把铁棒压下去,我够了半天也够不着,他抡着手里的大铁勺就直奔我的门面,要不是我躲闪的快,那一大勺子,估计我以后都见不着我娘了。
老板娘管的饭根本不能叫饭,而且只能等到店里没有客人了才能吃,就地把锅里剩下的汤舀出来,让我们就这汤捞几根泡了几个小时泡得都不像面条了的面条吃,大家都欺负我是新来的,根本就不给我吃面条,所以前两天我只能喝着碗汤,有一天我实在饿的不行了,不顾一切抱住装面条的盆,哪怕那个可恶的琴琴揪我的头发、掐我的胳膊,我都不松手,张大嘴把面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他们想上来抢,可是又怕几个人把盆子打翻了大家都没得吃,后来他们没辙了只好公平对待,每次老板娘端过面盆子,他们就把里面的面平均分成三份,大家谁也别吃亏,谁也别想占便宜。我终于没有再饿过肚子。
而老板娘说管我们住,也不过是在晚上打烊了之后,让我们几个女孩子把平时客人吃饭用的桌子拼起来,睡在上面。我来的时候没有带铺盖,另外两个女孩子也一人只有一条薄薄窄窄的褥子和一条毯子,根本没办法分给我,更何况她们压根就没想跟我分着用。第一天晚上,我就一个人蜷在桌子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我找到之前住的那家旅馆,用剩下的一点钱买了一条他们不用的被子,回来把被套洗了又洗,直到那上面的污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才甩了甩通红的手把它们晾在院子里。那条脏兮兮的被子也被我放在院子里晾了好几天,才没了那种怪味。
10。第一卷 前世…第十章 安小林
我在银川打工的日子,这条被子一直陪着我,虽然里面的棉絮已经不太匀整,一堆一堆的,虽然白色的被套也已经被我搓洗得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毕竟,它是我在银川所买的第一件大件的东西。更何况,打工的日子那么难,我也根本挣不了多少钱,就算没有在这个老板娘的剥削下,也会在那个老板娘的欺诈里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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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是老板娘跟我过不去也就算了,可是店里原来的两个洗碗工,也是那么可恶,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把老板娘撒给他们的火都撒给我。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发泄我的委屈?我能做的,只有哭,一个人默默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想爹、想娘、想大姐。真的后悔了这样在外面漂泊,可是现在,我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
她们在这个店里已经干了一年了,两个姑娘是老乡,一起来银川打工,和我不一样,她们每个月都有两百块钱的工资。80年代,本地人下馆子吃饭的并不多,在银川这个地方,来馆子吃饭的大都是过往的客商,所以老板娘才敢在面上做手脚,因为她根本不怕没有回头客。所以饭馆的利润还不错,打工的人都能在这里挣得相对来说比较高的工资。这也大概就是我们的老乡都一窝蜂来银川打工的原因吧。
她们两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把我这个外地人欺负得无力招架,先是故意使坏,在我给客人端饭的时候绊倒我,让老板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后来就偷偷在我的被子里放玻璃渣子,要么就等晚上老板娘和大师傅都走了以后把我按在墙角打我。她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明白,在这个店里,除了老板娘能使唤我,她们两也能使唤我。也就是,老板娘不在的时候,我得伺候他们!她们不仅逼着我帮他们择菜、洗碗,还要给他们洗衣服,端洗脚水。我早上要先起床干完她们要干的活,她们才慢吞吞地起床。
她们这么嚣张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们是那个大厨子的远房亲戚,有了大师傅撑腰,就算在老板娘面前,她们也能有恃无恐地欺负我。我干着比他们还累的活,却只能吃上两顿饭,晚上在饭桌上睡一觉,而她们却能每个月都拿到两百块的工资。
其实说是两百块,到月底拿到手的远远不到那个数,老板娘每到发工资的前两天都会变得很挑剔,桌子没擦干净、地没扫干净、碗也没洗干净、端饭端的迟了客人发牢骚了,都有可能成为被扣工资的原因。我在这里一直干了两三个月,老板娘都没有给我给工资的意思,一和她说到工资,她就找借口训我,抱怨我笨,什么也学不会等等。
我没想到打工会这么难,在我的意识里,无论在那里,只要我肯干,卖力一点,走到哪都能挣到一口吃的,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以前见过的人一样,只要我本本分分的,老老实实干活,就会没有人欺负我,可是刚开始遇到这些问题,我傻眼了,我想不通在世界上我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对于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只能一个人蒙着被子哭,然后继续被人家欺负。就像在家里娘逼着我嫁人一样,我还可以借着朋友的帮助逃掉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可是在这里,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而每天在我身边的人,只想着怎么欺负我,怎么从我的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过《包身工》,我以为那样的事只可能发生在离我们很遥远的国家,可是没想到现在,我却不得不去面对和他们一样的处境。
刚来银川,在这馆子里住下的时候我给朋友和姐姐去过一封信报平安,以后就再也没写过信,每天从早忙到晚,晚上关上门就拉开被子睡觉,因为老板娘不让我们开着灯浪费电,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写信。
在那里干了几个月,我实在干不下去了,那种非人的肉体折磨让我欲哭无泪,每一天都那么漫长,难熬得让我怀疑时空已经不是我原来所熟知的时空了。
终于,我受够了老板娘的谩骂,受够了那两个老乡姐妹的欺辱。当老板娘再一次捞起笤帚想打我的时候,我卷了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我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口袋里只剩下19块9,其中有6块9是帮他们买东西时一毛一毛攒下来的。本来想攒到20块再走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替我自己感到羞愧。三哥告诉我,在外面打工,最容易得到老板信任的是会拍马屁的人,剩下的,就是那些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懦夫。我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些我很不屑,我总觉得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靠本事吃饭,就比如说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无论什么时候走到我们这些学习不好的同学面前,都是趾高气扬、洋洋得意,我很羡慕他们,也从心底里佩服他们,从来没有觉得他们那样做不对,只因为卷子上那高的让人仰望的数字。可是,我的这些人生哲学竟然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我每天努力工作,不放过桌上的每一滴油滴,更不会放过地上每一点垃圾,可是,这样的表现竟然被她们当做软弱,让他们都得寸进尺。
我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我不想轻易放弃融入这座城市的尝试,但是面对必须要打交道的人的嘴脸,我却又无能为力,不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对他们百依百顺。
可是,就算想逃避,我也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面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竟然没有我可去的地方。没办法,我把被子铺在一家饭馆的门廊里,准备就这么过一个晚上再打算以后的落脚处。
时值深秋,宁夏的夜晚更加寒冷,我薄薄的被子根本就挡不住凉飕飕的冷风。我强忍住泪水,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