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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下眉,挂掉,重拨。
连拨了三通,都是一样的状况,他决定放弃。
“可能医院收讯不好,也说不定茗茗姊姊在上课,我们不要吵她,改天再打好不好?”
“哦。”向来乖巧的女儿,没再吵嚷,只是小脸掩不住失望。
他揉揉女儿的发,坐到一旁看杂志,只是心思却再也静不下来。
她那天的表情,不断浮现在他脑海,自责、无助,眼泪没有停过。
她会想什么,几乎不需要怀疑,他完全可以猜测她现在的心情。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照顾小孩子怎可能没有任何突发状况,意外如果可以预期,那就不叫意外了,诚如他一开始所认定的,茗茗照顾小孩子很细心,任何事都否决不了她为他女儿所付出的疼爱。
瞥了眼安静读着童话书的女儿,他起身到病房外,改拨言子茗家中的电话,接听的人是言立冬。
“言叔您好,我是贺品遥,请问茗茗在家吗?”
“咦?你是在问我吗?我以为,我该向你‘请教’,我女儿今天回不回来吃饭。”
口气酸得咧!
他贺品遥敢用项上人头打赌,言立冬绝对在记恨他前阵子的“横刀夺爱”。
“不好意思,言叔,这点以后我会多留意的。”自己先投降才不会被修理得更惨。“茗茗这几天并没有来找我,应该是和同学在一起吧。她回家时,能否麻烦言叔帮我转达,我女儿很想她。”
“嗯哼。”言立冬不置可否。“茗茗那个九十多岁的三叔公要娶小老婆了,这几天我和茗茗都在伤脑筋,红包要包大一点,还是留点下来,改天包白包还用得到。”
“……”一阵沉默。
一向都知道言立冬损人不费脑力,但是……这也未免太毒了点。
“茗茗的三叔公结婚,和现在的话题有关系吗?”很谦虚地请教。
何况他记得茗茗家族成员简单,没有什么三叔公、四婶婆的远亲啊……
“如果茗茗的三叔公娶小老婆都不关她的事,那‘你女儿’想念谁,关‘我女儿’什么事?”言下之意,你算哪根葱?
答案揭晓——他还是在损人,只不过被损的那个人至今才有实质的认知。
贺品遥完全认输。
这个人嘴坏是出了名的,和他比嘴上工夫,无疑是在自取其辱。
他哭笑不得,直接投降。“如果茗茗不在,那我改天再打来好了。抱歉打扰了,再见。”
挂断电话,他吐了口气。
几年前他就有很强烈的认知,言立冬对女儿的保护欲超强,不会允许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今天他会这样修理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知道那天的事了。
言立冬是见不得女儿掉泪的,而他惹哭了人家的心肝宝贝,最好要有必死的觉觉悟。
他苦笑出声。
有这个难缠老爸啊……想追求茗茗的人,恐怕得具备坚忍不拔的意志才行,否则光岳父那一关,日子就不会太好过!
其实贺咏茗住院期间,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看过她,也曾告诉贺品遥,要帮他照顾女儿,他真的不必为此刻意延宕工作上的事。
但,他还是拒绝了。
女儿还小,如果连生了病,父亲都不能陪伴在身旁,他会觉得自己很失职。
他希望,在咏茗的成长过程中,无时无刻都能有被爱的感觉,这是他所能给单亲孩子,最极限的努力。
也幸好他是大学讲师,不是国中老师,一个礼拜的课最多不会超过十七堂,否则下个礼拜他光补课就会补到死。
茗茗出院时,他被母亲叨念,一个大男人就是不会照顾小孩子,当初叫他们搬回家住就是不听……
他不敢回嘴,被念了半个小时的结论是,咏茗出院后要暂时接她过去同住,好好帮她调养身体,他完全没有上诉空间。
也好,反正食补、药补那种东西,他是不懂的,他要补的只有一堆课,接下来会很忙,恐怕也没有办法将女儿看顾得很周到。
其实不与父母同住最主要的原因,是看出双亲首度升格当祖父母,对孙女溺爱到不像话,这样他没有办法管教女儿,长期下来,怕会把她的个性给养娇了。
而,会放心让言子茗和女儿无时无刻缠混在一起,是因为言子茗虽然疼爱咏茗,但却不至于宠坏她,该管教的时候,她还是会讲道理给小孩听。
长时间和言子茗在一起的女儿,感染了她一点点的随兴散漫、一点点的天真活泼,还有很多很多的快乐,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咏茗住院这段时间,他们没再见过面,打过几次电话到她家,言立冬都说她不在,手机也打不通,他想,得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了。
咏茗住院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更不需要感到自责、退缩。
回到学校补课,第一天就是上到她的课,她从头到尾不敢直视他,整堂课低垂着头。
看来,她比他原先所预料的,还要苛责自己,不然,她不会连面对他都失去了勇气。他几乎也可以感觉到,她那颗让愧疚感压着,沉重到无力飞扬的心,而他发现……
那竟会让他胸口微微揪扯,泛起一丝丝疼痛。
学她低头凝思了会儿,又开口:“上一节课,我们介绍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文化特色和生活方式,远古文明的演进中,三皇五帝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那么同学是否知道,何谓五帝?言子茗?”心里早准备好,她会回答到春秋五霸去,她以前就做过这种事……
他不信这样她还可以贯彻始终地用头顶面对他。
“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出乎意料的,这次居然没有张冠李戴,声音很轻很轻,但确实说对了。
正觉得奇怪,眼角瞥见隔壁男同学悄悄传来的纸条。
她始终如一地用头顶对着他,坐下后,埋头写了几个字,将纸条回传。
他顿觉气闷。
言子茗,你跟我卯上了是吧?
整整两节课,她居然连瞄都没瞄他一眼!
为了补课,他上午四节都有课,本想利用中午午休的时间找她一起吃饭,再好好把话说清楚。他记得她下午还有两节课,不会那么早回家。
行经学生餐厅旁的茶亭,他顿住步伐。
隔着一段距离,他依然视力极好地发现了言子茗,以及她身旁那个男孩,应该是今天传纸条给她的那个。
她依然半垂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下来,看不清表情,男孩就坐在她旁边,离她很近,不时拍着她的背,递面纸什么的,不时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
桌上摆着两碗面,不过看起来并不受宠。
男孩低头又说了什么,把免洗筷递给她,她只是摇头,他不死心地缠她、闹她,硬是逗到她笑,伸手拿筷子。
伫足了一阵子,他沉默地退开。
茗茗有她的生活要过,她可以多交朋友、拓展人际关系,把青春挥洒得多采多姿,若只是困在他们父女当中,生活圈会愈来愈窄,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和他们在一起,她或许快乐,但是人生中,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她去体会,那并不是他或咏茗所能给的。
起码有句话,言立冬说对了——
管他三叔公要不要讨小老婆?
是啊,毕竟,各有各的生活要过啊,其余的,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总是付出太多,但其实,她没必要为他们父女操太多心的,她该多为自己设想。
打开便当,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不特别觉得味道如何,少了她的陪伴,竟是如此寂寞,连心,都觉得好空。
第七章
原本约好了,要一起过咏茗的五岁生日,然而那一天,他们却是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姑姑、叔叔陪她过。
事实证明,计划果然赶不上变化。
咏茗的亲人其实不少,光是这里就有爷爷奶奶和两个姑姑、两个叔叔,但是能让她时时刻刻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依然只有茗茗……
发现自己又闪神了,他甩甩头,拉回注意力。
今天小寿星最大,许完愿,吹了蜡烛,大人们允许她拿着切蛋糕用的塑胶刀,用她那糟糕至极的技巧在24吋的大蛋糕上划来划去。
这个时候,就可以轻易看出大人在小孩心目中所占的分量了。贺品遥那一份,大到盘子都快装不下。
“小叔叔只有这么一点点啊?”贺品迁故作哀怨,逗弄小寿星。
“不然,再多给你一小块好了。”小寿星很大方地让步了,再给一口。
“真是感激啊!”斜眼瞥了右手边的男人一眼。“枉费我平时这么疼她,哥,你女儿真是‘有、良、心’!”
贺品遥抿唇闷笑。
说多给一小块,就真的只是一、小、块。小弟平日做人的失败,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小茗茗一个人留这么多啊?真贪心。”当爷爷的也参一脚,逗起孙女。
“才不是!这是要留给茗茗姊姊的,我自己的在这里。”
看了眼盘子上的蛋糕,当奶奶的开口了。“小茗茗吃这么少,够吗?”
“因为茗茗姊姊喜欢吃水果啊,有水果的茶,有水果的派派,有水果的蛋糕也要留给茗茗姊姊。”
“小茗茗,你偏心!我也喜欢吃水果啊,为什么我都没有?”贺品迁大声抗议,作势要抢夺。
“不行啦,这是要给茗茗姊姊的!”
“不管,我就要吃——”闹小孩闹得不亦乐乎。
“啊!”贺咏茗尖叫一声,抱着跑开,誓死护卫蛋糕,远离恶质土匪。
“回来,我一定要吃到它!”
“走开,你走开啦——”一不留神,让人给劫去一片水果,贺品迁得意地哼笑。
“你、你——”嘴一扁,出乎众人意料地,哇一声,放声大哭。
满室傻眼。
为人父的最先反应过来,抱起哭声凄厉无比的女儿。“茗茗乖,茗茗乖,不要哭,叔叔和你闹着玩的。”
“哇——呜呜!叔叔坏!”伤心至极的哭声当中,不忘咿咿唔唔地控诉。
谴责的目光一致瞪向始作俑者。“你没事干么逗弄小孩子!”难怪人家给他的蛋糕会是最小块的。
贺品迁更无辜。“我哪知道她会这样就哭了?”
他才莫名其妙好不好?又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她会哭成这样?
“叔叔不是故意的,他是在跟你开玩笑。”贺品遥一面安慰,顺便帮“坏人”洗刷冤情。
“可是、可是——他把茗茗姊姊的奇异果吃掉了啦!这样茗茗姊姊就没得吃了……”哭到打嗝,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贺品遥轻拍女儿的背。“没关系,爸爸这里还有。”
“可是——这样把拔就没有了。”
“把拔不喜欢吃奇异果啊!”他笑笑地,抽了张面纸擦拭她的眼泪鼻水。“乖,不要再哭了哦。”
还是当爹的有办法,三两下,搞定!。
当小寿星终于平复情绪,捧起她那份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时,当姑姑的忍不住问出众人的疑惑。“茗茗姊姊是谁啊?”
他们很好奇,小丫头满口不离的茗茗姊姊究竟是何许人也,得到的蛋糕居然比每一个人的都还要多,唯一能相比的,大概就只有贺品遥了。
“茗茗姊姊……茗茗姊姊就是茗茗姊姊嘛!”想不出介绍词,小寿星抓抓头,好困扰地说:“茗茗姊姊是对我很好的人,教我玩跳棋,教我画画,带我去吃好吃的东西,唱歌给我听,帮我绑漂亮的公主头,还有、还有……”数啊数的,发现十根手指不够用。“唉呀,把拔,你说啦!”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另一头。
贺品遥轻咳了声。“她是我以前的家教学生。”
“小茗茗看起来——和她很亲近,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