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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4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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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刘瑾受刑时的惨状却害得张永三天三夜没敢合眼,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刘瑾被剐到麻木的表情,以及那一根根剔除了血肉之后白森森的人骨,令张永不寒而栗。

从那以后,张永便深深将自己的身份记在心底。

他只是一个太监,纵然权势滔天,也只是天家家奴,天子一个小小的念头便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当上司礼监掌印后,张永更是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时刻不敢擅权独断,内阁送进司礼监的奏疏,张永总是看了又看,首先参考的便是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意见,若遇到难以裁断的事便非常虚心地亲自跑到文华殿请教三位大学士,若大学士也拿不出主意,他便不厌其烦地往豹房跑,请示朱厚照。

朱厚照刚开始对张永不擅权的行为还很满意,毕竟前面出了一个刘瑾,对于权力向来不在意的朱厚照也不得不在意一下了。

可是渐渐的,朱厚照便觉得不对劲了,张永这厮似乎毫无主见,无论大事小事皆来请示,明明朱厚照已将奏疏的批红权给了他,张永却仍不敢擅专,实可谓早请示晚汇报,极少未经请示擅自批红。

朱厚照的性子哪里受得了他一日复一日的骚扰,于是朝他大发了几次雷霆,张永每次被吓得跪地求饶,貌似被朱厚照的王霸之气震住了,结果第二天又屁颠屁颠捧着几十份奏疏来请示,昨日受过的训斥挨过的打仿佛全没发生过,依旧是一副苦瓜脸求指示。

打过骂过,张永仍不知悔改。朱厚照快疯了,想换个能让他省心的人来当司礼监掌印,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人选,每每看到张永那张无辜的苦瓜脸,朱厚照就变得很暴躁,暴躁得几乎快变态,总觉得张永那张嘴脸像鞋子,踩进去就会觉得很舒服很愉悦……

※※※

秦堪很能理解张永的心情,如今的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已不代表权势了,而是令人如履薄冰的油锅,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司礼监由此也给大明朝堂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新气象,素来仇视太监的文官们看到张永的表现后,非常一致地满口夸赞张永是个难得的本分太监,如果这年头有评文明单位的风气的话,司礼监一定是热门不二之选,张永可以胸前挂一朵大红花志得意满地游街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晴朗下午,秦堪刚从豹房走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张永。

张永的穿着很华贵,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朱厚照便赐了他一件蟒袍,张永穿在身上显得非常的雍容贵气,手里却捧着数十份奏疏,神情犹疑地在豹房门外来回徘徊。

不知犹疑了多久,张永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一脸悲壮如上刑场挨刀似的表情,捧着奏疏往豹房大门内走去。

秦堪远远瞧着他的神态,不由噗嗤一笑,笑声被张永听到,见秦堪笑吟吟地看着他,张永白净的老脸忽然一红,走过来朝秦堪施礼。

“秦公爷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得很,不挨骂也不挨打,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呀……”秦堪坏笑着揶揄道。

张永老脸愈发红了,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大家都是体面人,谁没事挨骂又挨打呀,公爷说笑了……”

秦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道:“张公公为何脸上有一块乌青?”

“……被门夹了。”张永无奈叹道。

“司礼监的门有那么窄吗?我记得挺宽敞的呀,上回宫里有个三百多斤重的宦官来司礼监禀事,我亲眼看他轻轻松松从大门穿梭而过,实可谓身轻如燕,又可谓浮光掠影,一瞥惊鸿……”

张永再也忍不住了,苦着脸给秦堪作了一揖,小声哀求道:“公爷您就积点口德吧,杂家自从当了这个倒霉的司礼监掌印后,一天起码挨两顿打啊,陛下最近一见杂家这张老脸便心情不舒畅,通常都是抄起离手边最近的东西朝杂家扔过来,有什么扔什么,若遇着陛下看书还好,若遇到陛下玩鸟铳,杂家可就命悬一线了啊……”

小眼睛眨巴几下,张永几乎落下泪来。

“以前看刘瑾当司礼监掌印挺风光的,为何杂家上来了却窝囊得连狗都不如,想学刘瑾那样直起身板儿大声吆喝一下都不敢,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公爷,求您在陛下面前说说话,是不是请陛下将杂家这个掌印撤了另换贤能?杂家倒情愿继续领着御马监,每日喝喝茶,看看将士们操练,比在这个司礼监惬意多了……”

秦堪苦笑摇头。

这忙他还真帮不上,外臣参与内宫事太犯忌讳了,秦堪没这个魄力帮张永说话。

见秦堪摇头拒绝,张永期待的目光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抬手不自觉地轻抚了一下乌青的脸颊,哀声叹道:“……杂家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秦堪只好适时地转移话题,指了指张永手中的奏疏道:“今日又要向陛下请示何事?”

张永倒也不隐瞒,如实道:“今日最麻烦的是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宁参劾宁王的奏疏,上面说‘江西之患非盗贼,宁府威日张,不逞之徒群聚而导以非法,礼乐刑政渐不自朝廷出矣……’”

第587章 侯门似海

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讲究一个“大一统”的思想,在君臣们的眼里,整个天下的所有权应该属于皇帝,属于以皇帝为代表的朝廷,于是自古便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当然,这种说法有点不要脸,不过当这种不要脸的说法建立在以国家暴力机器为后盾的基础上,一切便合理合法而且天经地义了。

地方藩王与朝廷的关系历来最为敏感,看在同是一家人的面子上,朝廷不能不封王,但封了王又担心藩王造反,而藩王们也不是个个都有那么强烈的上进心,绝大部分还是很本分,顶多只能算一个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善良王爷,这样一来皇帝也纠结,藩王也纠结,一旦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藩王们自己便吓得半死。

比如太祖皇帝第八子潭王朱梓,由于宰相胡惟庸的倒台,其中案子牵扯到潭王的岳父和妻弟,潭王坐立不安惶恐万分,锦衣卫如实奏报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心疼儿子,于是下旨命潭王来南京应天,本意是为了温言安慰这个被吓坏了的儿子,告诉他胡惟庸的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结果潭王接到圣旨后吓得魂飞魄散,当天夜里便与正妃二人于王府自焚而亡,死得可谓轻如鸿毛,冤枉之极……

这件往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道理,——圣旨写得太简洁不好,很容易造成巨大且无法弥补的误会……

百多年后,正德朝的宁王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遭遇。不同的是,他确有反意,人家布政副使只是说了实话。

……

“礼乐刑政渐不自朝廷出矣……”

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宁的这句话性质很严重,也就是说,宁王几乎已在南昌自成一国,不再尊奉朝廷,其性质等于独立于大明朝廷系统之外,几乎可以与谋逆划上等号了。

秦堪将奏疏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递还给张永。

张永叹气道:“这份奏疏可真正要了杂家的命啊,事涉藩王,杂家真不知该如何奏报。报上去吧,怕陛下怀疑杂家故意而为,这顶‘离间天家’的帽子我可戴不起,隐瞒不报吧。宁王若真有反意,将来事发之后陛下究责,杂家便是第一个倒霉……”

秦堪神情很镇定,他绝不会告诉张永,锦衣卫很早以前便派出探子奔赴南昌刺探消息了。只不过一直隐而未报,他和张永的担心是一样的,藩王造反这事太敏感,一旦禀奏上去,必然落得里外不是人,以前安化王造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刘瑾仗着自己得宠,不假思索便将此事禀奏了朱厚照,结果在朱厚照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也成为了刘瑾覆灭的诱因之一。

“宁王是陛下的皇叔,藩王嘛,在封地里偶有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之事也是很正常的,如今咱们大明的哪个藩王不是如此?这位胡副使恐怕是言过其实,小题大做了。”秦堪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将这件事淡化,其中亦不乏试探之意。

张永连连摇头:“这份奏疏恐怕没那么简单,秦公爷,你可知这份奏疏如何送进京师的吗?从南昌到京师千里之遥,为了这份奏疏,已死了两名地方官员,三位驿站驿丞,这些人全都是接触过奏疏,随即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份奏疏几乎是一路蹚着鲜血送进京师的啊,若说奏疏小题大做,怎会搭上这么多条人命?秦公爷您信吗?”

秦堪英眉一挑:“此事背后竟如此曲折?看来胡副使所奏宁王事应该不假,这个宁王,该派锦衣卫下去查一查了……”

张永点头道:“正该如此,不过,秦公爷您帮杂家拿个主意呀,这份东西杂家到底该不该禀奏上去?”

“张公公怕挨打吗?”秦堪悠悠问道,见张永脸色突变,急忙补充道:“当然,对外的官方说法是,张公公的脑袋怕被门夹吗?”

“怕。”张永老老实实回答,秦堪是熟人,而且大家身份相仿,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堪呵呵笑了两声:“怕也没办法,这事报不报上去你都会挨打。”

张永脸色又变。

“不过呢,晚报不如早报,早点报上去,挨打可能轻一点,若等宁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再报,等着你的也许就不止是挨打了……”

张永的苦瓜脸愈发拧巴了。

“张公公,做人要懂得变通,你一个人风风火火进豹房禀报,陛下一肚子的火气自然只能撒在你身上,若你跟内阁三位大学士通个气,拉上他们三人一起禀奏,陛下就不会向你发火了……”

张永眼睛大亮,确实是个好办法,这叫铁锁连舟,跟火烧赤壁一样,起火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死。

“秦公爷也跟杂家一起禀奏如何?”张永很懂得举一反三,立马便拖上秦堪陪葬。

秦堪仰天冷笑两声:“哈哈,你脑袋被门夹了吗?本国公很忙的!”

※※※

豹房。

朱厚照果然大发雷霆,当着张永和三位大学士面摔了好几个花瓶。

“下旨!削宁王三卫,令其闭门思过,若敢再犯,削其王爵,贬为庶民!”

“陛下不可!”李东阳急忙阻止道:“陛下,宁王封地远离京师千里,朝廷旨意太严厉,又削了宁王府三卫,恐怕会愈发激起宁王的不臣之心,老臣以为圣意当安抚为上。”

“宁王都快公然造反了,朕难道还得给他陪笑脸递软话么?”朱厚照大怒道。

“陛下,这不是陪笑脸递软话,这是策略……”

三位大学士里唯杨廷和脸色微变,此时他不得不出来说话了:“张公公说这份奏疏上沾了许多条人命,则说明江西布政司胡副使说言不虚,甚至有可能比他说的更严重,如此,朝廷当须做两手准备,一则下旨申饬,但语气不可太过严厉,二则派厂卫火速奔赴南昌打听刺探,将奏疏上所言之事核实,最后再做计较。”

李东阳神情不变,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杨廷和一眼,眸中带着一丝费解。

内阁三老的性格各不相同,李东阳说以安抚为上很正常,老头儿一辈子习惯了和稀泥,喜欢一团和气。但杨廷和素来嫉恶如仇,脾气火暴刚烈,今日竟也说出这番和稀泥般的见解,委实奇怪得很。

杨廷和面色如常,心中的苦涩却唯有自知。

虽然嫉恶如仇,但杨廷和跟银子没仇,一个被圈养在千里之外小城里的藩王送来银子,有何理由不笑纳?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个和气豪迈的王爷竟有如此可怕的上进心,而他堂堂内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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