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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历史的重任,似乎已落在了秦堪的身上。
秦堪越来越觉得这次辽东之行来对了,虽说是中了刘瑾的奸计,前方不知有怎样的凶险等着他,但他仍觉得应该来,不来便看不到北方的这片风景,看着原本应该稻谷如林的肥沃土地上长满了野草,无数的鸟雀小兽在野草丛中觅食,四周寂静,百里无人烟,秦堪便觉得很心疼。
这里是大明的国土,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这里不应该如此荒芜的。
面对这片土地,秦堪陷入了深思。
※※※
钦差车辇终于行不动了,前方的土已变得越来越颠簸,坐在车里很难受,秦堪于是出了车辇换骑马。
前面的五百少年兵打着钦差的旌旗仪牌,略显青涩的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整天的行军,苦累自不堪言,却没有一个人抱怨,队列也不见松散,每个人的身形站得笔直,行走间像一支支永不弯折的标枪。
秦堪看在眼里,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叶近泉一眼。叶近泉武功连山寨师侄杜嫣也比不过,可操练新兵却端有几分真本事,这群娃娃兵才操练了两个月,却已隐隐带着几分精兵悍将的味道了。
这家伙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或许他的强项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打群架?
有心想挖挖叶近泉的隐私,秦堪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没有脱离恶趣味的人,但一看叶近泉板着的那张酷酷的脸,又忍住了好奇心。
这种人活着太无趣,秦堪忍不住坏坏的想象,将来叶近泉娶了老婆,在床上一定也只会传统式的老汉推车,发扬传统没什么不好,就怕带兵的人在房事时习惯性喊一句“诸将士一起上”,那就很煞风景了……
马旁一名扛旗的小兵忽然被脚下的土疙瘩绊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往前一趔趄,秦堪坐在马上眼疾手快,俯身便从上面拎住了他的衣领。
小兵回头朝秦堪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秦帅。”
秦堪微笑看着小兵年轻稚嫩的面庞,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福狗。”
秦堪皱了皱眉:“谁取的这么难听的名字?没有姓吗?”
叶近泉策马上前几步,缓缓道:“这小子是大同人,十岁时北方闹蝗灾,家里爹娘弟妹全饿死了,只活了他一个,十岁起便靠乞讨和挖草根树皮度日,能活下来已是异数,谁给他取名字?福狗还是他自己取的,说名贱易活命。”
秦堪沉默了片刻,强自一笑,对福狗道:“福狗太难听了,我给你取一个吧,平凡一点的,既然吃了兵粮,希望你志存高远,勇猛杀敌……”
举目四顾,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树干笔直冠顶指天,秦堪心中一动,笑道:“福狗,以后你就叫杨志勇,你不是读书人,表字便不给你取了。”
杨志勇闻言神情一震,接着双目蓄满了泪花,坑洼的土路边扑通一下朝秦堪重重跪了下去,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大声道:“多谢秦帅赐名,以后小的有名字了,我叫杨志勇!”
第295章 人头生意
看着杨志勇感激涕零唯愿以命相报的样子,秦堪唯有一声叹息。
对一个破了家的孩子来说,能活下去已是万幸,至于宗族姓氏,对一个孩子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了,秦堪给了他新的名姓,出自如此大人物之口,这个正经的名字将会成为他一生的荣耀,日后战场杀敌建功,或为一方将领,杨志勇甚至会重立宗祠,而他便是第一代杨姓族长,日后开枝散叶,将这个秦堪亲自取的姓氏一代代传承下去。
秦堪给他的不仅仅是名字,而是一个人的尊严,有名有姓才是一个正式的人,杨志勇拜的就是这份尊严。
重重磕了三个头,杨志勇站起身使劲抹了把泪,重新将钦差团龙旗扛在略显瘦弱的肩上,旗帜迎风猎猎,在罡风呼啸的平原上招展。
秦堪眼带欣慰地瞧着前面这五百名青涩少年兵,这些人将是他以后的班底,他的希望所在,未来不久,他们将配备大明最先进的武器,学习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军事知识,接受比所有卫所官兵都要严酷得多的训练,一切只为有一天他们能在大明这片土地上纵横披靡,战无不胜,并且像种子一样,将这种崭新的面貌逐渐扩散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支军队。
※※※
仪仗继续前行,路途仍旧一片荒芜,不像前世那样隔几里路便有一个村庄,一个城镇,这里的土地仍是土地,森林还是森林,然而如此富饶的土地上,原本应该有人类繁衍生息的痕迹,却始终不见一人,到处都是鸟雀野兽,四周寂静得如同跨入了死域一般。
关外太大了,而人却太少了,那么多的官员朝堂上一副正义的嘴脸指责这个痛骂那个,暗地里却疯狂贪钱圈地,关外的土地如此肥沃,他们怎么就不把地圈到关外来?
行走了两天,队伍前列探路的探子跑来禀报,说终于见到人烟了。
秦堪一喜,此去辽东,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处理李杲和朵颜的矛盾,他其实更希望多了解一些关外百姓的风俗民情,看看百姓的疾苦,无奈关外地处战争频发地带,百姓们为避战而纷纷逃离,走了这几日方才见到了人烟。
正要打马亲自前去与百姓聊几句,却忽闻前方一路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旁的丁顺神情一紧,立马抽刀在手,大喝道:“保护钦差,所有人结阵!”
话音落,前方五百名少年兵纷纷执矛在手,各自散开,以秦堪为圆点,外围布盾,内置长枪,结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圆型军阵。
秦堪见他们行动反应如此快速,而且结阵严密有序,不慌不乱,不由赞赏地瞧了叶近泉一眼,捡到宝了,没想到这家伙练兵真有一套本事。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制止杜嫣一次又一次把他拍得脸着地的,也不知拍傻了没有,或许可以把兵练得更好……
惨叫声过后没多久,数十道身影飞快朝秦堪仪仗队方向跑来,跑在前面的是几名穿着土布麻衫的百姓,后面却有几十名暗红制式衣裳的兵丁在追赶着他们。
敌情不明,五百少年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神情也充满了紧张。
秦堪远远瞧见兵追民的情景,心中顿觉不对劲,正要下令施救,却听丁顺道:“秦帅先别急,看看再说,关外如龙潭虎穴,不得不防……”
秦堪忍住心头躁动,点了点头。丁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江湖险恶,谁知道这一出场景是不是在故意做戏?万一自己这边乱了套,被人算计那才叫笑话。
说话间,几名百姓跑得更近了,见前方有大军,纷纷扬手大喊着什么,神情充满了绝望,后面追赶他们的数十名兵丁也不理会两千人的仪仗队,像群狼盯了猎物般死不松口,双方越跑越近,离大军数十丈时,一名兵丁突然发狠,扬手一刀便将前面一名百姓劈倒。
离得越近,秦堪瞧得越真切,见那些百姓头发凌乱,衣裳破旧,却是汉人模样,而后面的兵丁穿着暗红色制式军服,头戴圆沿铁帽,手执长枪大刀,也正是大明军士的标准打扮。
秦堪顿时大吃了一惊,神情变得又惊又怒:“大明军队追杀大明百姓?这是哪门子道理?丁顺,给我救人!”
“是!”
丁顺一扬手,百余名少年兵挺枪朝数十名兵丁掩杀而去。
数十名兵丁原本以为秦堪这支大军只是关外某支例行巡视的卫所官兵,待到跑近了才发现队伍前方打着的金色团龙旗帜和两排威风凛凛的仪牌,兵丁们惊愕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接着便放弃了追杀百姓,扭头便跑。
然而此时再跑已来不及了,丁顺领着百余名少年兵已掩杀而来,秦堪骑在马上愕然发现,追赶最快的竟是刚刚给他取过名字的杨志勇。
一个普通的名字,似乎带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双方追赶越来越近,杨志勇离兵丁们只差数步之遥,丁顺适时在他身后大喝道:“如不就擒,可就地格杀!”
奔跑中的杨志勇一咬牙,手中长枪当成了标枪,扬手便投了出去,恰好狠狠刺穿前面一名兵丁的身体,随着兵丁的惨叫,其余的兵丁愈发惊惶失措,杨志勇身后的少年纷纷有样学样,将手中的长枪一支支投了出去,一片惨叫声过后,兵丁们终于胆寒了,完全放弃了逃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别杀了,我们降了!降了!”
秦堪眼中忍不住冒火。
追杀百姓且先不说,仅凭这一触即降的风骨,哪有一丝边军军士的样子?
恍惚间,秦堪仿佛又看见当初崇明抗倭时,那些一触即溃的卫所军士。
大明病了,这种病不分南北。
数十名兵丁被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地在秦堪的马前跪成一排,神情惶然地微微发颤。活下来的几名百姓没有多少活下来的喜悦,他们的表情很木然,生命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乐趣,被人追杀而逃跑似乎只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准确的说,这几名百姓已不像人,像一具具没有思想和灵魂的躯壳。
秦堪的目光很冷。
杀人没什么,他自己也杀过,但必须有底线,哪怕底线再低,也必须有。
军队向平民下杀手,已严重超过了他心里的底线,不论什么原因,这都是禽兽行径。
“丁顺,派个人去审问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是!”
※※※
锦衣卫逼供的手段五花八门,想从这些吓得魂不守舍的兵丁嘴里掏出点东西实在太容易了。
没到半个时辰,伤痕累累的兵丁便主动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这些百姓是关外尚存不多的小村庄里的猎户,他们原来是农夫,但是大明国境一带不太平,种下的稻谷大麦每到收获时,便有鞑子,朵颜甚至大明卫所的官兵前来抢掠,辛劳了一年的果实被这些强盗一通抢掠便什么也剩不下,只能靠打猎野物维持一家生计。
百姓们故土难离,种田又没有指望,最后还是落到了别人的肚里,于是依靠东北这地方得天独厚的丛林,他们终于成了专门的猎户,整日以打猎为生,若有鞑子或官兵来村庄抢掠,他们便往林子里一钻,丛林是鞑子和官兵的弱项,进了林子,全村或可换得一线生机。
追杀这些百姓的原因很简单,杀无辜的人冒功似乎已成了辽东边军的传统,杀他们也是为了冒功领赏,将平民杀死后割下他们的首级,再将这些首级的头发刮掉,只留额顶和左右三绺,每一绺编成小辫子,用生石灰处理一番,这样看起来便很像蒙古鞑子的首级了。
把它们献给卫所百户或千户,每个头颅可领到半钱到一两不等的银子,卫所千户再将头颅汇总,送到辽东总兵府,又是一笔功劳,辽东总兵官李杲再将头颅合起来,凑成几大车加上报捷文书往京师里一送……
秦堪越听脸色越铁青,身躯忍不住微微发颤起来,辽东,关外,这是怎样一片人间地狱!
一颗颗平民的头颅,修饰一番后送上去,便成了一封封报捷的奏报,这哪里是戍守边镇,李杲分明做的是人头生意!
四周一片静谧,少年兵们虽是流民出身,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世间竟有这等残酷之事,一个个不由面露怒色。
秦堪仰头闭眼,长长呼出胸中一口浊气,心中一股浓郁的杀机油然而生,杀机不止是对眼前这数十名兵丁。
“丁顺……”
“在!”
秦堪沉默片刻,淡淡一挥手:“把这些畜生全部砍了。”
“是!”丁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抽出刀来刷地一下,将一名追杀百姓的辽东兵劈翻,少年兵们见丁顺出手,纷纷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