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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一个懂事的儿子!朕的儿子比朕更强,大明江山在他的治理下,将会更胜弘治!
这便够了。
死亦瞑目。
※※※
东宫太子星夜为父皇亲手做羹汤的事迹第二天便传了出去。
无数大臣跪在金殿上嚎啕大哭,明朝的官儿感情都很丰富,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喜欢哭一鼻子,嚎几嗓子,用这种很直接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真性情的一面,真性情代表着嫉恶如仇,代表着他是个好人,这即所谓“邀名买直”的一种方式。
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明朝犹甚,孝这个字能概括人性中的一切善良,太子为父皇做羹汤,无疑成了“孝”这一字的最好诠释。
无论真心或假意,大臣们表现得很感动,金殿内齐声恭贺吾皇仁德,天幸大明,未来的大明君主有仁君气象,内阁三老哭得老泪纵横,大学士兼太子太傅谢迁擦着眼泪恭请弘治帝将太子做羹汤一事着宫中画师添入《圣功图》。
所谓《圣功图》,是弘治八年由当时的太常寺卿郑济所献的一套图文并茂的书籍,就跟连环画差不多,里面详细记述了上下数千年历朝历代圣明君主幼时读书受学,孝敬尊长的典型事例,可谓历史上最早的青春励志连环画。
当时太子朱厚照才六岁,郑济献这本书籍的用意便是想激发太子的兴趣,从中受到鼓舞,并且力行仿效,将来做一个圣明君主。
满朝文武听到谢迁的建议,立马异口同声附和赞同,太子仁孝的光荣事迹,正应该传之后世,让后世人知道大明天家有过这么一段感人至深的真实故事,它可以令天下士子愈加归心,百姓愈加顺服景仰。
弘治帝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脸色也好了许多,听着满殿大臣赞颂太子,比听到赞颂他自己文成武德更开心,历来弘治帝听得最多的,便是大臣们在面前叨叨不休太子如何如何顽劣,如何如何荒唐,今日这满朝的赞誉声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幸福。
坐在金殿的龙椅上,弘治帝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这一刻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全天下的认同,他不介意自己老去或死去,只要他的血脉能一代一代延续,一代比一代更强,他便仿若长生不泯。
满朝的赞颂声里,弘治帝脑海里忽然冒出秦堪那张文静温和的脸庞,笑着微微一叹,心中不由对他生出了感激,这种感激说不出口,因为他是皇帝,然而感激会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弘治帝没有忘记昨夜朱厚照的话,给他亲手做羹汤,正是秦堪出的主意。
这个主意狠狠撞击到了弘治帝的心灵。
不愧是写过《菜根谭》的才子,太子跟着他潜移默化,通达了不少人情世故,这些人情世故比圣贤道理更真切,更重要。
这一日的早朝基本没人奏国事,大臣们围绕着太子的事迹赞颂了许久,弘治帝听得全身心满足了,这才微笑着长舒了口气,然后坚决地拒绝了谢迁欲将其事迹记入《圣功图》的建议。
弘治帝要小心翼翼呵护这份盼了十多年的父子天伦之情,他不想在这份单纯的亲情里再添加任何政治因素和炒作因素,这是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唯一值得品位的回忆,他不想让回忆沾上一丝丝瑕疵和灰尘。
秦府多了一位常客。
常客很守规矩,大约被秦家主母揍怕了,每次上门都很有礼貌,再也不敢像第一次一样横冲直闯了。
秦堪对朱厚照的礼貌表现很满意,这孩子跟徐鹏举一样,记打不记吃,多揍几次,不愁将来成不了栋梁,可惜只有杜嫣敢下这个手,秦堪没这胆子,至今他都没把朱厚照的太子身份告诉杜嫣,就是怕杜嫣知道后畏罪潜逃,毕竟痛揍龙头这种事太惊世骇俗,杜嫣的小心脏恐怕承受不了。
不过朱厚照每次进门屁股只敢挨着椅子,一副内有恶犬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令秦堪颇为不满,幸好杜嫣多半时候待在内院,或进城里逛街游玩,轻易不在前堂露面,不然就凭朱厚照这副表情,一顿胖揍必然免不了的。
朱厚照上门的目的自然为了学做羹汤。
满朝文武的赞颂他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屑一顾,他的孝心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做给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看的。
如今的朱厚照有了一种信念,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做出一碗令自己满意,令父皇满意的羹汤。
秦堪很欣慰他的表现,并且非常乐意教他,尽管徒弟在厨艺上的天赋令秦堪感到很挫败,但他很有耐心,他相信朱厚照能做到。
更多的人情道理秦堪不想教,他讨厌说教,朱厚照也讨厌。
那么,太子殿下,你的人生就由这一碗羹汤开始吧。
第160章 又见鹏举
如果说太子的人生由羹汤开始,显然他的人生注定了一路坎坷。
不幸的是秦堪,他不得不陪着这位太子一起坎坷,教太子做菜是件很锻炼耐心的事,对这位笨徒弟打不得骂不得,而他们却偏偏待在凶器颇多的厨房里,见朱厚照笨手笨脚的样子,秦堪忍了很久才生生克制住抄擀面杖敲他脑袋的冲动。
厨房非久留之地,远避为上。
方法都教给朱厚照了,秦堪寻了个由头离开厨房,坐在厨房外的院里发呆找财路,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必须想办法解决。
坑蒙拐骗倒是驾轻就熟,但总重复着干同样的事未免有些不善良,盐引案办完,秦堪都不敢想象自己得罪了朝中多少大臣,这些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呢。
还是干点正常人该干的事吧,比如穷的时候走正道赚钱。
朱厚照忙得很欢快,不停的进出厨房,这孩子如果决定要干一件事,便有种执拗的劲头一定要干好,九头牛都拉不回。
很好,至少比秦堪强多了,前世秦堪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他还在用抄来的文艺腔诗歌勾搭那些胸部才刚开始发育的同班女同学,考试夹带小抄舞弊无所不为,放学抢小朋友的零花钱,然后用这些钱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学校黑恶势力纷纷与他称兄道弟,人送雅号“小孟尝”,文质彬彬的他居然隐隐成了学校里风头一时无二的大哥,低调却不低级的派头引得小女生们纷纷投怀送抱……
秦堪坐在院里,回忆着前世的酸甜苦辣,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不得不承认,他最近在朱厚照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其实,老天对他挺不错的,两辈子都不错,人一旦懂得感恩,很多怨忿不平的事情忽然变得淡然,境界也升华了。
厨房里的朱厚照进出穿梭不停,他很勤奋,尽管勤奋的效果不如人意,但态度很端正。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兴冲冲地端了一碗刚做好的羹汤跑出来,递到秦堪面前,期待地盯着他:“尝尝。”
秦堪一脸不甘:“臣何罪之有……”
朱厚照目露不悦之色。
秦堪只好叹道:“殿下,臣不必尝,闻这味道就知道,你这一锅又失败了,你难道没闻出来吗?”
秦堪和弘治帝有本质区别,弘治帝是朱厚照的老爹,秦堪不是。
所以秦堪觉得自己没义务给太子殿下当实验品,更做不出弘治帝那样甘之如饴的表情。万一自己被朱厚照弄出来的东西毒死,弘治帝哪怕给自己追封个公侯,秦堪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无法含笑。
朱厚照脸蛋儿一垮,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但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有些事情只能限于同情,毕竟秦堪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不是神农。
沮丧了许久,朱厚照再抬起头时,眼中又充满了坚毅:“我再去做一次!这次一定成!”
说完朱厚照便朝厨房跑去。
“殿下……”秦堪在他身后唤道。
“怎么了?”
秦堪长长一叹:“殿下孝心可嘉,但可否休息一下?厨房的门被你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朱厚照愕然不解:“进进出出怎么了?”
“我家厨房的门快被你弄得高潮了……”
※※※
眼不见为净。
秦堪索性由着朱厚照折腾,让下人搬了张椅子搁在前院天井边,秦堪仰头闭眼,晒着下午暖洋洋的太阳,一边享受着宁静的闲暇时光,脑子里一边琢磨着赚钱大事。
最近风头紧,得罪的人太多,坑蒙拐骗暂时不可为,只能走正道。
有些不好意思,但秦堪却不得不承认,走正道赚钱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两辈子都很陌生。
前世靠着投机取巧,玩弄阴谋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从一个小业务员爬到了公司副总,这一辈子呢?从山阴秦庄那个小地方出来,一直到如今的京师武官,东宫近臣,秦堪的升迁之路似乎也从未走过正途,说得好听叫剑走偏锋,说得不好听叫歪门邪道。
——秦某人实在应该写一份长达万字的血泪检讨,用来反思一下自己的人品才是。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秦堪……渐渐快睡着了。
赚钱是一件多么劳累的事,想想都觉得累。
※※※
未来的魏国公徐鹏举就是在秦堪欲睡未睡之时进了秦府的门。
瞧着半坐半躺在椅子上,神情惬意晒着太阳的秦堪,徐鹏举啧啧出声。
“秦千户可真悠闲,真想跟你换一换,我来当你这千户,将来你去帮我当国公……”
秦堪睁开眼,见徐鹏举穿着一袭黑色绸衫,腰间系着一根玉带,玉带上一颗硕大的玛瑙闪闪发光,红通通耀人二目。
秦堪赶紧站起身拱手:“原来是小公爷驾到,失礼了,小公爷怎么找来寒舍的?”
徐鹏举笑道:“找你家还不容易,京师里随便拉个穿飞鱼服的一打听就知道,啧啧,秦才子,秦相公,许久不见,名头愈发响亮,不但深得牟指挥使器重,居然还搏了个‘秦圣人’的名号,你越发了不得啦,这么多绰号系于一身,你最喜欢哪一个?”
秦堪谦逊地拱手:“在下还是比较喜欢‘神棍兄’这个名号……”
徐鹏举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故人上门,自当款待。
引请徐鹏举入前堂坐下,秦堪笑问道:“数月不见小公爷,最近在忙什么?”
徐鹏举面带风尘之色,神态有些疲倦,但精神很不错,闻言呵呵一笑,道:“最近我没在京师,出京游玩去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年轻有闲暇,最好能将我大明江山统统看一遍,将来……”
徐鹏举有些黯然地一叹:“将来恐怕没机会出南京啦。”
秦堪心里泛起几分同情。
徐鹏举是未来的魏国公,且不说魏国公负守备南京之责,就凭他单纯的勋贵身份,将来袭爵之后恐怕也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大明朝廷对勋贵很宽容,他们可以在地方横行霸道,顶多挨几句言官的骂,很少有被治罪的,同时朝廷对勋贵也很严厉,地方上你横行一点没什么,最好别到处乱跑,不然一眨眼不见人影了,鬼知道你是不是倚着勋贵身份搞什么造反运动。
大明的皇帝们都很敏感,见不得勋贵们在外面瞎晃悠,藩王如是,国公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很理解徐鹏举的心情,前堂气氛有些低落,秦堪只好转移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小公爷去了什么地方游玩?”
“通州,沧州,过了居庸关,原本想去宣府瞧瞧边军怎样打鞑子,快到宣府的时候被我爷爷派出的信使追了回去,唉,可惜了好机会……”徐鹏举无比惋惜地叹道。
秦堪点头,竟敢只带几十侍卫跑到烽火连天的边境,这家伙回南京一定没好果子吃。
品了口茶,徐鹏举露出跟朱厚照如出一辙的难忍表情,那皱起的眉头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