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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哟,大学生,见到老同学装着不认得了?”铭远笑道:“我走路不大看人,没发现你在,不好意思。呵呵,看起来,你如今不但盖了洋楼,还当上老板娘了,厉害呀!”黄毛笑得更厉害了,说:“铭远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小破楼,别寒碜了你这大学生的眼。”寒暄了一会儿,铭远告辞往集市去了。
年前最后一个集日,在往年必定是最热闹最拥挤的一天,但这几年远近山村甚至乡镇里的年轻人多半外出打工了,以前最热闹的日子,也就变得冷清了。走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过去爱清静的铭远,竟有点怀念起那些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日子来。转了一圈,备齐了年货,铭远百无聊赖,便准备回家了。
正要走,迎头却看见了志飞,也跟自己一样背了个大竹背篓,笑着朝自己走来。铭远喜出望外,问道:“你家里快忙成一团了吧,你咋还有空出来乱逛?”志飞笑道:“瞧你说的屁话,我是闲逛么?我是来给家里买东西的。来时经过你家,你爹说你来赶集了,我已经把这条小破街都踩熟了,却找不到你,正准备要走了呢。”铭远说:“好啊,我也正想回去了,这就走吧。”
回去时两人都背了沉重的背篓,翻山涉水辛苦了很多,但心情却比独自来时畅快了。铭远说起碰到黄毛的事,志飞说:“我也碰到了,一个劲拉我进去坐,我没去。”铭远说:“我倒是去她店里坐了一会儿。”志飞笑道:“铭远你胆子够大啊。”铭远奇道:“咋了?”志飞说:“你不晓得黄毛那栋小洋楼咋盖起来的么?听人说,她到广东打了两年工,回来就盖了这房子。呵呵,你说干啥子活儿能两年就能干出栋房子来?”铭远突然明白了,坐在黄毛的店里时,怪不得总感觉有人在闪闪烁烁偷看自己,心里不由有些后悔,嘴上却说:“她的楼咋盖起来的,关我屁事,老同学见面,说几句话有啥大不了的?”志飞笑道:“别人都说,黄毛那楼是睡出来的。我也犯不着管别人闲事,可是不想没吃鱼沾一身腥,所以我没进去坐。”铭远气鼓鼓地说:“照你说来,我是沾了一身腥了?”志飞骂道:“龟儿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却跟我赌起气来了?”铭远想想自己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于是不再争辩了,转问志飞:“那乡上另外几栋小洋楼,也都是睡出来的吗?”志飞回答说:“那也不绝对,不过听说大部分是的。你想啊,咱这地方,大家除了种地,顶多开开小饭馆和杂货店,谁有那么大本事,一下子就整出栋小洋楼来?现在都讲繁荣娼盛,山里妹子除了用自己的身体,还能有啥子更好的办法挣钱呢?”这个话题让两人的心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了。家乡贫瘠的土地上,冒出了几点繁荣的嫩芽,可是这样的繁荣,却让铭远和志飞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吃年夜饭时,父亲去小月娘家,把翔儿接了回来。爷孙三代人,围着热气腾腾的一桌子酒菜,吃得还算高兴。铭远把自己在城里看到的,听到的奇闻趣事,搜肠刮肚倒给父亲和小侄子,为的是不想让他们感觉冷清。翔儿还小,还听不懂铭远讲的这些事,只晓得在铭远怀里扭来扭去,伸手乱抓桌子上的东西,抓到啥都朝自己的小嘴里塞。这小东西初见铭远时,还直往爷爷背后躲,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摇摇晃晃往铭远怀里扑,把口水、鼻涕蹭了铭远一身。铭远恍然觉得,眼前的孩子不是翔儿,而是幼年的铭心。当年自己对铭心说“我好想看看你小时候挂鼻涕的样子”时的情景也很自然地浮现出来,抱着翔儿,铭远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一段往事。
父亲喝了两杯酒,脸变得通红,老人家没多少胃口,吃了一点点东西,就放了筷子,点了锅旱烟,吧嗒吧嗒吸着,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儿子讲那些他这一生从未见识过的稀奇事儿。而一双浑浊的老眼,一直在儿子和孙子身上打转转。
临近午夜时,铭远拿出从省城带回来的一捆烟花,到屋外空地上燃放,远近乡邻家的孩子闻讯跑过来,每当一朵彩色的光焰伴随噼啪的响声冲天而起时,孩子们便叫着跳着,快乐得如一群撒欢的小狗。翔儿还不大会讲话,从头至尾只晓得揪着铭远的裤子,兴奋地尖声大叫。铭远此时有些感激志飞,要不是这小子玩性十足,非要带这东西回家,铭远自己是不会花钱去买它的。
正月初二,铭远咬咬牙把父亲挽留的目光,还有翔儿“哇哇”的哭声抛在脑后,赶回了省城,到秋锋给找的一家工厂打了半个月的工,晚上还要去家教,为来年挣学杂费和生活费。挑着生活沉重的担子,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而别人唾手可得的天伦之乐、舔犊深情,于他已是一种奢侈。
新学期开学时,铭远已经攒够了学费,不过生活费却没有了,只得又向秋锋借,等到又一个月家教做完,领了报酬,他急急地把钱还给了秋锋。知道了铭远的脾气,秋锋这次也不推辞了。
学习、家教,还要帮系里学生会做一些工作,日子紧张而忙乱,好几秋锋来叫他出去玩,铭远都推掉了。铭远也不是不想跟朋友玩,只是没时间,加上身心疲惫,所以只能放弃。好在秋锋知道他的境况,也不怪他。
跟铭远交往久了,秋锋发现,自己身上好象多了些过去没有的东西,性情也不知不觉有了转变。过去整天没心没肺疯玩,交朋结友谈恋爱挥霍时间挥霍金钱,如今渐渐有些厌倦了没完没了的聚会没完没了的花前月下没完没了的甜言蜜语,而更喜欢与铭远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喝喝酒,不时还会想想自己的生活了。过去习惯于人人围着自己转,心安理得地享受众星拱月的满足。而与铭远的交往,让秋锋看到了一种别样的人生,一种历经磨难,却始终负重前行的坚韧的人生,这是秋锋在以往的同学和朋友身上从未见过的。
看着铭远的忙碌,看着铭远沉静时微带忧郁的神情,秋锋沮丧地问道:“铭远,你说我咋总觉得日子这么无聊呢?”铭远笑道:“你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会冒这样的屁话。”秋锋骂道:“狗日的,人家跟你讲正经事儿,你不讽刺人要死啊?”铭远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如果你象我一样整天要为填饱肚子去东跑西跑,你就不会有心思去想啥子有聊无聊了。”秋锋想想也是,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唉,有时我觉得,你就比我过得要幸福得多。”铭远差点没给他气歪鼻子,冷笑道:“那好啊,咱们换换位置,明天我就搬你家去住,等放假了,你就去乡下孝敬我老爹吧。顺便告诉你,我家可没有空调,没有席梦思,没有淋浴器的。”秋锋咋舌道:“老天,那可咋过啊?”铭远冷冷一笑:“哼,咋过?我十多年都是那样过的,我家乡人祖祖辈辈都那么过的。好了,我的少爷,你还是回家去吹着空调,慢慢儿玩你的深沉吧。好狗不挡道,让我出去,我还得去挣我的五斗米呢。不陪你玩了啊。”让铭远过去了,秋锋一个人发起呆来。
走在去家教的路上,铭远想想秋锋的呆样子,又好笑又无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节衣缩食、整日奔忙,还得为生活担忧,有人锦衣玉食、无所事事,却嫌日子过得没味道。秋锋是自己朋友,本来不该那样刻薄地嘲讽他,可是听这小子满嘴屁话,想起自己累死累活的父亲、弟弟和乡亲,不由得自己不来气。这个世界为啥会这样,铭远想不清楚,也没那闲工夫去想。
当然,命运之神也不是一味拿捏穷苦人的,有时也会给你点小小的惊喜,估计是他老人家打了个盹吧。这学期过半时,学校又补选学生会干部,铭远终于如愿当选了。铭远补的位置,正是上次靠着跑关系,把自己挤下来那家伙的。仿佛是出于惯性,那家伙跟他的前任一样,没干多久便出了问题,因为考试作弊,给学校罢免了学生会干部职务。
当选的那天晚上,秋锋请铭远喝酒庆祝。几杯酒下肚后,秋锋咂着嘴说:“啧啧,狗日的老天爷还真长了眼睛。我就说了,铭远你这样的大好人,早晚都会有好报的。那个龟儿子,仗着他老爸一个屁大的官,就整天在学校里牛逼烘烘,还顶了你的位置,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这次真他妈解恨,用不着我去收拾他了。”铭远说:“人家够倒霉了,你就积点德吧,落井下石可不是啥好习惯。”秋锋瞪圆了双眼嚷道:“你小子到底有没有立场,你老师没教过你,要向雷锋叔叔学习,对待敌人就要秋风扫落叶吗?”铭远笑笑说:“好了好了,要扫你这秋锋去扫吧,别拉上我。咱哥俩喝酒,能不能别扯这些扫兴的话?”秋锋不说了,过一会铭远自己却又疑惑起来,问道:“这次的事情怪了,考试作弊的人那么多,咋就这么巧,单单抓住了他呢?再说处理得也好象太重了啊。”秋锋冷笑道:“你还真以为是老天爷可怜你,要那龟儿子给你让位置吗?他老头子几个月前出事了,现在还在里边。你没看那龟儿子已经好久不跳了么?过去老师对他客气,还不是卖他老头子的面子,现在没有老家伙罩着,他不倒霉谁倒霉?”“原来是这样。”铭远顿时觉得酒肉变了味道,自己说不落井下石,到底还是从别人的落井下石中得利了。
好在自己毕竟问心无愧,当选又是件实实在在的好事情,第二天一觉醒来时,望着在窗台上跳跃的阳光,铭远就觉得心情格外畅快了。下午去与自己关系不错的那户人家做家教,主人又热情地留他吃晚饭。
开饭时,铭远看着满满当当一大桌子酒菜,问道:“你们还请了别的客人吧,我们是不是等等?”女主人笑道:“没有啊。”看着铭远狐疑的样子,男主人说:“没别人了,今天是专门为你庆祝的。”铭远想想自己唯一的好事情,还没跟他们讲啊,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呢?男主人招呼铭远入了座,举杯说:“铭远,恭喜你当上学生会干部了。好好干吧。”铭远一边干了那杯酒,一边吃惊地说:“啊,这你也知道啊?”男主人神秘一笑道:“我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来来来,边喝边聊,先把酒满上。”
又喝了好一会儿,男主人见一团疑云始终纠结在铭远的眉疙瘩上,就乐呵呵地说:“铭远啊,你就别瞎猜了,我来告诉你吧,你们学校的学生处处长,是我大学同学呢。”铭远这才感到释然,但男主人接下来的话却他更吃惊了,男主人说:“其实啊,就算是老同学,他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跑来跟我扯这些闲话的。他又不晓得你在我家做家教嘛。嘿嘿,这其中的奥妙,你想不通了吧?”铭远摇摇头,刚送到嘴边的一块辣子鸡又放了下来,男主人拍着铭远的肩膀说:“小兄弟,你对这个社会还是了解太少啦。跟你说实话吧,从上回跟你喝酒,你为没当上学生会干部发了通牢骚起,我就想这个忙我得帮你,第二天我就跟老同学打了招呼,让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让你上。他还不至于不卖我这个面子。这次办妥了这事,他当然要跑来跟我邀功了。”咂了口酒,男主人又说:“你别以为,这次别人倒下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爬上去,你不去请客送礼走门子,这次的机会,照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