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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坐长途汽车来到省城,再从这里转乘火车出去。
铭心一下汽车,就急着要去找哥哥。小月始终不太愿意面对铭远,但是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反对铭心,只得由他。
晚上,铭远把铭心两口子和黑子的住处安排好,带他们去吃饭,点了不少菜。三个男人喝着酒,黑子眉飞色舞,吹在外边如何如何好赚钱。铭心话不多,有点懒洋洋的样子。见到弟弟,铭远还是感到很高兴,但看到过去机灵的小弟,如今明显老了许多,脸黑而瘦,眼睛里总有些忧郁的神情,心中又有些酸楚,于是一个劲给弟弟碗里夹菜。铭心就连连说:“够了,够了,吃不完了。你们大家也吃啊,要不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小月神情淡然,吃得不多,几乎没说话。铭远始终没看她的眼睛,只说:“小月,你也动动筷子啊,路上颠了一整天,不多吃点,晚上肚子肯定饿得受不的。”小月就夹了一小口菜,吃了,又放下了筷子。
几人吃了不一会儿,志飞来了,嘴里直嚷嚷:“亲家母,快把我儿子的照片拿出来看看,想死我了。”小月、铭心都忍不住笑了,铭远却一脸愕然,问志飞:“你乱喊啥子啊?”铭心呵呵笑道:“哥,翔儿拜了志飞做干爹,你不晓得吗?”铭远骂道:“好你个龟儿子,连我侄儿你都敢抢,还瞒了我这么久。好了,今晚这顿酒打在你身上了。”
志飞呸了一声,说:“我认干儿子,关你屁事。”回头又催小月:“快点快点,给我看看儿子。”小月笑着从包里翻出了几张相片,翔儿明显比志飞上次看见时大多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4张照片,让志飞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铭心警觉道:“你可别动啥子鬼心眼啊,我们就这么几张。”志飞马上接道:“我也不贪,一人一半,我要两张就够了。”铭远骂道:“放你的屁,你要两张,那我要几张?我可是翔儿亲亲的大伯,你这个爹却冒牌的。”几人笑闹着争了一番,结果是铭心、小月留了两张,铭远和志飞各得一张。
给志飞这么一闹,气氛倒活跃起来了,小月也浅浅抿了几口酒。铭远一高兴,便对对铭心和黑子说:“咱们也有一年没碰到了,今天都多喝点,高兴高兴。”黑子说:“是该多喝点,以后碰到铭远哥和志飞的时候就更少了呢。”铭心没说话,一口干完了杯中的酒,志飞也陪着干了一杯。
喝到晚上10来点钟,小月说困了,想回去睡觉。铭心说:“你要睡自己先回去睡吧,让我再陪哥喝一会。”于是小月自己先回去了。,铭心举起杯子对铭远说:“哥,咱们再干一杯。”
四人一直喝到12点,舌头都有些大了。黑子说:“铭远……哥,还有志飞,还……还是你好啊,我们这些土……土包子,就只能给人干苦力,一辈子累得臭死,也……也搞不到几个钱。”铭远笑道:“黑子兄弟你跟我开玩笑呢,你很不错嘛,出去没几年,房子都盖起来了。不错……不错。”黑子哈哈笑着说:“哈,我不错,我那破房子花了几个钱?在你们城里啊……买个厕所都不够。你……你不晓得,就这钱,还是怎么来的吗?”铭远说:“这我倒不晓得了。”黑子说:“是小七这鬼……鬼小子,带着我们,搞了几部摩托车去卖了,才一人分了几……千块钱。”铭远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赶紧捂着黑子的嘴,骂道:“狗日的,你想死啊,别胡说。”黑子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哈,是我胡说,跟你开玩笑的。”
回去的路上,铭远故意拉着弟弟拖在后边,等黑子走远了,铭远说:“铭心,刚才黑子的话,你都听清了吧?出去不比在家里,什么事都要想清楚再去做,说真的,我是不赞成你们出去的。”铭心说:“我早就晓得他们在外边干的事。咱家隔壁村子里就有几个人,在外边乱来,被判了刑了,去年还有几个被枪毙了。河对门那个黄毛丫头,我们中学的同学,你还记得吧?”铭远和志飞一听都乐了,铭远说:“怎么不记得,当年她整天把好吃的东西往你怀里塞,我和志飞都跟着沾了不少光,我还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弟媳妇呢。”铭心嘿嘿笑了,铭远却突然感觉自己这玩笑开得很愚蠢,一点都不好笑,好在铭心没啥反应,于是又问他:“她咋啦?莫非也被判了刑?”铭心说:“她倒没有,可他哥哥被判了无期徒刑。那龟儿子跟人去偷去抢,听说还闹出了人命。没吃花生米算他命大了。”接着他又说:“哥,你放心,我出去不会乱来的。”铭远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志飞在一旁笑铭远:“今晚你真够鸡婆的,铭心也不是小孩子了。用得着你这么唠唠叨叨?”铭远瞪了他一眼,说:“龟儿子你给我闭嘴,我家里的事,用得着你来多嘴?”回头又对铭心说:“家里怎么样?爹也老了,一个人留在家里能行么?”铭心说:“我们把翔儿交给他外婆去带了。咱爹是老了,我也交代他少干点活,种的粮食,够自个吃就行了。”说着搂着铭远的肩,说:“哥,你只管放心读你的书,别的事都不要操心,我们在外边找了钱,会给爹寄回去的。”
把铭心送到旅馆,分手时,铭远欲言又止,想交代他到了那边,要把媳妇儿看紧点。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掏了200元钱,硬塞到铭心口袋里,摸摸他的头,说:“明天我要上课,没时间去送你了。出去了……要当心,照看好自己。”说完忍着鼻子发酸,转身走了。
铭心回到房间,小月已经躺下了。他摸黑脱了衣裳,上了床。小月背朝着这边,一动不动。两人一夜无话。
送完铭心,铭远与志飞往回走时,铭远酒劲儿消了些,想起刚才对志飞说的话有些过头,便说:“志飞,没生我气吧,我刚才酒喝多了,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志飞淡淡地笑笑,说:“我不怪你,我晓得,看见铭心这样子,你心里不好受。说真的,我也不好受。铭远,往后你工作了,真得拉铭心一把。”铭远眼眶有些潮湿,用力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志飞赶回学校去了,明天一早他还有课。铭远送走了了志飞,独自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心绪如风中的秋叶,旋转、飘零。铭远想,铭心也象这叶子,一旦从枝头掉落,自己的方向,就只有让风来左右了。
第二天,铭远上课老走神,心里空落落的异常难受。第二节课上到一半,铭远终于熬不住了,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他一溜烟跑了出去,老师回过头,习惯性地说:“铭远同学,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同学们轰地笑了。
一路上塞了两次车,铭远赶到火车站时,离铭心他们坐的火车开车已经不到5分钟了,剪票口已经关闭。铭远怅然若失,怏怏而归。
(十四)
铭心和小月出去了一年多,只在第二个月底,也就是春节快过完时,给父亲寄过一次钱,300元。尽管父亲没指望他们寄钱回来,但是铭远为此却愤愤不平。听父亲说,他们把钱都寄到了小月娘家。
铭心给哥哥写来过几次信,起初说自己在小七包的工地上干小工,每天要干到晚上9点多钟,一点都不比在家里干活轻松。铭远劝他别为了那点加班费,把自己累坏了。铭心回信说,根本就没有啥子加班费,你看这活儿象根光骨头,没啥啃头,可还有很多找不到活儿干的人,正饿狗一样想扑上来抢呢。小月到现在也没找到活干,这边的东西死贵死贵,一人干活,两人吃饭,每月的钱都不够用。想起这次见到铭心时,看见他眼角已有了皱纹,人也比过去黑瘦了,铭远心里直发酸。
春节里,铭远和志飞结伴回了趟家。本来两人都想留在省城赚点钱,为下学期做准备。可是志飞的大妹妹要结婚了,不得不回去,他一劲儿缠铭远陪他同行,铭远架不住劝,又想起铭心走后,父亲一人在家,吃年夜饭时不晓得会有多凄惶,所以最终跟志飞回了家。
这趟回来,志飞记挂家里的事,只在铭远家中住了一夜,次日清晨便回家了。铭远也没远送他。离过年没几天了,他得赶紧帮父亲准备好肥料,平好水田,为来年春耕做好准备。
这次回到家,父亲看上去又老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更矮了、瘦了、小了,虽然穿着臃肿的土蓝布棉衣,却让铭远感觉只要一阵风刮过来,父亲就会被吹走。浸泡在冬日的冰水里犁田时,父亲说啥也不让铭远下田,怕他吃不住寒冷,而他自己却咳着喘着,赶着那头与他一样衰老的水牛下了田。一边犁田,一边扭头对铭远说:“这山坳上风大,你别呆这儿,当心着凉。回家呆着去吧,要嫌闷,就到各家各户去串串门儿,大家都念叨你好久没回来了。”铭远却挽起裤腿,扑通跳进了水里,赶上去要夺父亲手中赶牛的竹鞭,父亲生气了,“你这孩子,咋越大越犟了?”铭远死死抓着竹鞭不松手,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父亲松了手,说:“唉,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流水的,也不怕人笑话?”
父亲上岸后也不回家,而是在田埂上坐下来,点燃一锅旱烟,笑眯眯地抽着,不时指点铭远,“犁深点,太浅了以后秧苗栽不进去。”“你别打那老牛了,它就那点儿力气,打死了它也走不快的。”“该转弯了,当心点,别犁到你自个的脚。”……多年没怎么碰农活儿了,铭远水一脚泥一脚走得踉踉跄跄的,一不小心,跌倒在泥水里。父亲一看急得跺着脚直抱怨:“我就晓得你干不来,你还非跟我抢,快上来,快上来,还是我来犁。”铭远爬起来,也不擦擦身上的泥水,又赶着牛往前走。
有邻居从田边经过,羡慕地对父亲说:“他大伯,你可真是好福气,铭远都是大学生了,还回家帮你干活。我家黑子生就的农民棒棒,可这龟儿子倒好,跑出去就不晓得回来,家里一大堆活儿,都快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了。”父亲乐呵呵地说:“铭远这小子死犟,我让他回家歇着,他非跟我抢着犁田。”自己只做了这么一点点事,就能让父亲如此满足,从那一道道皱纹里淌出的笑容,让铭远既感到既温暖又辛酸。
父子俩一直忙到除夕前一天,春耕的活计准备得差不多了。铭远终于松了口气。第二天一早,他让父亲在家里歇着,自己去赶了年前最后一趟集,给家里备些年货。
乡上的小街还是那副破败的样子,但是在低矮的灰黑瓦屋中,已经稀稀落落冒出了几座小洋楼。它们的出现,在铭远看来,就象在一位衣着简朴的村姑脸上,涂上了几道浓艳的腮红。而在一般乡下人眼中,它们却象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象征着富有,象征着幸福。
经过一座小楼时,铭远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中学时的同学——黄毛丫头,她正坐在底楼杂货店柜台前磕着瓜子。黄毛的头发更黄了,看来是染过的,皮肤也比过去白了很多,显得那鲜艳的红唇更加醒目,见铭远回过头来,那红唇里“扑”地飞出片瓜子皮,笑吟吟道:“哟,大学生,见到老同学装着不认得了?”铭远笑道:“我走路不大看人,没发现你在,不好意思。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