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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那招云破月来原本也是用刀舞的吗?岂不是有些奇怪?”那样曼妙的剑法,怎么可能原是到刀式。
“怎么会奇怪?我使得不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他那样的曼妙才担得起云破月来四个字。”
杜涵川无言以对了,那一式他是见过的,原以为只是附庸风雅的叫法,可呈现在眼前,那种风骨也只有用“妙不可言”来形容。
《临江仙》中有词:“沙上并禽池上鸣,云破月来花弄影。”
本是娴静的处子,慵懒地执剑回眸,忽而又如惊飞的彩蝶,穿梭之间大有追月之意,然剑风挥洒处,花枝微颤,倩影轻斜,堪堪顿止,遗世独立。
燕少千那一式,杜涵川唤作:“踏月而来,乘风而去。”十之一二尚且如此,那其十倍之上的景致又该是如何的旖旎、怎样的风流呢?他无法想象。
而燕少千以为:那样的景致,不过也就是三个字——花弄影,修罗刀的万道流光投射在她的弄影剑上,如同绽放的地狱红莲,妖娆招展,摇曳多姿,见而为之神夺……
第五章 双面绣
对于杜涵川来说,黛姬是个特别的存在。
是知己但又不是知己,是红颜但又不是红颜,是兄弟但又不是兄弟,是对手但又不是对手。总之,杜涵川眼里的黛姬很神秘、很深刻、很超然但又很天真,或者说她很复杂。
与其说他很欣赏黛姬,不如说他很羡慕甚至嫉妒黛姬。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开心,做什么都觉得快乐?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释然,可以不在乎名利钱权?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才华横溢,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他不能接受上天如此偏袒那个人,他想要弄清楚那个人的不凡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当他一步步靠近那个人,一步步走入那个人的世界,他似乎又不羡慕不嫉妒了。不是因为什么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也不是因为什么曲高和寡的悲哀。
只是,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应得的。
天下人都在传说黛姬之剑舞是如何的翩然若仙,他见过,感叹过,他臣服在那样一种力与美的极致和谐里,一边赞美一边嫉妒,但当他看到黛姬修长手指上的薄茧时,他了然。
一个习武的人会明白,握剑之掌,其上布茧,这很正常,然握剑之指,其上有茧则很是不同,执剑的人要用多少的心思和时间,才能有这样的痕迹。黛姬做到了,所以他了然。
凡与黛姬往来的名士都对其才思无限佩服,他领教过,惊讶过,他沉迷于那样一种深刻又狷狂的风度里,一边思索一边借鉴,担当他看到黛姬案前书册上的摘批时,他释然。
一个书生会了解十年寒窗的艰辛,《诗》、《书》、《礼》、《乐》、《射》这样的典集读来已是不易,更遑论《大日轻疏》这样的庄严佛法?而那人可以静静读来,句句揣度,所以他释然。
看着那个英气勃发的女子,他杜公子的傲慢不见了,化作了卑微,能够与她相见已成为一种幸运,而非享受。而能被她引为诗友,一起把酒言欢纵谈古今,一起捉弄韩若鲤那个呆人,更是一种福缘。
他会很愿意与她分享他的经历,他的抱负,他对这飘摇暨朝的失望和他对那颓败官场的厌恶。当他说起这些时,黛姬总会用一句话将一切引开:“不是还有韩呆嘛,他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更痴而已。”
的确,韩若鲤那个傻小子很对杜公子的口味,故而从小到大,杜涵川都以作弄韩三公子为乐。
韩杜两家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对头,上一辈的韩太傅与杜丞相于朝中一向不合,堪称水火不容。到这一辈更是变本加厉、愈演愈烈,打从记事之年起,两家父辈便耳提面命。“莫与那家少爷相交。”“悬梁刺股也不可科考败于他人之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表面上,杜涵川也是这样做的,对韩家之子敬而远之,唯独韩家三少因了一幅扇面入了他杜公子的眼。
杜涵川是雅人,是文科榜眼、武科状元,可他自诩风流,号“胭脂骚客”,举凡长安风流艳闻多与其脱不了干系。
然数年前,流苏坊“妙手绣娘”曾出过一幅扇面,算是苏锦华的收山之作,上边是工笔鸳鸯,这也算不得奇,只是那双面绣的巧工教人惊叹。这样的不俗之作本是不卖外人的,可那韩家小公子用一首七律将它换了回去,一时间传为笑谈。
杜涵川得知这事时很不高兴,原是那扇面他早就看中,如今却到了那不解风情的呆子手里,任他再怎样自劝也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啊,失物事小,失颜事大。可他拿到那首诗时,他高兴了,对手终于出现了。
那首《绣》是这样写的:
一片丝罗轻似水,
洞房西室女工劳。
花随玉指添春色,
鸟逐金针长羽毛。
蜀锦谩夸声自责,
越绫虚说价犹高。
可中用作鸳鸯被,
红叶枝枝不碍刀。
前七句那都是糟粕,唯有那“不碍刀”三个字堪称神来之语,杜涵川笑赞:“那呆子文采还不错嘛。”
于是,二人的恩怨史也拉开序幕。
武科教场,一向生龙活虎的韩家小公子精神不振、猛打喷嚏,以致到手的武科状元飞了。果是如此,因在何处?
原来韩家小公子先天身惧白菊,不巧那几日杜公子肝火过旺,饮得多了一些。
话说文科放榜之日,韩家小公子一举夺魁、荣登榜首,杜公子屈居第二。这原本是没什么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但你若是杜公子,也绝对是淡定不起来的。
因为文试前一天,杜涵川见韩若鲤呆坐自家门前,不知其所思何事,便蹑手蹑脚上前。谁知那呆子耳力甚佳,向后一抄手,猛然一拧,只听“喀啦”一声,杜公子的右手折了!
虽然当下韩若鲤就帮他接好了,可第二天笔试,杜公子落笔无力,卷面不洁,堪堪由状元变成了榜眼。
经此一役,二人的梁子结下了。
再说新晋进士入朝为官,韩若鲤自小心性纯良、醉心诗赋,原是要入礼部的;而杜涵川则以为金戈铁马、挥斥三军才是真正的风流,一心想进兵部。
不知是韩家三少生的太过刚直,还是杜公子生的太过倜傥。总之,阴差阳错,韩若鲤成了兵部侍郎,杜涵川则成了礼部侍郎。
自此,韩杜两家少主也就顺理成章地“水火不容”了。既继承了两家历来的传统,保证了父子一线的战略状况,又发扬了君子坦荡的风范,避免了出现暗箭难防的情景,实在是大慰韩太傅与杜丞相的拳拳爱子之心。
只是此水火不容非彼水火不容,深究起来也算得旗鼓相当、惺惺相惜。二人就这样走上了“与君斗,其乐无穷”的道路。不幸又很幸运的,燕少千正见证着二人在此道路上渐行渐远。
于是,在得知韩若鲤阔气地将七宝玉珊坠赠与黛姬后,杜涵川在暗叹韩三公子吃力不讨好的同时,也在卖力寻找可以胜出一筹的礼物,以表达对黛姬的情意与敬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在其苦思若干日夜后,杜公子觅得一件妙物——苏锦华平生最得意之作——二色水墨双面绣,比那呆子原先的鸳鸯双面绣还要教人拍案叫绝。
端看那泼墨山水的意境,绘的是太行群峰,白雪映月,初初看去,秀山水,美风雪,妙婵娟。若细细看来,则暗藏玄机,燕少千是何等的眼力,翻转端详之间,早已觅得其中深意,凉凉道:“你与韩呆这一局,风雅上算是胜了。”
杜涵川面上初露喜色,不想那人又来了一句:“物件虽妙,心意却比不得韩呆,呆人心诚。”
最终定论:平局!
杜涵川的精神瞬时蔫了。眼见“胭脂骚客”不复风流,面色不善,燕少千善心大发,“涵川啊,念你劳心劳力,我也赏你点什么吧。”霍然转身,临案挥毫,不消片刻,亦是七律一首:
纤手巧为双面绣,
黑白两色太分明。
夜来对灯细摩挲,
惊觉画如太极图。
初看绢面灿若雪,
负手墨云遮月无。
混沌人间是非多,
身在红尘总踌躇。
笔锋遒劲,铁画银钩,横竖撇捺之间潇洒自如,却又有万马奔腾之势,狂放不可挡。
杜涵川与黛姬相识不短,但这却是第一次得见其墨宝。原以为书摘批注端丽精巧,大字也该俏挺俊秀,不想会有如此大开大合之奇险,大开眼界之余,唯剩二字:“好字!”
“诗,诗,重点是诗,珠椟不分啊你!”燕少千纠正道。
杜涵川这才细读起那首七律,“纤手巧为双面绣,黑白两色太分明。夜来对灯细摩挲,惊觉画如太极图。初看绢面灿若雪,负手墨云遮月无。混沌人间是非多,身在红尘总踌躇。”
看到最后又重复道:“混沌人间,是非多?”似是若有所思。
“世间万物,众本无相,如这双面绣,画中乾坤,你又怎会不知?无非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相又生八卦,遂有众生。一切皆是缘法,胜负不过巧合,又何必执着?”燕少千缓缓道来。
“是啊,本无胜负,又何来输赢?”杜涵川豁然,“在下受教了。”遂郑重一揖,卷了那幅字,归去。
第六章 阿修罗
说到燕少千的字,那还有段故事。
自她得了弄影剑,越微人就不如之前那样纵容她了,每日必有四个时辰是用来练剑的。对此,燕少千本着人道主义的高尚精神及争取自由的无限斗志,始终坚持三个字政策——“不愿意”。
四个时辰!几乎是所有天亮的时候啊,那岂不是意味着:除了习武,她燕少千的人生从此暗无天日!更何况,在她的认知里,武力只能解决纷争,却解决不了本质上的问题。
越微人却不这样想:江湖中人看似明理,实则恃强凌弱,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会企图解决什么本质问题,能将表面文章做足已实属不易。而且他早已看出燕少千颇有慧根、筋骨奇佳,不去习武实在是可惜。
所以越大人就以武力解决了这场关于是否有必要习武的纷争,也教燕少千明白了:所谓的真知只存在于铁拳之下。
而越微人对此事如此充满激情的深层原因只是:两个人的慕华山庄实在是很无聊,看着小鬼练剑或许可以打发百无聊赖的蹉跎时光。
之后,燕少千的辛酸血泪史以春风谷为中心地点迅速展开。
不论酷暑严寒,还是严寒酷暑,越微人秉承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可怕意念,用整整四年的时间,将原来日上三竿尚在熟睡的燕少千打造成了一个闻鸡便起舞的勤奋“剑童”。
总体而言,这个小鬼是很让他满意的,其领悟力之高,让越微人都自叹弗如,真真是“一点就通,且可举一反三”。
然而,完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十全十美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在燕少千身上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和证明。她的剑法姿势很标准,气势很惊人,威力很强大,只是,不够美。
对,只是不够美,越微人很难理解他印象中的惊鸿游龙之势、流风回雪之景,为什么到了燕少千手里除了力量还是力量,别的什么也没有。
在无数次的失望后,他很无力地叹道:“原本极美的风姿,到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