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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树影里出现了一帮小孩子,他们拿着玩具似的刀和剑,欢喜雀跃地跑向一个人。
金发青年俯身摸了摸他们每个人的头,他们唧唧喳喳地叫着:“陛下,陛下……”
他抱起了其中一个,向他走过来。
“小孩子真可爱,不是吗?他们说要快点长大,帮我打天下呢。”金发青年高兴地说,看着怀里的孩子有模有样地挥舞着刀剑。
光皇沉重地叹息着,那一张张苹果般粉红可爱的笑脸,怎么也无法想象让他们上战场的模样。
“我们的人民都快忘记和平的样子了。至少他们的父母亲,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过过一天没有战争的日子。这么天真的小孩子……”
“你在责备我么?哥哥?”金发青年不悦地皱起眉头,怀里的孩子也让凝重的气氛吓到了,怯生生地停下挥舞的小手。
“没有,只是我想战争应该结束了。”光皇斟酌着说出心理的想法。“我想和暗之大陆和谈。”
他平静又温和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弟,却发现他眼里瞬时掠过愤怒的风暴:“我不会让战争结束的!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打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没分出胜负,而你说要和他们和谈?”
“只要我还在,这场战就会继续下去,不是胜利,就是死亡!”金发青年倨傲地抬起头,带着小孩子们离开了他。
临走前,他又停下脚步,似乎有些犹豫地背对着他,低声问:“哥哥,你要放弃我了吗?你以后不肯再支持我了吗?”
“路法……”他伸出去的手只捕捉到空气。
金发青年似乎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绝然地从他视线里消失了。
围在他身边的小孩子有一个走得最慢,走着走着,忽然就回过头来,赫然一张白惨惨骷髅的脸,两个深邃的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白骨爪子似的手还抓着一把小刀。
光皇苍白着脸,踉跄地退到一颗树的旁边,看着那几个骷髅的小孩子走进林子深处。他使劲抓着几片美丽的叶子,内心在痛苦地交战着,为一个惨烈的决定。
宫廷女侍茵纱黛儿在林子里看到她的王时,就是这么一副沉哀的样子,他靠着一颗大树,黄金色的落叶在他洁白的衣袍下栖息,甚至,他富有光泽的银发上和肩上也贴着几片斑斓的叶子,然而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为什么哀伤着。
“陛下,陛下,庆典要开始了……”她小心地走近他身边,用不惊动他的语气轻轻说。
光皇惊醒似的抬起头,水青色的美丽眸子停留在她脸上好一会,才恍惚地问:“庆典?”
“是啊,大陆战争结束的庆典。”
“哦……”光皇缓缓从林子里走出来,黄昏温暖柔和的光线照拂着他,身后金灿灿的黄金树林仿佛在寂寞地燃烧着,时间在里面被魔法困住,不愿流动。
而外面,已经是冬天了啊,那一场惨烈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他看着眼前重新焕发生机的张张面孔,热闹起来的城市,忙碌喜气的臣民,一派百业复兴的样子,他微笑,他欣慰,却倍感寂寥,他甚至孤独得无法融入其中。
谁能明了,他为这一切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 ****
光皇的左手边,坐着国务尚书依哲利尔,右手边原来是狂王的位置,现在坐着军务尚书德斯加。
虽然光皇的话不多,庆典的气氛依旧很融洽,大家都在为来之不易的和平高兴着。而后,璀璨的烟花又将庆典的气氛推向高潮。
即便在国务尚书依哲利尔后来的回忆中,除了那件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意外影响到陛下的情绪,然而……
宴会的中途,书记官贝鲁那忽然象讲奇闻趣事一样告诉列座的各位一件怪事,情况是由当地的村民上报的。
“你们知道吗?从春天到现在,光暗边界那个格斯塔地区一直寸草不生,无论种什么作物都会死掉,方圆五百里,没有一样活物,令人觉得挺恐怖的。”
“格斯塔?不就是狂王陛下最后经过的地方吗?陛下在那里受到魔法突袭,就那样……”
想接着说的大臣被国务尚书一声清咳打断了,他立刻收了口。抬头望了望光皇,那美丽高贵的容颜上平静淡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情绪。
“抱歉,我感觉有些疲累,失陪了。”微微一笑,光皇站起身从容离席,这让在座所有大臣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端倪。
**** ****
夜风很凉,虽然光之大陆的冬季并不算太冷,但深夜地面还是结了薄薄一层霜,花园里娇贵的花草都结着白花花的霜花,不知经不经得起霜冻。
光皇躲在湖边一个没有月光照到的角落干咳着,方才,他几乎把今天吃过的东西都呕了出来,现在胃里剩下的也仅有酸液了吧。
但他还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心的感觉,胃部象在翻江倒海,翻搅着、折腾着,非要把什么肮脏的东西弄出来不可。
“那个地方……方圆五百里,没有一样活物,令人觉得挺恐怖的……”
“陛下在那里受到魔法突袭,就那样……”
呕————
这次恶心几乎把胃也给呕了出来,光皇捂住嘴,跪在湖边喘息着,因为酸性液体的刺激,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流经他的手,再扑通扑通滴落到湖水里,泛起微弱的涟漪。
等到恶心稍微平息了,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袋子,没有巴掌大的贴身小袋绣着金色的王族徽章,一条头尾有着银色长穗的绳子紧紧扎住袋口。
他颤抖着手解开它,就着微弱的光线敞开袋口,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他伸出手指努力掏了掏,取出的是一束金色的头发。
少得可怜,细得可怜的一束金发,发尾似乎还有些烧焦的痕迹,这里就是所有了。
路法,这里就是他仅剩的一切了。
在究极杀戮魔法的作用下,有着灿烂笑容,高傲神情的那个人,就只剩这么一点点了。
当时痛下杀手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魔法——焚城之焱,以施术者为中心,方圆五百里没有一切活物,时间仿佛静止,直到灼热的焱岚把一切吞噬殆尽。
这个魔法是路法研究出来的,他曾经认为太残忍不愿其广为流传,所以全大陆,会这个魔法的就只有他们两个。
没想到最后,会用来施展在他的身上。
“哥哥,你终于要放弃我了吗?你终于忍受不了我的任性和狂妄,要抛弃我了吗?”
记得最后路法露出绝望的神情,用眼神一遍遍无声地抽打着他的灵魂。
当他伸出杀戮的手时,路法还以为那是向他施予的最后原谅,眼眸里那点一闪而亮的欣喜终于熄灭在他的话里。
“再见,路法。”他用唇型无声拚出这么几个字,然后,发动了焚城之焱。
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有去看背后是怎样一副苍凉荒芜的惨状,他的衣袍依旧洁净得一尘不染,即便做了这样的事,他的手也不会染上血腥。
他做错了吗?他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几千几百万人的未来,他让这片土地不用再受战火的煎熬。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作这个决定,却只有一个理由会谴责他。
而这唯一的理由就是致命的。
光皇揪住这小小一束头发,抱着双臂在霜寒的夜晚剧烈发起抖来,他不想再回去面对那帮无知的臣子们,不想再听到任何赞美他的言词,他情愿一个人躲在湖水旁边瑟瑟发抖,把哀伤与自责投进冰冷的水里……
从那天之后,光皇的贴身侍从发现他们的王,再也没有进食。
***** *****
国务尚书依哲利尔从旁边暗暗端详着他的君王,他正翻阅着一份自己刚递上去的文件,这些日子,他觉得光皇在无声无息地憔悴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看着周围的人和事,总含着淡淡的倦怠。
“陛下,听说您好几天没有进食了。我们都很担心……”
停下手里的工作,光皇抬头看着自己的国务,微笑着:“什么时候依哲利尔也要操心起我的生活起居了?”
“没有,我听您的贴身侍从这么说。”
“你知道我就算十天半个月没有进食也很正常的,我的体质和常人本来就不同。”光皇淡淡说。
“是的……”
“对了,这个死刑的处罚……”光皇对着手边一份文件沉吟着,忽然抬头问了一句:“依哲利尔,你认为什么样的死法才是最卑劣,最耻辱的呢?”
在光皇明亮如湖水的眼眸注视下,严谨的国务尚书想了想回答:“因为犯了重罪被处死是一种卑劣的死法,还有的就是……”
“我国法典上有注明,生命由神赐予,因为非自然因素无故剥夺自己生命者,当视为藐视神威的罪人。”
“这样啊……”光皇合上手中的文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阳光白花花洒在他身上,忽然有种透明的不真实感。
大陆历4478年12月23日凌晨,也就是庆典过后第十三天,侍女茵纱黛儿和国务尚书发现整个王宫后花园被一层强力的结界包围住,等结界力量缓慢褪去之后,走进花园的两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茵纱发出一声尖叫晕了过去,而国务尚书立刻用魔法封住了整个花园。
难道是暗杀?一路沿着血迹搜索时,依哲利尔脑中有闪过一瞬的疑问,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
不,不是,这种魔法气息是属于他的,光皇伊林卡尔……
洁白的大理石台阶和珍珠色的围栏都被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仿佛故意制造惊心动魄的效果,血迹一路逶迤着,经过回廊,走道,水池,直到……
依哲利尔很快找到了他,他倒伏在湖畔的碎石上,一只手探入水里,半个脸被冰冷的湖水浸泽着,浮云一样的头发散在水里,随着水波一丝一丝的飘动。
“陛下!陛下!”抱起他时,依哲利尔知道那已经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他的君王逝去了,用这种残忍又将遭众人唾弃的方式迎接死亡。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故意要令自己背上这么耻辱的罪名……”依哲利尔哽咽着,看着那致命的伤痕如深沟一道道划在他的手臂上,或许是他那有着精灵血统的体质不容易死亡,纵横交错的伤痕布满了他的双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
他应该是从寝室门口一路走过来的,血一直流着,他绕过回廊,走道,经过水池,然后在门口施了结界,又重新走回这里,在湖边终于力尽倒地。
他平静而又残忍地完成这一切,甚至算准了结界可以维持的时间,算准了在他断气前不会有人能够撞破结界进来,而黎明后结界力量散去,一切将被爆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依哲利尔,你认为什么样的死法才是最卑劣,最耻辱的呢?”
“我国法典上有注明……”
“陛下,我不会让您以罪人的身份死去的,我发誓,我会在历史上给您留下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茵纱黛儿醒来时已经想不起那段恐怖的记忆,花园被人清理过了,血迹消失了。
光皇陛下安静地躺在他寝室的床上,神情安详。
国务尚书依哲利尔面对所有哀悼的大臣,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
“陛下是因病去世的,记住,他是在今天凌晨病逝的!”
后来,他们决定保存光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