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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默看向沈唐,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就算我被控告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跟爸爸一起走过最后一段日子就好。”
“你放心。”我安慰莫默道:“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敢拖得太长,时间越长对我就越不利。我明天应该就会回去,但是有一个助理跟着我一起来,我让他留下来同你一起安排你父亲的事情,要请几个护工都没关系,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你安排好了,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派人过来接你们。如果这期间那个人还打电话给你,你就先骗他,说你已经打发了我,有问题么?”
莫默摇摇头道:“没问题,这件事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了。”
等我安排好一切,沈唐就示意我赶快离开。
“我们还是不要呆久了,要是被狗仔发现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问道:“沈唐,你有支票么?”
沈唐愣了愣,然后很快意识到我是什么意思,迅速地掏出支票,写了一个差不多的数字交给了我。
我把支票递给莫默道:“要是我给你开,只怕到时候又被人挖出来,说我拿钱收买你什么的,所以你先拿着沈唐的吧。”
莫默有些犹豫,却还是咬了咬嘴唇,沉默地接过了那张支票。
她还想开口说话,却被我制止了。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因为我也有这种时候。
“什么都别说了,谁的人生都会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也有过。有的时候我们是要稍微放弃一下尊严,要低头,要忍受。”我笑着拍拍莫默的肩膀道:“你才20岁,是可以犯错误的年纪,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年纪。”
莫默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包,拿出一张纸递给我道:“这是那个人给我打钱的交易明细,不知道可不可以帮到你们。”
我接过了那张明细单,然后又递给了沈唐。
沈唐收起来,说道:“我拜托朋友查一查,不过今天是周六,周一银行才上班,两天后才有结果。”
我跟沈唐就这样离开了人民医院,一上车他便给朋友打电话,说了交易明细的事情,挂了电话,他才看向我,问道:“怎么好像还是不开心的样子,事情不是已经有很大进展了么?你才来哀水一天就有这样的结果,很值得高兴,不是么?”
我看着窗外变幻的风景,不知怎么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眼前全是莫建国那副枯瘦的病容。
生命太无常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就会降临到我们身边的人和自己身上。任何关系,任何人事,都无法天长地久,有的时候甚至朝夕难保,所以人生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林恩?”
我回过神来,看向沈唐请求道:“你能再送我去一个地方么?”
沈唐看了看时间,疑惑地问道:“都快十点了,你还要去哪里?”
我捏紧了拳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用闷闷的声音说道:“我想回家。”
回那个我阔别了四年的家。
沈唐开着车在安静的街道上飞驰着,冰冷的夜风吹来,让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中午就回来了,可是一天都在奔走,到了这一刻,我才有心思再仔细看一看我长大的这座城市……
过了哀水河,很快就到了城市的另一边,跟对岸不一样,哀水河的这一边多是工业区,总有点昨日世界的样子。
我的家就在一个老工业区里的职工宿舍里,可能是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四年之后哀水几乎变了样子,可是它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一样。
“这条路太窄了,恐怕开不进去。”沈唐道。
“没关系,停在这里就好,我想自己走进去。”
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梦见过多少次这个路口了。
这样一条又窄又长的路,就是我曾经走了十九年的路。
这条路肮脏、破旧、漆黑,连路灯都没有几盏,偶尔还能听见路两旁的平房里传来女人的叫骂声、小孩儿的哭声、麻将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电视机里女主角的哭喊声。在许多个放学回家的夜里,都是这些声音壮着我的胆子,让我一路走到家门口的。
这一条路啊,我从小走到大,我走着它回家,也走着它离开家。
而四年前,我也是从这条路走出家门走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的,没有多少钱、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朋友的支持、没有头绪也没有终点,有的只是一腔的热血。
跟无数个曾经有过梦想的人一样,我背着吉他,拿着简单的行李,从这条路离开家,踏上人山人海的月台,登上驶向远方的那辆列车。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辆列车到底会开往哪里,也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除了那个在远处天空发着微弱光线的叫做梦想的星星之外,我的世界里是一片黑暗的。
梦想的光,总是在那里,可是却总是微弱。总有一种叫做现实的东西冲着你谄媚地微笑,一遍遍地向你抛着媚眼。又或者它对你威逼利诱,逼迫你缴械投降。
所以你只能反复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天上那微弱的光,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
那个时候,我才隐约知道什么是追梦。
追梦啊,就是走在一条很黑很黑的道路之上,你不知道这条路要通向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终点,可是你却只能一直走下去。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又绝望的暗恋,你明知道很痛苦,却无法停止。
而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终于走到了终点的地方,看见了梦想成真的样子,可是当我回过头看这一条路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害怕。那种深深的迷茫感依旧向我袭来。
“怎么了?”沈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问道:“怎么忽然站在这里不走了。”
“因为我很害怕。”
沈唐失笑,“怕黑?”
我摇摇头,因为并不是我在害怕,而是十九岁的林梦芦在害怕,害得我也跟着她一起害怕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沈唐道。
什么没有别的意思?我疑惑地看向沈唐。
沈唐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我陪你走进去,然后再出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陪你走一段。”
沈唐说完,也不等我反应,拉着我就往里走了。我跌跌撞撞地跟上了他的步伐,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他牵着一直在黑暗里往前走。
走到巷子的尽头,便见到我长大的院子了。
因为是冬天,树木都枯了,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是我却很怀念这满地的枯枝烂叶,怀念这隐隐绰绰的树影,就像是在怀念我的小时候。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哀婉动人。
沈唐听见愣了愣,问道:“是谁在唱歌,竟然这样的好听……”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我的眼前微微有些朦胧,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地说道:“是我的妈妈在唱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妈妈的歌声依旧是如此的凄婉,像是在哭泣。
“难怪……”沈唐也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你母亲这么晚还在唱歌?”
我透过树影看向不远处发着光的那个小阳台,平静地开口答道:“因为我妈妈是疯子。”
十五章
妈妈在阳台上忘情地歌唱着,一如四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她只活在她的歌声里,我跟爸爸,都不重要。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也出现在了阳台上,他站在背光处望了一阵,然后回屋里拿了一件冬衣给妈妈披上,接着便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用一种看着远方的神情看着妈妈。
我的鼻子酸酸的,因为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刹那,我惊讶地发现,仿佛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爸爸的背就驼了,头发就白了,脸上的沟壑就那样明显了……
四年了,妈妈还是那个样子,她活在她的梦里,就像是不老的,而爸爸在现实世界里守着她,承担着双份的时光,迅速地衰老着。
“上去看看吧。”沈唐劝我。
“我看看他们就好,”我摇摇头道:“爸爸一定很恨我,四年前我走的时候,对他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你说什么了?”
“我说……林沛,我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沈唐笑了笑道:“这样的话很多孩子都会说,没有父母会真的当真的。”
“不,”我咬咬嘴唇,皱着眉道:“我还说了更过分的话。我对他说,要不是妈妈疯了,他是不可能娶到她的,我让他不要用他失败的人生经验来教我……”
“你的嘴巴还真是刻薄,”沈唐无奈地摇摇头,“这还真是字字诛心。”
“所以咯……”我苦笑着说道:“我哪里还有资格再去见爸爸……”
“林恩,看着我。”沈唐忽然扶住我的肩膀,我只好抬起头看着他。
沈唐的眼里闪动着一种悲伤的神色,是我今天在莫建国的病房里见到过的。
“林恩,你知道我对我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我说的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的心一沉,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唐在医院里的反应,还有他忽然转变的态度,也许都代表着他人生曾经发生过什么变故。
“你爸爸?”
“我父亲在三个月前过世了。”沈唐苦笑道。
三个月前……
那也是沈唐忽然从媒体报道里销声匿迹的时间,直到前段时间他的电影开始宣传,他才第一次出现在《娱乐周刊》上,接受了那个让整个娱乐圈沸腾的采访。
沈唐脸上有一种悲戚的表情,让我想到夏天衰败的荷花,有一种颓败的美,让我忍不住想握住他的手。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唐摇了摇头道:“现在并不是我讲故事的时候,你想知道,我会有一天让你知道的,但不是今天。”
我点点头,又听到沈唐用他那蓝丝绸般的声线缓缓说道:“林恩,我们不知道现在说的这一句话会不会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刚刚还在自己怀里的爱人会不会转瞬间就离自己而去。父亲的事将会是我永远的遗憾,也许会一辈子折磨着我,可是我希望你的人生永远不要有这样的遗憾,所以你应该上去,至少好好同你父亲说一句话。”
我看着沈唐,还是有些胆怯……
可就在这个时候沈唐忽然微微睁大了眼,他愣了愣,然后微笑了起来,看向二楼的阳台轻声说道:“林恩,你仔细听。”
“听什么?”
“听你母亲正在哼唱的歌。”
爱情消失得太早,
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
命运最爱冷漠地嘲笑,
人生的空虚无聊
和幸福的虚有其表。
忘了吧,看过的翻覆浪潮,
放下吧,有什么天涯海角。
爱情啊,消失得这样早,
岁月啊,又匆匆地催我老……
你只是不知道,
我只是无法靠近,你的怀抱。
妈妈唱的是我的歌……
我抬起头,见到爸爸正摇着头轻轻跟着妈妈一起哼唱着,脸上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沈唐温柔地揉着我的脑袋,就像是把我当做一个小女孩儿一样。
“去吧,还在犹豫什么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