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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伸了伸舌头,缩了缩肩膀,将小脑袋扎进贾珠怀里,道:“好哥哥我不敢了,你饶了我罢!”
跳下了榻来,只对着贾珠笑道:“你不饶了我,以后兰哥儿长大了淘气,我也不饶了他!”
说完转身便往外跑,嘴里直嚷着:“哥哥我明儿再来看你,你只快些好起来才好抓我呢!”
急的李纨只在后边追着教道:“宝玉,你且慢慢地走了回去!”又看了后边的丫头婆子快步跟上了宝玉,才有进来服侍贾珠。
贾珠怔怔地看着宝玉跑出去的背影,渐渐红了眼圈,迷蒙中竟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也这样淘着跳着。一时爱子之心竟如海水般翻滚起来——难道,自己便真是要让儿子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吗?
贾珠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结所在,不过是因着未能参加会试,生生地浇熄了自己的一腔凌云之志。只是,误了一场会试,今后便再不能参加会试了么?若自己就此去了,纵有多少凌云之志又管了什么用处呢?
更何况,老太太老爷太太自小便疼爱自己,若自己去了,祖母父亲母亲岂不是要伤心?
再何况,自己若去了,剩下了李纨贾兰孤儿寡母如何在这荣府中生活?往日里,竟是自己误了自己!
贾珠长叹了一声,颓然躺下。李纨不明所以,唬得以为他又不好了,三步化作两步扑了过来,口内只道:“大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了?”语声中已是带了哽咽。
贾珠摇了摇头,拉着李纨的手缓缓说道:“往日,竟是我错了。今科不能考,还有下一科。怎么就钻了牛角,生生地让你们担了这许多心!”
见贾珠与往日心灰意懒之态大不相同,对李纨而言实是意外之喜。贾珠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也是她这一生的依靠。
李纨看得很清楚,若是没有了贾珠,纵然她有一个儿子傍身,在这富贵却势力的荣府里,只怕也是无法生存的。
只是往日里任凭人如何劝,贾珠也难放开心思调养,只拖得一天重似一天,实是让她每每想到与此便忍不住落泪——又不敢让人看见,恐被人说咒了贾珠,只在夜里捂了被子偷偷地哭了。
如今见贾珠似有回转之意,一时情难自禁,竟只看着贾珠,眼泪盈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贾珠强笑道:“这些天累了你了,如今我想通了,只不知这病还能不能养好。”
李纨舀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大爷说的什么话?宝玉小小年纪尚且知道,只要好生地吃了药吃了饭调养,便会好了。大爷难不成还不如宝玉的见识么?若是大爷肯好生将养着,我便是从此吃斋念佛也是愿意的。”
贾珠见她哽咽难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也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清明了许多。
一时贾珠心结已开,倒是能静下心来调养着了。每日宝玉都要到他房里,或是将自己的描红给哥哥看看,或是背一段元春教过的文字,或是故意淘了气自己跑掉,只让贾珠既欣慰幼弟知道上进,又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儿子以后的样子,渐渐地倒也能够起身了。
贾母王夫人见他二人兄弟和睦,贾珠又有大好的意思,宝玉又似有了上进的心思,也便高兴不已,只命府上厨房只管将那人身燕窝雪莲之类补身子的东西每日变着花样炖了,送与贾珠宝玉二人。
贾政虽不说什么,心内也是极为安慰,再见了宝玉便少了些横眉立目。
一时荣国府中,主子奴才俱是欢欢喜喜地。
☆、第四回
且说宝玉如今每日到贾珠那里,或缠着贾珠教自己念些四书五经并古人诗词,或是舀着笔一本正经地描红,或是拉着贾珠趁天气好时去园子里散步,倒是一时引得贾珠无暇去想那科举之事了。又因着府里老太太太太每日盯着贾珠进补,贾珠倒渐渐地好了起来。
贾政见宝玉跟着贾珠念书,似乎倒有些灵性,便琢磨着给他正式开蒙,每日定下功课拘着他学了。
无奈被贾母知道了,骂道:“当日珠儿开蒙时,我便说他年纪尚小,身子骨还未长得结实了,要你略等一两年。你只不听,到底拖垮了我珠儿的身子!如今珠儿刚刚有点子起色,他兄弟二人在一块儿,珠儿也放宽了心了,宝玉也能读点子书了。这有什么不好?偏你又兴起来了,要整治我的宝玉!我只告诉明白地告诉你,我万万不依!你若是看我们娘儿几个不顺眼,我们只回了金陵去,看你来折腾哪一个?!”
说着,又叫王夫人,“你也跟我一块儿回去,左右是咱们娘们碍了他们的眼,咱们离了他,他也便好了!”
这一番话只说的贾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跪下请母亲息怒。
王夫人心里也是不愿意让宝玉过早地受了拘束。自贾珠一病不起后,她便下定了决心,决不让宝玉也因了念书垮了身子。
只是贾政为人甚是执拗,她略劝了几句,倒被贾政骂道“慈母多败儿”。如今,见贾母如此强硬,心里自然愿意的,只是脸上不好带出来,还得上前轻声劝着贾母。
贾政见母亲如此,只得罢了,心里终究不喜——到底隔日将贾珠宝玉两个叫到了书房训斥了一顿,方才罢了。
转眼间一年光阴已过。
年前的十一月间,荣国府为长房贾琏迎娶了王子胜之女王熙凤为妻。
宝玉自是知道这位二嫂子的。王熙凤乃王夫人长兄王子胜之女,论起来是王夫人嫡亲的侄女儿。因父母双亡跟着叔叔王子腾长大。从小便颇有些杀伐决断,性子甚是爽利,深得王子腾的喜爱。
贾王两家乃是姻亲,王熙凤自幼也在荣府中走动过,与荣府众人俱都相熟,贾母甚是喜爱她。成亲后,更是只管和以前一样,叫她“凤丫头”“凤哥儿”。
贾琏和凤姐儿婚前也曾见过几面的,彼此也都满意。二人婚后倒也和谐。只是这凤姐儿看着贾琏身边的两个通房丫头,不免心内泛酸,进门后不及一个月,便都寻了事儿出来,打发出去了。
贾琏正和凤姐儿如胶似漆之际,便也不在意。贾母邢夫人知道了,虽然不喜,然新妇进门,又是王夫人的侄女儿,也不便多加责备。
好在凤姐儿甚是争气,进门才刚刚两月,就有了身子,一时间倒是让贾母等人欢喜不已。
今日乃是七夕,正值乞巧节。贾母想着府内近来事事如意,便十分兴头,晚上便吩咐人在园子里摆上了各色果品,带了合府女眷乞巧取乐。那些小丫头们见主子高兴,也都十分凑趣,只跟着迎春姐妹等穿喜线,捉喜蛛,一时窃窃私语,一时又偷偷地笑一阵。贾母等人看了十分有趣。
凤姐儿此时已是有了七个多月身孕,在外头久了,觉得腰上有些酸累,贾母便让她回去歇着,又嘱咐平儿:“好生地扶了你奶奶回去,多多地举几个明瓦的灯笼照着,看摔了不是闹着玩的。”
平儿应了,便和丰儿扶了凤姐,让几个小丫头子前边打了灯笼,带了一干婆子回去了。这里贾母依旧带着众人取乐。
只过了没一顿饭的功夫,就听一阵脚步声,显是有人慌慌乱乱地跑了进来,一时唬的人俱都不敢说笑了。
几个婆子跑到贾母面前跪下回道:“回老太太,琏二奶奶发动了!”
贾母大惊,当下也不及细问,便要起身往贾琏院子里去。
王夫人忙劝道:“这黑灯瞎火的,老太太且如此着急忙活的去了,倘一时不查摔了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且略等一等,叫人抬了软轿去罢。”说着便叫人快抬软轿来。
一时软轿来了,贾母坐上,一叠声地只叫快走,众人不敢耽搁,都跟着贾母去了,只叫人送了迎春姐妹等回房。
却说凤姐儿这身子尚不足八个月,平日里凤姐儿又极为注意着汤补药补,胎儿极稳的。又怎么会在此时发动?
原来,凤姐儿身子日渐沉重,听那有经验的老嬷嬷说,最应该走动走动,生产时才好。凤姐儿便出入不肯坐软轿,得了空便扶了平儿在园子里走动,只盼着生产时顺顺利利的。
今晚只一进院子,凤姐儿便觉得有些不对。直往日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便是小丫头子们偷懒,跑到园子里去玩了,也该有一两个值守的才是。平儿丰儿虽也有些纳罕,但也是只想着小丫头贪玩罢了。
待到打起帘子,来到凤姐儿的屋子外边,只听得里边一阵喘息之声,凤姐儿脸色大变,平儿等跟着的也吓得面面相觑,不由得愣住了。
凤姐儿甩开平儿,自己一掀帘子便进了屋。待看清屋里的情形,只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
垂着大红撒金帐子的床上,贾琏搂着凤姐儿的陪嫁丫头安姐儿,正做在一处。二人正是得趣之际,竟未看见凤姐儿进来。那安姐儿只闭了眼,在贾琏身下扭动着,娇声只叫“二爷”,贾琏更是不堪,一面大动,一面气喘吁吁地只叫着“心肝宝贝儿”。
凤姐儿红了眼睛,两步冲上前去。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拉下了贾琏,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点翠赤金簪,没头没脸地往安姐儿身上扎去,嘴里犹骂着:“你可真是好啊!我只打死你这下贱蹄子!”
平儿在外边听见不好,也顾不得害怕了,忙打开帘子进来——却不妨正撞上慌乱地系着衣衫的贾琏,脸上不由得一红。又见凤姐儿劈头盖脸地扎着安姐儿,安姐儿也没穿衣裳,只护着脸哀叫,忙上前去抱住了凤姐儿,只叫:“奶奶且息息怒,小心孩子啊!”
凤姐儿借着怒火发作了一通,此时被平儿一抱,满身的力气顿时泄了下去,浑身只软软的,吓得平儿忙将她扶了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凤姐儿指着安姐骂道:“往日里只说你心高,却不成想是个再下贱不过的!你好!既然你如此地想汉子,我就成全了你!”气喘吁吁地又叫平儿,“去给我叫了周瑞家的来!不必等天亮了,现在就把这贱蹄子给我卖了出去!也不必穿什么衣裳,总之是去勾引汉子,这样倒正好!”
平儿听这话越说越不像,又见凤姐儿气得胸口起伏,只得轻轻地蘀她抚着心口,嘴里劝道:“二奶奶且先消消气儿,若是为了她气坏了身子,没的叫人心疼。”
那安姐儿也是个不省事的,此时只在床上跪着,哭道:“二奶奶饶命!原是二爷强要的,二爷是主子,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二奶奶饶了我这糟儿罢!”又向贾琏哭道,“好二爷,您且蘀我分说清楚啊!”
凤姐儿看她赤身露体跪在床上,一行哭一行说,散乱着一头青丝,半露着芙蓉俏脸,端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又听她只说是贾琏强了她,又挑唆着贾琏,更是大怒,站起身来便又要冲过去打她,只被平儿牢牢地抱住。
凤姐儿原本才和贾琏新婚不及一年,正是夫妻蜜里调油之际,便是贾琏以前的通房尚且容不得,何况像安姐儿这样的?
原本她也知道贾琏不可能没有通房姨娘,便也想着等自己此胎生产了,若是男孩儿,便做主从自己的陪嫁丫头里挑一个开了脸给贾琏。
凤姐儿的四个陪嫁丫头儿,若说长得好,第一个就得说是安姐儿。只是这丫头是后来凤姐儿婶娘给她的,到底不如平儿等人从小伺候的。凤姐儿见她又有些轻浮心高,想着早早地给她配个小厮便完了。只是自己刚嫁进来,身边还是先留了几个得用的人。只不成想叫安姐儿钻了空子。
凤姐儿赤红着眼睛,怒瞪贾琏。贾琏原本心里有愧,又见凤姐儿挺着大肚子,也不敢说别的,只瞅了个空子便钻了出去。
安姐儿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