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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很大,手心很厚,在中国人的说法里,你是有福气的男人,你可以轻易掌握自己的人生、事业,你这一辈子注定安顺幸运。”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划来划去,微微的骚痒、微微的心悸,刮出他莫名感动。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也学起她的动作。
她的手很小,细细的十根指头像青葱,掌心不厚、手心手背都是白皙。用她的话来解她的命运,是不是她的福薄命浅?是不是她掌握不住自己的人生?
浓眉弯曲,他不说话,企图在她的手心找到一点好运的象徵。
“算命先生替我看过,说我的命不算好,你看,这条是读书线,很短是不?所以我的最高学历是国小毕业,若不是叔叔耐心,一天教我一点点,也许你会觉和我交谈言语无味。
这条是生命线,有没有看见,它在中间断裂?算命先生说,我会在二十一岁那年碰到生命大劫,如果运气不够好,也许就没了。
当时听见这些话,我心里害怕,叔叔安慰我,他说我有一条很棒的姻缘线,又圆又清晰。”
她将两掌合在一起,一道弧线从右手食指绕到左手食指,圆圆满满地掬起她的爱情。
她拾眉看奎尔一眼,笑说:“叔叔说,我的丈夫将是我的贵人,一路扶持著我,走过困厄险境。”
她知道叔叔的话不准确,因为她爱的人不爱她,而她不打算为一个自己不爱的“贵人”将就一生,所以,断线……是她的命……
她的丈夫?她的贵人?奎尔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去,这个名词让他不舒服。
她不介意他的态度,他讨厌她,这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他肯为叔叔将就、肯对自己缓和,她已心满意足。
绕到他面前,她每句话都说得认真。
“你的耳垂很大,在命相学中,那是福禄寿俱全的好命运,你有福气、有财禄,不需要我特地告诉你,但是你的耳垂说明了你必定长寿,你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久到能等我存够钱,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如果算命先生的话是正确的,等我死後,我保证在天上看顾你,庇佑你平安幸福,我为你照顾你的子嗣、保护你的妻子,由我来当你的贵人,好不?”
他讨厌听她说话,他不需要贵人,更不需要她到天上去庇佑他。
再度别过身,他用背影对她。
老是老是,他背对她;老是老是,他不理睬她。
深深垂下头,她深深的、深深的爱,只能换得他深深的、深深的不屑,轻叹气,她自背後拉住他的衣角,额头顶在他的背脊,这堵墙呵……不愿意当她的依归。
“我回国後会请律师过来找你,以後你的生活不致匮乏,工不工作都无所谓,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别用这笔钱到法国找我。”
意思是他不愿意再见她、不愿意她实现自己的承诺?
酸从心脏正中央,传到四肢末梢,涩染上舌尖,悄悄地,两颗泪,垂至他农问。
“很抱歉,我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你的困扰。”
严格来讲,她在他生命中扮演一个很糟糕的角色,她抢夺他的父爱,然後又要求他的照顾,逼他承诺她的约定,她是比强盗更可恶的女性!
她是他的困扰吗?
是的,她一直是!但他却希冀在这个困扰身边多留几分钟,他不懂自己。
“不管我说再多的对不起,都不能改变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不?我母亲的爱情、你母亲的遗憾,这种对立势必在我们之间存在。”叹气,她继续往下说:
“不管如何,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不後悔,就算你恨我,我仍然爱你。”
她下定决心爱他,只是这种决心太荒谬,他不是数学、理化或者法文的,只要她肯下决心好好学,就能学得透彻,他有他的意志,他选择恨谁、推开谁,她再大的决心都不具意义。
不!在法国,伤心母亲的等待,促使他的理智回笼。走到床的另一边,他离她远远。
她大胆了,连面子自尊都不要了,抢到他的面前,她不介意在未来的日子里伤心、不介意她的爱情必须拥抱孤寂,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知道眼前,她不想失去他的体温。
攀上他的肩,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吻。
一个青涩幼稚的吻封住他的理智知觉,他忘记母亲的愁颜、忘记两人纠葛的一切,他同她一样,想留住这份温存。
反手抱她,他们跌入床间,软软的被子、暖暖的窝巢,温柔地包围他们的情欲。
吻加深,即将分离的两人有口难言。
苦是真的,痛也是真的,他们不愿意分别,却明明白白,分别停在眼前。
她高举双手,攀上他的肩,这个伟岸的男人,她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挑动他的心弦?
她累了、她喘了,但她坚持让情势发展。
他反客为主,放任自己的欲动,不去设想责任与未来,拥住乾净的她,她纯洁得像朵小白花。
此时,他们都太悲伤,此刻,他们都需要对方……
深深起得早。
昨晚她在他怀间晕过去,今晨她在晨曦间初醒,她不回想昨夜发生过的事情,积极推动今日的生命。
她做了满桌子早餐,是中式的,和她一样道道地地的中国味,他对中国菜相对她一样,从排斥到接纳,一天一点,进步。
可惜,他们还没进步到能够放弃过去。
她到院子里摘下几朵夜来香,用护贝机将它储存在卡片里。
这种花很特殊,人人爱太阳,独它对黑夜情有独锺。它只在夜里倾吐芬芳,当天际闪出第一道金光,香氛收敛。
夜来香是痴情女子,爱夜、恋夜,阳光再灿烂也赢不得它的芳心,夜来香代表了深深的痴心,代表了她不转栘的心意。
八点钟,他走到餐桌前,铁著一张脸不说话,深深清楚,那是他懊悔的表情,他沾上不爱的麻烦,担心甩脱不去。
咬咬下唇,她想告诉他,别愁,她不当他的绊脚石,话末出口,她已在他的後悔里自伤。
深吸气、吐气,她装起笑脸,为他布菜。
拿起筷子,他不看她,连一眼都不看。他知道多说一句、多看两眼,他便再也离不开这里。他必须果断,他不能像父亲,踏上台湾土地,便何处是家乡。
低眉,奎尔自顾自吃饭,他欺骗自己,昨夜那段没意义,它没改变过什么,他们之间依旧,分别依旧。
他的沉默让她好难堪,轻轻喉咙,她苦笑说:
“如果昨夜是个错误,以我的年纪,我想我承担得起。”
这句话,她将他推进地狱。
什么意思!?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不负责任的男人?
不!他可以给她很多钱、可以给她优沃生活、可以给她……除了爱情婚姻以外的所有东西。
深深偷看他一眼。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好聚好散竟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吞一口热粥,烫伤的不是她的舌头,而是她不健康的心,抽抽痛痛,她闷痛好几天,不说出口,只因她想为他支持到最後一分钟。
甜甜笑开,假装吧!
假装她看不见他的寒脸、假装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分别、假装他们的关系良好,假装……有一天,爱情成真。
“早上我看了电视,气象报导说,巴黎有二十三度,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真好,那么你在戴高乐下飞机後,不会弄得一身湿淋淋。”
她在讲什么?是语无伦次吗?两道浓浓的眉毛在他额头画出不快,他坚持不搭话。
“听说调时差很辛苦,真的吗?可是我看你刚到台湾时,没有不适应现象,大概是你身强体壮,比所有人都来得容易调整时差吧!”她又说些不相干的话。
深深夹了一筷子菜脯蛋到他碗里,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他的表情丑到让深深和叔叔大笑,老外一定很难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要吃过期的蔬菜。不过,几次训练俊,他学会享受菜脯在嘴里喀嚓喀嚓的感受。
一顿贩,他吃进十分饱,深深吃下一肚子话,想说的埋在肚子里,不想说的跳出来缓和两人的尴尬情绪。
放下碗筷,不洗了,今天她要专心陪他。
深深接过奎尔手里的包包,等在门外的豪华轿车里,有法国来的秘书、有法国替人处理後事的专业人员,他们要一起回去。
奎尔停下脚步,有话要说。
她不等他开口,抢在前面讲话:“你答应过,要让我送你到机场,你不能反悔,中国有句话叫做食言而肥,我不希望二十年後看见你,你变成一个秃头的肥胖老公公。”
她的语调轻松,刻意不让离愁出现。
“有意义吗?”
“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了,不需要再重复。”握起他的手,她的笑沾上蜂蜜,最後一次,她要他“印象深刻”。
“你很固执。”
他该更坚持些,可是……他放弃坚持。
“固执是种不好的人格特质吗?如果你不喜欢,我愿意改,但是你得给我一些时问,不是今天说改就能改的。”
“为什么非去不可?”他问。
“因为我贪心,连最後几小时都不肯放过。”两句话,深深解释了自己的坚持。
妥协了,奎尔把行李自她手中拿回来,让她的双手只负责一件简单工作……牵他。
就这样,上车,她牵他;坐车,她牵他;下车,她的手始终没离开过他。
她不停说话,根本不管法国秘书的异样眼光,牵著他、腻著他,她自我中心到令人发指,但……请容忍容忍她吧!过了今天,她的幸福之门关闭,再也看不到阳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在台湾翻译作“航站情缘”,是汤姆汉克主演的,他因为国家临时发生战乱,回国班机被取消,自然也不能入境美国,因而困在机场里,动弹不得。
从此他白天和旅客在机场里活动,夜里睡在登机门,耐心等待美国政府承认他的新国家,并给予新护照,期间,他认识一位漂亮空姐。
故事很简单,剧情不算曲折,但让人有淡淡感动,感动他为父亲的遗愿坚持,感动他在逆境中不被打败的勇气。
假设,我和他一样,从此以机场为家,你会不会再到台湾,到机场看我?”
她问天真了,不用他回答,她也知道答案的,可她这种人学不乖,就是要自取其辱一番。
“不会。”他说。
果然,答案和她预料中同款。
扬扬眉,抖出勉力笑容,她说:“没关系,反正空姐和男主角也没有出现好结局。”
“你回法国後会很忙吗?之前,我常看你在半夜用电脑工作,是不是你一回去,将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著你?”
“我会处理。”他答得简单。
意思是,不用她关心?
好吧!不关心他,总可以关心她自己吧!
深深又问:“那么你会不会忙到没时问看我的信?”
奎尔停下脚步,冷眼问她:“你要写信?”
“可以吗?”他的表情有几分可怖,但她仍是问出口。
“不可以。”
他要同她断得乾乾净净,不要两人之间出现任何可能。他是奎尔,是痛恨台湾菜、台湾风情、台湾女人的奎尔,李伊,从来没变。
“我的信会吵到你?”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不写信给你,你写给我好吗?E…mail也可以。”
“不好!”
又是一个笃定,她固执,他比她更甚十分。
“打电话呢?听说拨打006或009不太贵,只要我们算准通话时间,不干扰到彼此的睡眠……”
“不准、不行、不可以、不要,我说不,你听懂没?”
他终於甩开她的手,紧握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喋喋不休。
“听懂了。”轻轻地,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