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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卖掉深深叔叔留下来的农地,只留下住宅处和木瓜园,钱不多,但省吃节用,再加上代工收入和亮君台北房子的房租收入,足够让她们在产後一年不工作,专心带孩子。
知不知她们省到什么程度?
她们省到亮君的助听器被工藤靳衣摔坏,舍不得花钱买新的;省到深深的心绞痛发作,拿糖果当心脏药品医。
超音波照出来,深深肚子里的是女娃儿,亮君怀的是男孩子,她们的预产期相近,前後不超过一星期,於是两人约定,先出生的叫宝宝,晚出生的叫贝贝。
他们还约定,两个小孩若是郎情妹意,二十年後把他们送作堆。另外,若深深真熬不过产程,亮君要把贝贝当作亲生孩子,扶养长大。
她们都希望最後一个约定别成真,但那是操在上帝手中的事情,没人知道结果。
另一方面,远在法国的奎尔,在签帐卡迟迟不见帐单,却每个月收到创世纪基金会从台湾寄来的收据时,暴跳如雷,
他派了杰森再跑一趟台湾,这回有亮君挡在前面,杰森没办法再利用深深的善良,完成老板托付的重责大任,只好乖乖转述亮君的话……如果不想收到创世纪基金会的收据,就别再汇款到台湾。
於是,他决定再也再也不要管深深,她爱把钱捐给谁就捐给谁,反正他已达到了父亲的要求。
这个决定一下,痛苦的人不是深深,而是下决定的人。
奎尔常常夜半惊醒,他听见她的哭泣;常常工作到一半,她红著眼眶的影像浮现。他被弄得坐立不安,时时分心。
他的不对劲许多人都感觉到了,伯爵夫人还为此找他谈过,但他坚持自己没问题,所有人只好保持沉默。
他的不对劲在最近几个星期,更见明显,尤其和艾琳娜的婚期确定之後,他的暴躁,明显到下人也能感受。
奎尔向自己解释,这是婚前躁郁症,只要婚礼举行过,问题不会再出现。
但……深深苍白的脸色不断不断浮现,她一次次对他说:“我会祝福你,不管天上人间。”
他的心不在焉让人生气,他的夜不安枕让自己火大,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别这样。
门推开,艾琳娜红著眼进屋,身後跟著伯爵夫人,她不断安慰艾琳娜,但显然效果不大。
“如果你不想结婚,大可以说清楚,而不是用这种方法羞辱我。”她指著奎尔,气急败坏。
“你哪里不对?”稳住心,他把脑海中深深的影像收拾乾净。
“我不对?居然是我不对?挑婚纱你不出现、订酒席你不在场,今天更离谱了,连拍婚纱照片你都不见人影,请问,这是什么意思?”艾琳娜跳脚。
她太凶了,深深就不会这样乱发飙。
深深!?不行!不能再想起深深!摇头,他摇去有关她的所有事情。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吗?不嫁给你,我的人生不见得缺乏光明,你不必用一副高高在上的面貌对我,想追我的男人,世界五大洲都有。”
她是自尊自傲的娇娇女,哪受得了闲气?更何况,他接二连三,一次次让她没面子,她的生日宴不出席、圣诞节晚餐放她鸽子,知不知道她的好朋友怎么取笑她?更可恶的是,连情人节他都忘记送她花束,就算再忙,他也可以交代下面的人办呀!
所以她推来推去,推出一个结论……他不在乎她,一点都不。
“你太情绪化!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讨论。”打开电脑,奎尔不和她吵这种没建设性的架。
“我情绪化?不对,是你不敢面对我,承认吧!你心里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我。”
他总在看她时,分神,次数太多,多到她不能不猜测,他的焦点不在她身上。
他心里有女人?他想反驳,深深的声音跳出来阻止,她说:“不管如何,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不後悔,就算你恨我,我仍然爱你。”
“承认了是吗?”抓住他的不语,艾琳娜拿他当默认。
“我没有承认什么,你先回去吧!等你气消,我们再谈。”艾琳娜的情绪从不能影响他半分。
“今晚我们要办家宴,如果你再不出席,我们的婚礼就此取消!”撂下恐吓,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奎尔眼神平静无波动。
李伊夫人是过来人,她怎不懂这种表情,儿子心中有没有艾琳娜,根本不需要费神确定。
她想开口劝劝儿子,但比她更快的,是电话铃声。
奎尔顺手接起,电话那头的女人话说得又快又急……
“奎尔·李伊,你是全世界最烂的男人……”
奎尔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平静无波,他抓住的笔杆在一个用力之下,应声折断,他喘息、他皱眉、他焦虑忧心……
久久,电话那头的中文停止,他握住话筒的手迟迟不放。
李伊夫人了然於心,拍拍儿子的肩膀,当奎尔和她视线相触,她可以感觉儿子硬压下胸中狂潮,不在她面前表露感觉。
她微笑问:“我听不懂中文,但那是于深深,对不?”
他想反驳、想再一次向母亲确定,不管怎样,他都将母亲放在第一位,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她,就算她是……深深……
想至此,他的心无比沉重……
“孩子,如果深深是艾琳娜口中的女人,去把她带回来吧!”
“母亲!?”他不解母亲的决定。
她喟叹,事情是该公开的时候了,虽然瑞奇已不在,但她仍要还他公道。“等你把她带回来,我再告诉你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奎尔的犹豫只有三秒钟,他大步走出房间。
往台湾的路程很远,他必须加快脚步,至於艾琳娜晚上的家宴,他只能……抱歉。
亮君赢了,在深深陪她上下几十次楼梯後,她产下一名小男婴,所以他的小名是宝宝,至於深深肚子里跑输人的家伙,只好喊贝贝。
当护士把洗得乾乾净净的小男婴抱到母亲面前,深深看到亮君脸上的骄傲,身为母亲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啊!
若是可以……她愿意用一切,向上帝换得身为母亲的机会,只是,她拥有的东西不多,连生命都在上帝囊袋里,她哪有筹码和上帝谈判?
“深深,你看他长得多好。”
亮君不停碰碰他的小脸、碰碰他的小手,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逆境中形成,他没放弃一丝丝生存的机会,她该为他喝采。
“他的眉毛很浓。”深深说。
一个白净的小男婴居然有两道浓眉,特殊得可以!
“他像他。”
亮君点头,想起工藤靳衣。分离多时,每次想起,她依旧有哭的欲望。他还周旋在大老板娘、小老板娘、粉红老板娘中间?或者娶了条件资格相符的余瑛洁?她不知道。
看著亮君的黯然神情,深深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自己的嘴形。
“乱讲,他手长脚长,一点都不像倭寇。”深深努力把气氛弄轻松。
“工藤靳衣很高啊!不像倭寇,大概是他有来自台湾母亲的遗传。”亮君知道深深的用意,撇开伤心,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小生命。
“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她把孩子递给深深。
碰碰他白白的小脸、皱皱的额头,不晓得要怎么养,才能将他养成一个丰腴的小家伙。
“我的贝贝生出来也会和他一样吗?”
“会吧!我们看一样的东西、吃一样的食物、做一样的胎教,我想他们一定很有夫妻脸。”亮君笑说。
“那么……如果我没有机会抱贝贝,抱宝宝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抬起眼,带笑的脸庞闪过两行泪。
“深深,你有机会的,一定会有。”
亮君握住她的手,泪水跟著滚下。越接近生产,她们越不敢谈论这个话题,每谈起,便是禁不住的伤心。
“我但愿有,可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在,亮君,你必须一个人当妈妈、当爸爸,我知道很辛苦,可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请你好好扶养贝贝长大,要真有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给你。”
“傻瓜,下辈子我又不当牧童,你做什么牛马?”搂住深深,两个人哭成一团。
“亮君,我好不甘愿,不甘愿就这样死了,可是……不甘愿又能怎样?”
“不会不会,你好久没发病,从贝贝五个月後,你再没住院、再没吃药,我们说过,为母则强的,对不对?”
不对!她的心脏常觉无力,她昏倒的次数一次比一次更密集,只是她不想浪费,想把钱省下来给孩子买奶粉。
“亮君,如果日子过不下去,把木瓜园和房子卖了,再不行的话,他每个月给我的五干块欧元,拿出来用吧!”
“不行,那是你的骄傲和自尊,说什么都不能动那笔钱。”亮君摇头。
“孩子和骄傲自尊相比,我选择孩子。”
“不会的,一定有更好的选择,比方选择你健康、孩子活泼,选择我们两个不需要丈夫的女人一起努力,为孩子打下一片事业江山。”
亮君一点都不去设想最坏状况,但是……深深不能不多替她和孩子著想。
“如果贝贝是不健康的……我不想她和我受相同的苦,放弃抢救吧!把她葬在我身旁,我亲自照顾她。”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我们约定好,欢欢喜喜迎接新生命,你会安然度过、贝贝会健康正常。”圈住深深,她拒绝听这种话。
“我只是遗憾,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听听他的声音,就是听他骂我也好。”
“笨蛋!奎尔,李伊不值得你爱他。”
“工藤靳衣也不值得爱,你仍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不是?”
“是啊!我们是两个大笨蛋。”
“亮君,我想他,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通常死刑犯可以要求一个愿望,我的愿望是见他,一面,只要一面……”
她也想啊!也想再为靳衣煮一次汤圆、也想再享受一次:贝工福利”……
深深哭了,亮君也哭了,两个女人的泪水汇流到孩子的颊边,生命的形成需要女人付出多少牺牲?
夜半,深深在病床边照顾未出院的亮君,突然阵痛催逼,她摇醒亮君,说她不行。
话方出口,深深痛晕过去,亮君顾不得自己也是病人,扯下点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她捧著下腹到护理站喊救命。
躺在病床上面,深深有短暂清醒。
一群穿白衣的护理人员在她身边奔跑,天花板一盏盏灯迅速掠过,她看见刚生产完的亮君牵著她手,不放。
她发不出声音,但她晓得亮君能读唇语,她打开嘴巴,重复说:“替我照顾贝贝,当她的好妈妈……”
“我会!我一定会!”亮君大声回答。
她有好多不放心,可是死神的脚步越行越近,再不放心,终是得舍弃。“替我爱她、替我宠她,告诉她,我好爱好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亮君泪流成河。
“我抱歉,无力当个好妈妈,我求你……”
“别求我,那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我会疼她,比疼宝宝更甚;我会爱她,比爱宝宝更多,我保证!”
深深微笑,眼神变得涣散。“亮君,谢谢,奎尔,我要走了,再见……天上人间,我祝福……”
手术室到了,厚重的两扇门隔绝她们的视线,亮君背靠著门,颓然滑下,抱住膝盖,她失声痛哭。
“我会照顾贝贝,我会用生命爱她,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半个小时後,护士小姐送出来一个健康的贝贝,她哭声宏亮,混血儿的脸蛋,再没人比她更漂亮。
亮君认为上帝听到她的声音,认为上帝愿意再赐给她另一个奇迹,於是她跪在椅子旁祷告,祷告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