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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棠很是为难,咬咬牙道:“王大人,实话和你说了吧,祖父不是不肯见你,而是不敢见。”
“不敢见?”
“祖父说了,王大人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一步棋走错了。”
王黼心中暗暗吃惊,想:“莫不是蔡京已经知道我今日入了宫?”脸上古井无波,淡然道:“太师是怎么说的?”
蔡棠将蔡京口中的只言片语搜出来,道:“祖父说的也不多,只是说王大人莫要将身家压在宫里头,小心引火烧身。”
王黼听他这般说,更生出了一定要见蔡京的心思,道:“不如劳烦你再去禀告,就说门下王黼求见。”
蔡棠叹了口气,王黼不是别人,他的请求又如何推拒?只好进去,这一次回来,对王黼道:“王大人请进。”
王黼熟门熟路的随着蔡棠进了一处小厅,刚刚过门,便看到蔡京屹然不动的坐在太师椅上阖目养神,立即行礼道:“太师。”
“噢,是将明啊,来,坐下说话吧。”
王黼欠身坐下,道:“太师的气色好像差了些,要不要门下送些药来……”
“不必。”蔡京直接打断他,这平时慢吞吞性子的老狐狸今日有些急不可耐,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今日进宫去了?”
“是。”
“见到的是太皇太后吧。”
“太师神机妙算。”
“算不得神机妙算,太后跟前的太监是敬德,此人和杨戬是一鼻孔出气的,对杨戬最是忠心耿耿。你要去见太后,他一定会从中作梗。太皇太后那边怎么说?”
王黼道:“太皇太后那边倒是很赞成门下的建议,这件事毕竟不小,朝臣们早就心怀不满了。陛下那边自然不好说什么,晋王位高权重,又是天子同胞兄弟,只有沈傲是个软柿子,反正总要人来顶罪,太皇太后已经说了,过两日就下懿旨,一定要惩戒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儆效尤。”
蔡京眼眸一张,迸发出一丝精光落在王黼身上,抱有深意的道:“王大人认为是将太皇太后做了枪使呢,还是自己被太皇太后利用?”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且很不客气,王黼毕竟是聪明人,微微一愣,道:“太师的意思是太皇太后早就想收拾沈傲了,因此门下去寻了她,才一拍即合?”经蔡京一提醒,王黼仔细回忆与太皇太后的奏对,心里恍然大悟。
蔡京道:“太皇太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要借着收拾沈傲的名目,去奚落钦慈太后,你连这些都不明白吗?”
王黼冷汗淋漓,他原以为自己利用了太皇太后,却不知道太皇太后是要拿他做一杆枪,表面上是去和沈傲为敌,可是真正的对手却成了太后。
钦慈太后乃是陛下的生母,地位崇高,在宫中地位与太皇太后不遑多让,一个身份高贵,一个与陛下是血亲,这两个人主掌着后宫,偏偏王黼撞了过去,一不小心,竟是做了宫中两后斗争的导火线。
王黼想通了此节,脑中豁然开朗,这才知道,自己竟真是糊涂,一心要去害沈傲,还巴望着去利用太皇太后,谁知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太皇太后的马前卒。那钦慈太后得知还不将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难怪太师方才不肯见他,太师是要明哲保身,不肯牵涉进那宫中的两后争斗中去。
王黼不禁口唇青白,冷汗将他的后襟都浸湿了,他艰难的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太师,为今之计,门下该当如何?”
蔡京吁了口气,叫人端了参汤来,用调羹慢慢的搅动着参汤道:“破釜沉舟,勇往直前!”
破釜沉舟……
王黼欠着身,有些无力道:“还请太师明示。”
“这宫里已是两虎相争,你就算现在退缩,自信能保全自己吗?你若是勇往直前,还有太皇太后站在你的身后。可是你后退一步,非但太后嫉恨你,便是太皇太后你会当你作是弃子,木已成舟,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王黼脸色灰白的颌首点头。太师说得有道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咬咬牙:“那么门下便做一回太皇太后的马前卒又何妨。”
蔡京颌首点头,挥挥手:“好啦,该说的老夫也说了,送客!”
他端起参汤,小心翼翼的用调羹喂服入口,再不理会王黼。
王黼咬咬牙:“太师,告辞了!”
王黼前脚一走,蔡京慢吞吞的喝完参汤,叫人用湿巾擦了嘴,微颤颤的道:“叫蔡棠来。”
蔡棠小心翼翼的进来:“祖父。”
蔡京有气无力的躺在太师椅上,慢吞吞的道:“告诉门房,往后王黼再来,不须通报,也不用请他进来。还有,家里头谁和他联系紧密的,立即与他断绝关系。前年他不是送了我一幅阎立本的《职贡图》吗?叫人送回去,顺便把我送他的几幅行书讨回来。”
蔡棠道:“祖父,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你去办吧,不要多问。”
……
洪州的事显然没有影响赵佶一行人的心情。离了洪州便一路向北到了星子县县城,这里距离庐山不过数十里。只是那星子县县令听说陛下出巡要来庐山,早就做好了准备,竟是派了人将整个前去庐山的路径封锁,让这一行人只能望山兴叹。
赵佶一路来总是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闻言这县令竟封锁了庐山,又是一阵怒不可遏,倒是沈傲安慰他一阵,这才作罢。
赵佶现在才知道原来微服私访并没有想象中的悠闲自在,一下子成了‘百姓’,才知道普通人的心酸,可见那些感叹什么何苦生在帝王家的家伙,都是吃饱了撑着的抒情文人。连帝王都何苦,那平民百姓岂不要一个个去死?
悄悄的在庐山脚下游览一番,赵佶已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当场泼墨作画,只有一种身心透支的疲惫。
倒是沈傲和赵宗仍是精神奕奕,这一路沈傲引诱赵宗打叶子牌,赵宗已欠了沈傲七千贯,从此见了沈傲这个债主,赵宗便浑身不自在。
众人回到星子县,叫人去亮明了身份,那星子县县令立即赶来迎驾,赵佶根本没有兴趣见他,直接叫他拿了份邸报来,看最近朝廷的动向。
“太师这几日辛苦了。”赵佶放下邸报时,不由感慨:“想必朝廷里已闹翻了天,亏得他还在主持大局,将言官的奏疏压下来。”
沈傲在旁一听,并不发表意见。
赵佶忽而问他:“沈傲,你看看你,离太师还差得远呢,看看太师如何处置国政的,事无巨细,滴水不漏。将来太师致仕,朕再难寻到这样的左右臂了。” 稀里糊涂被赵佶训斥一顿,沈傲大是委屈,真是躺着也中枪,实在没有天理,义正言辞的道:“陛下,在其位谋其政,微臣在鸿胪寺做得也不是很好吗?”
赵佶淡淡然道:“好是好,就是太闹,三天看不到你,你准是去上房揭瓦了。朕在宫里头,你隔了几日不觐见,心里就有些发慌,知道你一定要闹出事来。还是太师懂规矩,不用朕操心。”
见沈傲有点儿沮丧,赵佶又道:“其实在朕心里,蔡京是个全才,而你呢,是个奇才,两不相干,也不好比较。这些事你不要记在心上。”继续翻了翻邸报,随即笑道:“童贯那边倒是打了个胜仗,斩首七百,你来看看。”
沈傲接过邸报,果然看到童贯在熙河的消息,反正是一些诱敌深入、重重围堵之类的话,最终击溃西夏一部,大胜而归。
赵佶笑道:“好的很,联辽是我大宋的国策,西夏人与金人狼狈为奸,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即面色一板,指着下一条邸报的消息道:“只不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西夏人的国使已经到了汴京,说是我大宋破坏宋夏和议,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哼,真是无耻之尤。”
虽说宋辽、金夏各自结盟,可是宋夏之间也曾有过议和盟约,虽说一直以来双方的边界相互争端不断,可是这和议的架子总算还能维持,如今双方爆发了激烈冲突,西夏人先声夺人也是难免的。
沈傲笑道:“理他们做什么,不过依微臣看,童贯公公这一次还真是打痛了西夏人,否则西夏人不会叫得这般厉害。”
赵佶颌首点头:“让他们叫一叫就是了,朕不理他们。”
赵佶想了想,继续道:“朕出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京了,这一趟出来看了许多景色,也看尽了人间冷暖,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明日一早就走,从这里坐船回程。”
“是不是先知会下去,叫那星子县做好准备?”
“你去吧。”
第419章 文青是种病;得治
返程的路上少了来时的新鲜,坐上了船,心境不同了,赵佶迎风伫立在甲板,手搭在船舷,眼眸深远地望着向后退去的沿岸景色,心思似有无尽的感慨。
“沈傲。”
沈傲在旁叼着自制的牙签晒着太阳,听到赵佶叫他,懒洋洋地道:“微臣在。”
赵佶思绪连翩,道:“这一趟私巡,朕反而心情更低落了,你来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沈傲心里腹诽:“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天知道是为什么。”口里道:“或许在陛下眼里,这天下与陛下想象中的不同了吧。”
赵佶含笑道:“只说对了一半。”他叹口气,扶着船舷走了几步,道:“比如那造作局瞒上欺下,还有那洪州知府嚣张跋扈,这些人真是无药可救,朕绝饶不了他们。”
赵佶顿了顿,又道:“朕这时才明白神宗先帝的苦心,不革新,大宋只怕难以为继啊。”
难得这个皇帝如此认真地和沈傲讨论国政,沈傲捋了捋被风儿吹乱的一缕发丝,望着远处的孤山出神。
“沈傲,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傲想了想:“微臣无话可说。”
“嗯?”
沈傲道:“这些事不是微臣能够议论的。”
赵佶又好气又好笑:“平时见你胆子这么大,这个时候倒是谨慎了。”
沈傲摇头,认真地道:“不是不敢议论,只是微臣才疏学浅,想议论而不得。”
改制?谈何容易,如此沉重的话题,沈傲担不起这个干系,古往今来,有几个改革家有好下场的?
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问题是,在沈傲心里,大宋的国体已经足够超前,不说周边那些饮毛茹血的异族,就是世界上其他的几大文明,都还处在最野蛮的国体中。比如现在的西洋,还在全面的黑暗中世纪时期。他们施行的国体,居然还是一千年前老祖宗早已不玩的分封制,伯爵的儿子还是伯爵,男爵的儿子仍是男爵,一个国家,永远都是那么几个血统甚至大字不识的家伙们掌控。
而大宋的文官体制影响深远,就是在千年之后,整个世界还在玩它剩下的东西。
这样的国体,怎么改?
至于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和工业革命,若是换作沈傲还很年轻很单纯的时候,或许他会想尽办法去试一试。只可惜他现在虽然仍旧很年轻,可是已单纯不再。
任何东西失去了现实的基础,都不过是一群见识短浅的人意淫罢了。宋人不比后世的英吉利人,英吉利敢把农民赶到城市中去,国王可以颁布法令,将城市中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处死。
可是换了大宋颁布这样的法令,只怕天下早有人登高振臂:“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于是无数人纷纷振臂大叫同去、同去了。
这里的传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富不过三代,并不是那些万世一系的贵族范们繁衍的沃土。管你什么王侯,每隔数十数百年都不可避免地丢进历史垃圾堆里去。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