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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方元亦能如此,她必然会很快乐吧!
她眼一凝,转望著方元墨黑的眼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乎。
思绪千回百转,一想起方元说忘了石上之字,阿尘哀极反笑,笑得十分凄怆。
“你笑了!那就是答应了,这事能成了,是不是?”朱烟一看,欣喜若狂地问。
龙海儿皱著眉头,一脸狐疑。她甫返港,看来事态必有出人意料之发展,方元恐已知道一切。
“朱烟别胡闹了,你太胡来了,不要再逼善良的阿尘了。”身为天不伯地不怕的朱烟的表姊,龙海儿不得已代替母职地教训道。
阿尘不理这一头纷纷乱乱,仍是看著方元。“方元,你怎么说?”
她想知道,方元是否已不在意她了。
方元突然撇过头去不语,也不再看阿尘,那无声的漠视,让她笑得更哀、更艳,梨花带雨之姿,好不凄美。
“是吗?我懂了,在你眼中没有阿尘,只有公主……那么我就顺你的意,去当个真正的公主好了!”阿尘低哺。
龙海儿激动的询问和朱烟的狂喜,她都没有感觉,只知道方元连看她一眼都不肯,她心痛得快要死去。
“方元,我要去的地方,是你再也伸手不及的,从此,你为了你的复国雪恨而活,我就清冷宁静,行尸走肉地过完这一生。”阿尘定定地对著头也不回的方元说著。
方元听了眸光更冷,握紧鞭子,仍是不发一语。
龙海儿眯起双眼,走到阿尘面前,摇著她的肩膀,希望能打消她和朱烟共谋的荒唐主意。“尘姊姊,我不会准你去的!”
怎知阿尘闻言,艳丽绝伦地一笑,像是胸有成竹。
“海儿,我非去不可,你别拦我,我倒要讨你一个示下,请你帮个忙。”阿尘冷静地说道,已不复有任何情绪。
正如她自己所说,心灰意冷,只剩余一具空壳。
“什么示下?”龙海儿问道。
阿尘举起右手,纤白柔荑定在方元身上。“我要方元亲自带领船队,护送我到应天府朱家!”
四人听了都是震惊,阿尘又冷笑了一下,再度开口,却不是和龙海儿说话,而是对著方元。
“方元,我是你侍奉的建文皇帝之女,我的命令便是君令,你不会违旨,阿尘说的没错吧?”
阿尘说完,头也不回地凛然离去,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无神空洞的眼里突然燃烧了起来,像星火燎原一般炽烈。
斩断所有后路,她决定要孤注一掷!
第九章
一个月后
永乐十七年二月,应天府江苏太仓浏家港外海,寒龙队海啸号上,海员们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忙碌不堪之中,俱分神偷觑站在船头的窈窕柔美身影。
广阔的大海,晴朗的天空,碧海蓝天连成一色,晴艳艳地使人通体舒畅,看样子严冬已尽,春却尚未到来。
海风之中的人儿,柔弱得让人心疼,那不是别人,正是要代替朱烟回皇家的阿尘。
二十天前一上了船,她便常常待在那儿,静静地远眺著大海,加上方元的不寻常反应,让原本欣喜若狂的人们也都察觉这趟差又苦又涩。
几个正在卷帆的汉子按捺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喂,那尘姑娘不会想寻短见吧?”
“呸呸呸,你这张狗嘴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这二十来天,她都不言不语,整日傻在那儿看海,海有什么好看的,可她看得迷了,真怕她就跳了……”
“别说她那样,方爷也……唉,俺一个外人,看了也气闷。”
“咱们别送这一程了,回泷港吧!”
“您大爷有本事,去和方爷说去,俺就服你!”
“别往别人身上推这苦事,要不,咱们一起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见到方无音定了过来,那些闲磕牙的人连忙散去,她娇俏一瞪,笑了。
但小姑娘一看到寂寞背影,笑容便没了,她慢慢接近阿尘,靠在船舷边,和阿尘看著相同方向。
远处天边隐隐有些黑影,他们终究还是渐渐靠近陆地了。
原本七天可以到达的航程,方元愈驶愈慢,足足花了三倍时间,加上先前在泷港耗掉的十日,整整一个月有余。
可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僵在那儿,让她这个做妹妹的心里急得慌,却又使不上力。
原因无他,他们两个都是闷鬼,心里都有话,可偏又都不肯说,或是说不出来,就这么一个裹足不前、一个作茧自缚。
方无音看著无解的局,只好伴在一旁,疑惑像滚水里的汽泡,一个接著一个,让她小小的脑海乱糟糟的。
仇恨真的非得将所有人推下火海,非要剥夺原本快乐的一切吗?
若她的亲娘见到这一幕,还会非要哥哥报方家的仇吗?
而她能不能帮什么忙?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儿,为何要分飞,到老到死都不相见呢?
“尘姊姊,咱们先回房吧!虽然快要春天了,这儿风大还是会冷的。”方无音关心地说道。
阿尘眼一凝,摇了摇头,脸色憔悴。“明儿个就要和大明水师碰头,再也没机会了,我想多站一会儿。”
“船舱里也有窗,在房里头看海也成,别在这儿浸海风,看看,你身上的衣衫都潮了。”方无音探手摸了摸阿尘的衣袖,湿湿冷冷地冰著手,忍不住皱著眉。
要知道海上不比陆地,同样的天气,只要海风一吹,硬是冷上几分,尘姊姊天天从早到晚吹海风,迟早弄出病来。
方无音心里嘀咕,却不好直话直说,阿尘心里有事,她只能小心翼翼和她应对,怕加深她的难受。
阿尘仰首任冷风抚过她的脸,却吹不散她的哀愁,停顿了一会儿,她翩然转身,正对上后方正在掌舵、那双无底洞穴般深沉的眼眸。
没有半点互动,她投射再多的情意,也全在他的眸中虚无淡去,他的眼眸里空无一物。
阿尘突地笑了,有些嘲讽。“我不是来看海,而是只有站在这处,方元才会注视我,像以前一样看著我。”
方无音背过身,正好看见方元撇过头,将舵交给副手,人便离去无踪了。
“尘姊姊……”方无音很想安慰阿尘,却无言而终。
“他还是在躲我,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呢?呵呵,这个问题,明儿个就见分晓,他再不留我,就是永远地抛弃我,也不需要再留我了,那个地方,他到不了,我就到深宫禁院里,长伴青灯古佛,当他所谓的尊贵公主去!”阿尘淡漠地说道,好似这事和她无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个法子是她最后的赌注,赌她在方元心中有多少重量,明天一翻二瞪眼,生死由他。
若他不要她了,她就是个空壳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就用来帮忙朱烟和龙家,也不算枉然。
而原先对此持反对意见的龙海儿,态度一百八十度反转,不再强硬阻止!仅是要她千万小心。
想起上船前拜别爹娘,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此生不再回泷港,不再重回井牢,不再见到他。
如此一来,她才不需要看到他拥抱别的女子。
她曾在心中模拟过那个情境,结果癫妒欲狂几欲崩溃。如果他不要她,那她也不愿再生活在有他的地方,天地之阔,唯有皇宫是他无法触及的。
这样也好,看不到听不到,就算心中永远无法抹去那个伟岸影像,也能保住某些时刻。
那些快乐和甜蜜,已经足够伴她过完这一生,来生是天注定,她每天礼佛,请求不要再染尘缘,不要再入俗世,不要再遇见他。
阿尘心一横,无语地进入甲板。
方无音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叹息。
命运太过曲曲折折,像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到底他们该怎么办呢?
※※※
碧蓝的天空,一青蓝海鹰展翅滑翔,停在海啸号的船桅上,几个海员看了,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看不下去,铁了心上前解下脚环上的飞书。
方爷每一接到催促的信,心情便会大坏,谁也不想往虎口里探手,可是信都来了,不传也是不成的。
那汉于有些胆战心惊地走到首舵房前,轻手轻脚地扣了扣方元的房门,听到一声没有情绪的回应,便缩著颈子、硬著头皮开门进去。
阴暗的屋子里,方元正藉著烛光在研究著海图,听见声响,方抬起头来。
“方爷,龙家那边有讯来问,问咱们还要多久时间到浏家港?带著水军在等咱们的定远侯,听说已经暴跳如雷了!”汉子恭敬地说道。
“定远侯是何人?”方元问道。
“听说那狗皇帝打算将朱烟许配给他,这男人俨然以驸马爷自居,在等著咱们呢!”
方元一听没有答腔,脸色倒是又阴沉了许多。
那汉子一见方元又怒,忙打哈哈。“不如说是船底漏水,正在补,所以还要耽搁两天,这样回话,如何?要不,就说是主桅又坏了,可好?”
方元卷好海图,沉吟了一阵子。
西洋怀表滴滴答答地走著,听得人心里不平静。正当那汉子等得发慌时,方元突然长吁了声。
“不必了,捎个信,咱们明天就到。”
见首舵已经示下,那汉子忙不迭冲出房门,活似从阴司判官前抢了生死簿一样。
房间里重新回归宁静,方元又看了一会儿海图,阿尘那优美动人却幽怨的面容老是占据他的眼前,让他看不清眼前事物。
索性卷起大幅海图,倒回床上,脑海里便满是她的身影。
他何时变成一个拖拖拉拉、没个果断的男人了?方元自嘲地问著自己。
可他知道自己怎么也不愿放手,这一个月来,各种理由都用尽了,只是为了多留阿尘一天。
先前在拢港,以整备船只为理由,外加有意无意的拖延,十天后才启航,后来在南洋绕了一圈北上,又是二十天。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放手的时候到了。
大明江山易主,父仇未报,而阿尘是他匹配不上的人儿,他应该断了儿女私情,以复国大业为重。
可是他不能不疑惑,若连建文皇帝都不思复位之事,他身为人臣,又何需在意?只是,他一家一族之死,这天大的怨恨又该怎么了结?
他只是一个凡人,不是一个无欲的神祉,要他不心系阿尘,谈何容易?
为何她是公主,是他应该侍奉之人?
如果没有童年的那次面圣,他现在应该带著阿尘快乐地出航,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情景,要将她送去给狗皇帝代替朱烟的公主之职。
他觉得好无力,可他亦明白阿尘的心思,她是个单纯的人,一心只想在他身旁,如今出此下策,只要细想就可知道她是要他做出决定。
留不留人由他;可留人,他真能不在乎一切地远走高飞吗?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君王为天,她身上有皇家血统,他没有功名,如何求配?
更何况要报亲仇,杀了朱棣以慰方家人在天之灵,便得要建文皇帝有心复位。
可这亦是两条死路,一条是他战死沙场,一条是她婚配不得由己,她是唯一皇女,将来肯定是宫廷斗争的暴风中心点;而且建文皇帝亦已无心于此,遑论他的功名。
可若不留人,阿尘此生便不愿再见他一面,她情愿代朱烟进宫,深宫内院里,他是朝廷钦犯,又是倭寇,要相见唯有等来生了。
她看起来柔婉似水,实则刚烈似火。她丢了个两难的选择题给他,用来表明自己的心意,置一切于度外,她果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可他无法选择,岩上“尘缘”二字想必还在,他却要失信于人。
种种难题排山倒海而来,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下去,他得负了阿尘的一片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