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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转瞬即逝。
王爷们述职期限一到,必须马上回到封地去。皇上却下一道圣旨,以九王爷燕修体弱,洛阳白马寺路途遥远为由,将其安置在长安城的灵空寺。
“惨了,九王爷惨了。”苏昀跟着方婳去夙锦轩的路上忍不住道。
方婳不说话,燕淇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燕修过得太舒服。怕在白马寺消息不够灵通,若将他安置在长安,还能时不时折磨折磨他。
方婳是奉旨去夙锦轩帮忙给九王爷收拾东西的,宫人们正里外忙着,她步入内室,见他就闲坐在窗边,一手还握着书籍,目光远远望着,似在想什么事情。她一声“王爷”似惊到了他,手中的书籍“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方婳忙上前替他去捡,他亦是弯腰,冰凉指尖触及她纤细手指,他一惊,适才看到了方婳。她从容捡了书籍起身,竟发现是一本佛经。昔年在白马寺,觉明大师总叫她多看些佛经,说佛经最能让人心静。
他怕是时常要想起婉昭仪吧?便只能这般才能稍稍静心。
方婳收回了心思,将书搁在桌面上,低语道:“外头都已收拾妥当,奴婢来问,可否叫他们进来收拾?”
他起了身,却道:“不必。”
她知他的东西不喜别人乱碰,便道:“那奴婢……”
“王爷!”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接着元白已冲进来。方婳回头,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华年成。
她一愣,怪不得他说不要,原来是在等他们。元白自是已瞧见她,他看她的目光永远那么不怀好意,方婳却扬了唇。
华年成吃惊道:“方姑娘?”
他分明还想再问,却听燕修淡漠道:“方典正请出去吧。”
所有宫人都候在外头,里头只剩元白与华年成替他收拾。方婳呆呆望着,她牵过他的手,还睡过他的床呢,没想到到头来,他身侧最亲近的,仍只是元白与华年成,丝毫没有位子留给她。
“方典正。”苏昀上前叫她,她回过神来,吩咐道:“收拾好的东西都带出去吧,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宫人们应声下去,方婳迟疑须臾,终是转身离开。苏昀跟着她出了夙锦轩,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枝把玩着,一面道:“知道吗?在我那个世界,你这样的就叫犯贱。他心里没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难受。”
方婳被她骂,却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才没有难受,我告诉他,我是要做皇妃的人,跟他的婉儿争宠呢。”
“真的?”苏昀一听浑身使劲,拉住她道,“太好了!婳婳我支持你,让那些妃子们全部变成浮云,我帮你做皇后!”
方婳瞪她一眼,低声道:“皇后的位子,皇上早就留了人了。”
苏昀的眸子一缩:“谁呀?”
“我不知道。”她只见过燕淇视若珍宝的璎珞,却从未听他提过。
后来燕修走的时候,听闻楚姜婉偷偷地去了宫门口,此事不知被谁看了去,一转身就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罚她在紫宸殿跪了两个时辰。
流儿断了汤药进来,见方娬喝了,才道:“小主,谁不想早早诞下龙子,您怎喝这种药?”
方娬握着帕子悄然拭去唇角的残汁,笑道:“你懂什么,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我可不想跟昭仪娘娘那样时时被人盯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方娬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流儿恍然大悟,忙道:“小主英明!哦,奴婢听说皇上又召见方婳了。”
方娬不语,自是为了王爷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的事,可她隐隐觉得不妥,皇上如此接近方婳,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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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灯光映着碧玉杯盏,莹莹透亮,燕淇低头抿一口,淡淡笑道:“坐。”
方婳敛起神色,低头道:“奴婢不敢。”
他笑出声来,指尖轻轻转着白玉棋子,道:“你在止锦面前可没什么不敢的。”
容止锦是容止锦,他能和皇上您比吗?方婳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面前男子已起了身,珠帘碰撞,环佩声动,那人已然出了内室。扑面一阵暖风袭来,方婳才见他伸手推开了东窗。
“婳儿。”他低唤她。
方婳跟上前,恭敬道:“奴婢在。”
“会弹琴吗?”
“略会。”
“那给朕弹一曲。”
“是。”她应声。
外头钱成海忙下去命人抱了琴来,方婳敛襟坐下,试着拨了几弦,琴音清澈。她素手拂过,琴漆已有细细的断纹,方婳微微蹙眉。
燕淇的声音传来:“怎不弹?”
方婳略一笑,垂眉道:“奴婢怕技艺生疏,污了如此好琴。”
他朗声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此琴如何之好?”
女子低垂目光,内室灯光旖旎,明晃晃倾泻在琴身上。她如玉指尖淌过,缓声道:“此琴以桐木取材,通体墨色,细看,又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藤缠绕其上……琴漆略有断纹,便可知它年代久远……”她一顿,蓦然抬眸道,“莫不是传闻中的‘绿绮’!”
他含笑望着她,赞许道:“朕还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方婳又惊又喜,细细又看,怪不得她方才试音时便觉得音质如此之佳。“绿绮”乃上古名琴,因其琴弦是马尾所致,无法承受岁月摩挲,她还以为早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居然在皇宫里。
她情不自禁地弹了起来,琴音袅袅,浑然天成。
燕淇拂袍落座,自顾倒了茶喝。目光浅浅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光晕淡淡散在她的侧脸,竟是这样的美。
方婳一曲一曲地弹,他在边上一杯一杯地喝。
自洛阳来长安以后,她还不曾碰过琴。宫女是没有资格弹琴的,今日一弹,竟有些收拾不住。方婳不经意抬眸,见燕淇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目光迷离,她暗吃一惊,灵动指尖飞快地收住,忙起了身。
琴音戛然而止,他似才回过神来,却只道:“朕还记得当年,她也是坐在这里弹琴,与你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还夸她弹得好。”
方婳微微震惊,脱口道:“这是公主的琴吗?”
他“唔”一声,继续道:“是袁将军送的,她说她最憧憬的生活,便是与袁将军在一起,他舞剑,她抚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开始,公主便已香消玉殒。
她见他握着杯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寸寸筋骨分明。
“皇上。”她忍不住唤他一声。他搁下了杯盏欲起来,却像是没站稳,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便连着桌巾一并摔倒在地上。“哗啦”的声音已将外头的宫人引入。
“皇上!”方婳本能地朝他跑过去,才要伸手去扶他,却听钱成海的声音传来:“方典正!”
她一惊,回头望一眼,钱成海的脸色有些沉,他叫一声“玉策”,玉策忙上前将燕淇扶起来。他却笑了笑:“朕没醉。”
此刻靠得近,方婳才闻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还以为他只是在一旁饮茶,没想到竟是酒吗?
钱成海已上前来,低声道:“方典正请回吧,皇上要休息了。”
方婳又朝燕淇看一眼,他的头顺势枕在玉策的肩上。
她从里头推出来,还能听到燕淇的声音:“钱成海,把‘绿绮’留下,日后就放在朕这紫宸殿里。”
外头的月光散散淡淡,方婳吐了口气。
都说天家没有感情,可她却在燕淇的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亲情,他对莹玉公主的疼爱,对她的思念,让方婳隐隐觉得难受。若是当年柳贵妃没有犯下那个错误,也许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
“嘘,皇上喝醉了。”
“啊?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过皇上喝醉过呢。”
一侧,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方婳径直走下台阶,一路往尚宫局而去。
苏昀的房内还亮着灯,方婳走过时她就推开窗,探出脑袋来了:“回来了?”
“嗯。”她的目光瞧进去,见她果然又是在研习医书。
苏昀趴在窗口道:“我太同情你了,白天干活不说,晚上还得加夜班!哎,不过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每回同苏昀说话,人的心情自然就好了。方婳便打趣道:“你也没闲着啊。”
“那当然!”苏昀得意一笑,继而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婉昭仪都跪昏了,直接给抬回景云宫呢!”
这事方婳倒真不知道。
苏昀又道:“依我看,她也是犯贱。明知道皇上讨厌九王爷还去宫门口目送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怨不得有人盯着她!这叫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一张嘴犀利得不得了,唇枪舌剑也能杀死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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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薄熙云天,方婳才出了院子,就听见前头几个宫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上前道:“都不必干活吗?”
一个宫女道:“上阳行宫那边有几个宫人集体腹泻呢,看来夙锦轩一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方婳蹙了眉,回身时见苏昀一脸盈盈倚在廊柱旁,指尖转着彩云飘带,说不出的得意。她上前将她拉出院子,低声道:“阿昀,是不是你做的?”
苏昀冲她眨眨眼,笑道:“谁叫他们打了你十八大板,我说的,我说要他们还回来的,这只是牛刀小试。啧,你们古代的医书还真好使。”
方婳蓦地停下了步子:“你就不怕让人查出来?”
“查不出来,我做事干净利落,一点渣渣子都不剩,怎么查?再说,要真要查,派谁去?还不是我们尚宫局的人?到时候你方典正出马,我便是你的副手,我要有病才把自己查出来。”她的眉眼弯弯,话也说得漫不经心。
方婳微微松了口气,平时看她有些顽劣,还怕她在这个世界会闯出祸来,没想到她能将事情考虑得这般周全,她放心了,很放心。
二人才说着,便见一个宫女急急跑来,见了方婳便道:“方典正,宜萱阁的妩婉仪说丢了一支玉簪,正要叫尚宫局的人去查呢!”
方婳拧起眉心,道:“你让裳典正去。”
宫女一脸为难:“可……妩婉仪亲自点名要你去。”
苏昀冷冷一笑,道:“皇宫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走吧,我看你是躲不过了。”
方婳叹了口气,方娬能忍上这么久实属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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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萱阁里,流儿才将簪花给方娬戴上,外头便说方典正来了。方娬回眸瞧去,方婳与苏昀一同上前行了礼。
“姐姐来的倒是快。”方娬扶着流儿的手起身,上前虚扶她一把。
方婳低头一笑:“奴婢怎配做小主的姐姐,只是小主丢了东西,您大可搜一搜宫人们的住处,何必要奴婢来查?”
方娬媚眼睨住她,一手轻轻触了触发鬓的簪子,这才道:“连皇上也重用姐姐,可见你的手段不一般,我自然也想见识见识。”
流儿忙道:“玉簪可是皇上御赐的,簪身翠、紫、黄三色缠绕,可是难得的玉石精华,也不知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敢偷我们小主的东西!”
苏昀在心里呸一声。
方婳已应下:“那便给奴婢两日时间。”
“依姐姐的聪明机智,一日足矣。”她笑得绝艳,扶了流儿的手出门道,“走吧,约了姐妹们赏花呢,可别迟到了。”
“恭送小主。”
待那两抹身影走远,方婳才抬起头来,她的眸光微缩,淡淡扫过厅内的一切,继而,又出了门。
苏昀跟着她出去,小声道:“我看她哪儿丢了什么玉簪,瞧她那样就想嫁祸人!”
方婳睨她一眼,笑道:“你说对了。”
苏昀“啊”了一声,她立马拉了方婳往尚宫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