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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庭看着有些喝多了,说完这“厘金”的名目之后,又是笑着说道:
“李大人,莫要高看了朝中诸公,这些年,山东兵马如此的低调隐晦,那些朝堂之中的蠢物,做起事情来未必有什么顾忌。”
顿了顿,孙传庭端着酒又是喝了一杯,接着缓缓说道:
“南货北运素来有大利,南商多为江南豪门,这朝中大臣们又都是又都是江南士林的出身,彼此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漕运如此大利,朝廷怎么不会去收取税赋钱财,不是不想收,是动不得啊,不知李大人还记得东林魁首李三才吗,那可是点将录的东林魁首。”
说到这里,孙传庭脸色晕红,看着有些醉了,当年魏忠贤查缉东林党人,设置了个东林点将录,把这些东林的骨干之臣罗列其中,东林、阉党互相争斗快有三十年,能进这点将录的都是一时名望,自觉得光荣无比。
李孟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但不光是下属经常议论,就连刘福来和他岳父颜参政也是经常提起,多少有个印象。
“当年神宗曾经派出税监准备在这漕运上收税,但这李三才家中乃是豪商,这收税岂不是割肉,当即是鼓噪叫嚣,硬生生的把那矿监寻了个由头下狱,事后还上奏天子,要废除天下的商税,而今这江南江北的商户们还在称赞李三才正义敢言,为民请命,李大人,你这一举动,怕是南北骚动啊,没了李三才,还有钱牧斋、阮集之,大人千万小心……”
听到这里,李孟倒是明白了,要是抽取厘金,那可是和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对抗,这个集团就是江南江北的豪商,这些人和官场上的大臣以及士林名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朝廷征税,他们都是想尽方法对抗,别说自己这言不正名不顺的。
想想这些人在朝野鼓噪,李孟也是觉得麻烦,但这麻烦也就和吃橘子需要剥皮差不多的性质,孙传庭又是干了一杯,呵呵笑着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也就是这点麻烦而已,山东坐拥十万精甲,这些聒噪不过是老鸦叫,但听着心烦,没什么妨碍,这些人……自比名臣……却也就是误事的本领……”
说了这么多,孙传庭酒劲上涌,也顾不得什么失态与否,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李孟的精神却是亢奋,外面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还能听见家人们的兴奋叫喊,李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近来的愁绪一扫而光,只觉得眼前心中海阔天空,外面烟花五彩缤纷,在窗纸上映出种种颜色,“碰”的一声,不知道又是什么烟花在天空炸开,又是把屋子里面映的明亮了些,李孟把手中的空杯举起来,不知道对那里致意。
这个年,胶州营的每个人都是过的很快乐。
兵部尚书陈新甲接到了孔府的信之后,算是松了一口气,也算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归宿,但他也明白孔府答应自己联姻的要求,信上所说的那几件事,想必就是条件了。
刁难陷害地方上的实权武将,作为兵部尚书的陈新甲自然知道这有多难,不过他却觉得自己必须要做这件事。
派兵部主事张若麒去洪承畴军中监军,并且催促洪承畴加速进军,这都是导致松山大败的主因,虽说监军张若麒还没有回到京师来。
但吴三桂逃回山海关之后,从松山溃退的那些官兵军官,渐渐的传出些消息来,无非是监军如何逼迫,又有朝廷的密旨和命令之类的,正是因为有这些因素,才导致洪承畴这等带兵多年的总督轻师冒进,被皇太极率领鞑子大军抄了后路,围在松山。
松山大败之后,朝廷上下都是惶恐异常,言官们知道要是此时贸然说什么,肯定会被崇祯皇帝迁怒。
可差不多半年过去,在朝中谁该担负这个责任,虽然崇祯皇帝最应该为这个大败负责,不过言官们当然不敢去说这个,但肯定要有一位大臣来为这个负责。
陈新甲知道,只要言官们开始说话,这责任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性最大,到时候免不了杀头弃市的罪名。
眼下一定要找个事情来转移言官们的视线,嚣张跋扈,欺凌士人,有辱斯文的武将就是颇为不错的目标。
第335章 陈新甲的仗义执言
吏部、兵部、户部三部为朝中大臣实权最重者,崇祯年开始,兵部更是为诸部之首,崇祯皇帝倚之为腹心,担任者虽然位在内阁之下,亲密却为众臣之首。
朝中大臣的权势除却在官职上体现之外,更有一点也是体现在和皇帝接触的多少上,内廷的太监们为什么地位要高于外廷的诸臣,天天和皇帝见面,自然影响决策的能力要大很多。
自天启年以来,大明的边患内乱愈发的严重,兵部尚书被召对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多,权势也是越来越大。
兵部尚书陈新甲很懂得利用这个优势,崇祯皇帝又是出名的偏听偏信,信任一个人永远也不会怀疑,那怕对方犯下了再大的错误,崇祯甚至会自己找理由给对方解释。
至于现在天下的局势,混乱纷纷,甚至不用陈新甲自己去找理由求见,崇祯皇帝那边就会主动的召见面议。
开封城虽然暂时的安全,不过李、罗联军却在开封城和归德府之外的地方纵横扫荡,河南一省,除却卫辉、彰德、归德三府,以及开封城以及开封府黄河北岸的地方,其余全是李、罗联军的地盘。
左良玉、贺人龙以及其余的督抚,纠集官兵准备在河南来一次决战,这次决战并不是因为有了天时地利才要举行这场战斗,而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李、罗联军在河南滚雪球一般的扩大,愈发的不能控制,这仗打的越晚越难打。
而本来在传言中被火器打死的八大王张献忠,在左良玉回河南之后,又开始出现在天下人的视线之中,率军朝着湖广的东部运动,准备朝南直隶运动,重复几年前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而关外松山、锦州,洪承畴和祖大寿,已经是连求救的文书都送不出来了,两座城池都被壕沟和长围封锁住,几次突围都是被打了回来。
朝廷已经组织不出来出关救援的军队,情势也是危急,天下处处烽火,崇祯皇帝也顾不得什么春节正月,在初五那天就召兵部尚书陈新甲,入宫议事。
“陛下,陕督汪乔年已率贺人龙以及其他秦将出潼关,与平贼左将军合兵,会战流贼,此次朝廷兵马汇集,为近三十年规模最大,请陛下莫要忧心,等待中原捷报就是。”
坐在书案后面的崇祯皇帝,愈发的消瘦,不过脸上的红色却始终不退,呼吸也是稍显急促,眼睛中全是血丝,满脸的焦躁神色。
听到陈新甲这么信心满满的说,崇祯皇帝心中虽然是仍然担心,可终究是宽慰了点,想要长吐口气,却又害怕在臣下的面前失态。
可崇祯皇帝这年纪,又那有什么城府深沉,那边的陈新甲看着皇帝身体从前倾变成靠在椅背上,就知道崇祯的心思宽了不少,心情变好。
可怜这崇祯皇帝,从小就是长在宫女、宦官的重重围绕之中,登基后所接触的外界,都是朝臣和太监们给他描述的外界,他没有亲眼看见过什么,也没有直观的印象,又不信任太监们告诉他的。
结果朝中大臣说的话,就成了他唯一的信息来源,和那些依托皇宫,离不开皇权的宦官不同,宦官们的利益和皇权的利益很多都是相同的,但朝臣们不同,朝臣们有自己的利益集团,有自己代表的地方。
在皇权强大的时候,这些利益集团是臣服和顺从,但皇权衰弱之后,这些集团就要翻过来压迫皇权。
比如说,朝廷为了弥补自己的财政缺口,所以使用各种手段在天下收取税赋,但朝廷收税,被他收税的那些产业收益就要受损,而产业的所有者都是地方上的士绅和豪族,他们必然是要反对。
他们反对,他们在朝廷之中的代表,也就是那些朝臣们定然要反对,很多时候,他们就是那些产业的所有者,触及自己的利益,怎么能不据理力争。
偏偏这些人还掌握着话语权,朝中大臣、地方士人和税监、矿监等朝廷派出的使者矛盾极大,但收税的人往往被描绘成穷凶极恶,横征暴敛的无耻之徒,而抗税不缴的则被当作为民请命的英雄豪杰。
大明自嘉靖年就有一种很怪的现象,国家要做什么,顺从被天下人讥刺,要是反抗不遵从,反倒是被人称赞为有刚烈风骨。
但这些为民请命,刚烈风骨的名士们,家中各个捞的盆满钵满,富得流油,朝廷却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为了维持,只能是把赋税在那些穷苦的平民百姓身上收取,让贫穷的人更加贫穷,让矛盾更加的激化。
崇祯皇帝在朝堂上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名为名臣,实为国贼之流所提供的,完全是被扭曲,可他还却深信不疑。
刚刚说完河南的情况,陈新甲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把握,看来崇祯皇帝的这次召见和松山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当日间催促洪承畴加速进兵,虽然自己确有建议,但密旨可是按照皇帝的旨意发出,说是皇帝自己的主张也不为过。要是追究责任,面上无光的肯定是崇祯皇帝,皇帝也不会自找没趣,特别是这么爱面子的崇祯。
兵部尚书陈新甲清清嗓子,又是朗声地说道:
“流贼张逆,被朝廷兵马追击至湖广,穷途末路,现下正朝着湖广东边逃窜,南直隶大军已经严阵以待,务求歼灭此獠。”
本来是南直隶的局面危险,但在这陈新甲口中了换了个说法,立刻给人的感觉不同,反倒是官兵有意的制造这种局势,等待着张献忠送上门来。
听到陈新甲这么说,崇祯皇帝的心情更是愉快,连连的点头,突然间又是脸色沉了下来,沉吟着开口说道:
“松山那边已经是多日没有消息传过来了,那都是忠心朝廷的官兵,朕不能这么弃之不理……”
提到松山的话题,兵部尚书陈新甲即便是沉稳静气,可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发紧,咽了口吐沫,却没有出声,莫非是皇帝今天要追究责任不成,看着崇祯皇帝脸色渐渐的阴下去,陈新甲有些发急。
没想到先开口的却是崇祯皇帝,崇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鞑虏凶恶如斯,当日间朕曾经听杨文弱讲过,大明国力凋敝,且天灾连连,不可贸然兴兵,内外皆有大乱,不可同时接战,免得内外受敌,应当先倾尽全力专注一方,那山东的颜继祖也曾讲过‘攘外必先安内’……”
说着说着,崇祯皇帝的目光投在了陈新甲身上,自己却不言语了,陈新甲额头微微见汗,他知道皇帝有些话不愿意出口,要等自己来说,看看边上那写起居注的翰林,心中禁不住哀叹一声,无可奈何的开口说道:
“陛下,蛮夷之人性同野兽,心思直率粗疏,若是派人晓以大义,那鞑虏想必也会知道朝廷一片宽宏心思,再也不兴刀兵。”
这话说出来,站在崇祯皇帝身后的王承恩和那位写起居注的翰林,都是瞪大了眼睛听着,他们也知道,陈新甲这番话的是崇祯皇帝的授意,不过大明几百年,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匪夷所思。
看见陈新甲那边把话揭过去,崇祯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勉励着说道:
“陈爱卿这话是老成之言,既如此,此事就由你去操办吧,切记着,勿要让他人知道,免得有人说三道四,你们可听到了吗?”
这句话的最后却是朝着在这书房内随侍的太监和翰林讲的,王承恩和那名翰林当然不敢多说什么,唯唯遵命。
大家虽然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