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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刘元斌本以为自己离开了山东,又率领兵马出京追剿,就不必受山东总兵李孟的闷气了,可阴差阳错,自己居然成了提督京师城外兵马的大太监,这位置极高,要不是曹化淳失势,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但在这个位置上,刘元斌没有高兴几天,马上就觉得睡觉都睡不安稳,因为京师兵马是警戒京师,守备天子居城。
让刘元斌入芒刺在背的,不是关外正在围攻锦州、松山的鞑虏兵马,而是在山东的总兵李孟。
这位年轻人行事,刘元斌在山东看,那是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根本不把朝廷的法度规矩放在眼中,巡抚、监军都是被圈养起来,兵马建制,很多都是自行其是,在山东的时候,监军太监刘元斌给自己准备了一壶毒酒,就是等到关键时候自尽用的。
可离开山东之后,不管是在湖广还是在京师,刘元斌赫然发现,居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李孟,就算是偶尔谈起,不过是“哦,就是那靠运气和鞑子打了个胜仗的山东总兵”“哦,就是那个把秦淮双美抢回家的莽夫”“哦,就是那个盐贩子。”
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山东兵马的强大,只是知道些边边角角的逸闻,本来还有人说“哦,那个阉党余孽……”但在刘元斌面前说这个,那就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了。
朝堂之上,内监和重臣对这山东总兵李孟,也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一来是这人官做的糊涂,居然联名上奏,说杨嗣昌有罪责,二来是天下间挂着总兵衔头的那么多,一个山东总兵能管什么。
但刘元斌是带着大军的人,知道有这么一支不声不响的强军在身边窥伺,而且这人却如此的深沉,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崇祯皇帝刚愎自用,尽管需要内官太监去监军做事,但内官们要是主动的发表什么意见,反而会被他怀疑。
尤其这山东总兵李孟虽然不讨人喜欢,可今天一个胜仗,明天一个胜仗,要是在崇祯皇帝面前说“这总兵李孟有谋反的意思”,只要朝中的大臣们有一个不对付的,跳出来说是阉人诬陷功臣,下狱待罪的肯定是自己。
若是其他的皇帝,怀疑总归是会怀疑的,但崇祯皇帝的思路,太监刘元斌一直是摸不准,感觉稀里糊涂。
他回到京师之后,也曾经通过以前的关系,动用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在山东密访,谁想到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山东总兵李孟安分守己,绝无异己不轨之心。
太监刘元斌真是糊涂无比,只得是闷闷的安分守己。
这次被调回京师,按照大部分人的判断,京畿和山西、河南都没有多余的兵力,辽镇仅存的那些种子还要在山海关一带布防,那和刘元斌这支兵马一同镇守京畿的,也只有山东总兵李孟的部队。
得到这个推测的刘元斌找不到理由反对,晚上真是噩梦连连,觉都睡不好,听到李孟率军去河南平贼,这才是放下些心。
谁都知道,如果放任流贼入山东、北直隶,必然是滔天大祸,但刘元斌心中却比较盼着山东兵马被打败,这样自己在京师呆着安稳些。
九月知道的消息,说是胶州营和闯军交战,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余,这个数目这么多年许许多多人报过,如果加起来算的话,大明的百姓人口差不多全被官兵杀光了,还要加上官兵自杀,也凑不过报上来的杀贼数目。
这山东兵马的两千多人一定是蒙骗造假,大家都是嗤之以鼻,刘元斌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这山东兵马或许没有自己想像的这么强,不过安心没有两天,就有隐约的传闻过来,说是山东兵马斩首将近六万,不过就地掩埋而已。
明明有大功,偏偏不愿意示人,这种传闻的消息,而且是完全违背常理的消息,崇祯皇帝和大臣们是不会相信的,斩首近六万,这功劳最起码也要封侯了,差不多眨眼间就能获得武将最顶尖的荣耀,他为什么不要。
而且山东总兵在朝中的风评虽然不好,却始终没有“跋扈”“嚣张”之类的评价,看起来就是那种正常的军将,怎么会有功不要。
斩首过六万,的确是匪夷所思,有功不要,更是不仅常理,但提督太监刘元斌心中却知道,这些事情就是真的,那李孟绝对会这么做。
李孟肯定也有异心……
明明知道某人有异心,但说出来没有人相信,这种感觉当真是让人郁闷异常,这种担心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毫无道理。
不过对刘元斌来说,山东李孟的兵马要是到京师来,比起关外的鞑子,比起河南的流贼来,距离上可要近面太多。
所以刘元斌布置京外的兵马,侧重于通州,这个布置被人讥刺为转向,明明大敌是鞑虏和流贼,你不在北面和西面布阵,却在南面,还懂得行军布阵吗,果然是无知的阉竖之辈。
李孟在归德府期间,扬州府方家的大儿子,方应忠,一直是在淮安府住着,这边也有他们方家的产业,住在这里,肯定没有人会有什么意见。
方家人一直是比较低调的,不过这次方应忠住在淮安府城,三教九流的宾客川流不息,热闹异常,倒是让人很惊讶,大家不明白,这方应忠为什么突然的转性了。
山东盐帮在两淮一带刚刚展开活动,各种渠道并不完备,不过却听到隐约的风声,说是在凤阳中都附近驻守的兵马正准备分兵,据说是要来驻防淮安府和扬州府。
眼下凤阳府的边境流贼大军压境,凤阳中都的兵马都不够用,怎么还要分兵来淮安府和扬州府。
这两个府县明明是胶州营的驻防范围,外人要来插手作甚,江显绰那边也是警惕非常,留守的高科手中只有三个营,守卫屯田田庄和军营已经是不太够用,若是大军压过来,真是抵挡不住。
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用尽浑身解数在那里打听,却始终没有太确切的消息,但形势却愈发的不对。
本来淮安府和凤阳府交界的地方,也有依附于屯田田庄的地主,最近却被“匪徒”袭击,全家被杀。
江湖道、绿林道,山东盐帮对这些的渗透,要比明面上做的深入许多,那里来的山贼马匪,居然敢打胶州营附庸的注意,真是瞎了眼了,但全力动员去查,不管是南直隶还是山东的,甚至是河南,连湖广一带的都打听到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大大小小的团伙都是主动的表白,说自己是无辜的。
那最后所能怀疑道的,就只能是在凤阳中都还有皖雨边境屯驻的南直隶兵马了,隐隐约约的传闻越来越像是真的。
江显绰和高科,一边是飞马给李孟送信,一边是去给山东留守的马罡和赵能送信,若有异动,鲁地兵马随时南下平乱。
不过那大战持续的时间不长,先是李孟的官方捷报传来,明里暗里顿时是安静了许多,然后就是私下里的消息——斩首五万,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目瞪口呆,都是骇然失色,都是沉默不言。
有人不信,但相信的人更多,私下里,这消息已经是传疯了。
暗流汹涌的两淮之地,突然间安静无比,那些准备搬到屯田田庄之中的地主和小商人们都是放心大胆的住在了原地,再也么有遇到什么危险。
江显绰突然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运用关系,都无法查到一点动静,好像是对方把所有的行动都给停止了下来。
“大爷,大爷,小的回扬州府,老太爷府上把大门紧闭,不让小人进去,小的家眷也都是被赶出来了,自己租了个宅院住。”
在淮安府城的方家宅院之中,已经不复几天前的车水马龙,大门紧闭着,方应忠坐在客厅中发呆,身边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丁脸色惨白的禀报,其他的下人都是躲了起来。
“老二和老三那里呢?”
方应忠哑着声音问道,那家丁脸色更是颓败,慌张地说道:
“二老爷和三老爷也是一样,大门紧闭,说是家里闹鬼,不敢放外人进门。”
“哗啦”一声,方应忠把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口中大骂道:
“闹鬼,闹个冬瓜的鬼,我看是老二、老三心里有鬼……”
说完就站了起来,气得在客厅中走来走去,那家丁站在一旁不敢言语,走了几圈,方应忠又是坐了下来,在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迟疑了下,递给了那名家丁,温言开口说道:
“方禄,这来回奔波这么多天,你也辛苦了,喝点酒,活活血。”
那方禄盯着这杯酒,脸上更是一丝的血色也无,但稍微的停顿之后,还是苦笑着接过了那杯酒,躬身地说道:
“多谢大爷的好意,小的一家几口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儿子明年也该成亲了,小的婆娘左腿有风寒,小的家里还有个叔叔一直是有病在床上,全靠小的给钱养着……”
那家丁突然是毫无礼数的喋喋不休起来,那方应忠也是凝神听着,最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都记住了!”
方禄惨笑一声,仰头把酒喝了下去,又是抱拳作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去,方应忠呆呆的看着,举手捂住了脸。
两淮首屈一指的大族方家,长房长子方应忠在淮安府城的别业小住的时候,贴身的仆人方禄得了急病身亡,方家的面子在淮安府还是很好用的,方应忠报了个急病身亡,官府的衙役连验尸都没有也就是给发了文书。
快要年底,这方应忠想必在外面住的够了,带着家人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在扬州府的住处。
外人看着没什么不对的,不过在十月间,一贯是标榜孝悌的方老太爷宣布了一个让扬州人都惊讶非常的决定,说是长子方应忠不孝,不再安排他继承家业,而是打发他带着妻小去徽州老家看守祖坟。
若是平民百姓,换个人来继承家业,不过个小事情,但是对于方家这种大族来说,更换继承人,那代表着许多产业,许多钱财归属的变更,这个波澜扩散到和方家生意相关的各处的话,震动更大。
扬州府城,淮安府城,甚至是整个江北还有江南的一部分地区,有许多人都是依附在方家三个儿子其中一人身上发财求食,已经结成了紧密利益共同体,这方应忠是长房长子,被认为是方家的继承人的他,依附于他身边的人更多。
方家老大的骤然失势,在扬州府许多人跟着瞬间破败,算是很大的震动,不过这样的大事,一贯是以睿智著称的方老太爷却仅仅是以一个“不孝”的理由做出了决定,让很多人都是糊涂。
众人也不是傻子,都是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但却都猜不到事情的真相。
李孟的斩首两千余,这个战绩还自称为大捷,被很多人嗤笑讽刺,认为是武将粗鄙,贪功好胜的典范,就是因为这样的军将,关外的督师洪承畴才会有松山的劫难,这样的武将于国于民都是无用。
但李孟离开河南之后,李、罗联军和追击而来的新任五省总督、内阁学士丁启睿率领的四万官兵交战,当时李、罗联军是刚刚经历了在归德府附近的大败,官兵满以为能捡这个便宜,谁想到才一接战,就是全军崩溃。
先前大败的李、罗联军对官兵的战斗力有了新的估计,两军都是投入了全部的精锐,按照他们的想法,如果总督五省兵马的丁启睿堵住西面,开封在北,李孟在东,三面合击的话,流民军队的境况可就窘迫了。
谁想到对方实在是不经打,一接战,流民联军的士兵如狼似虎的冲过去,官军立刻是崩溃了。
本来已经是颇为衰颓的流民军队的士气,又是被这场胜利给鼓舞了起来,四万多官兵一路溃败,带着丁启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