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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放心了,祝你工作愉快。」范雅芝似懂非懂。
「也祝姑妈旅途愉快。」安琪挂上电话,边看股市边打蜡。
她完全没想到真的会有年终奖金,而且还是在除夕夜领到,感觉像是捡到压岁钱一般。
现在钱存在银行里,利息没生几个,霉倒是生了不少,再加上范醒文常带理财杂志回来看,看完就随手扔在桌上,她在无意中发现有些股票上被画圈圈,因此安琪决定试买一张,好看看他安什么心眼?
今天股市开红盘,看著自己买的股票涨停板,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喜悦。
过年那七天假,他不常在家,就算留在家里,多半时间也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里。
偌大的屋子充满著宁静,连陆婷也鲜少开口,但伴随著这股宁静而来的,仿佛是某种令人不安的温柔和悲伤,她的眼皮有一阵没一阵地跳个不停。
令人费解的是,左右眼皮轮流跳,显然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范醒文打来的。
「你现在在干么?看股市吗?」范醒文查勤似地问。
安琪作贼心虚地赶紧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打蜡。」
「我又不在家里溜冰,用不著那么费力。」从声筒传来的话语,显示他心情很好。
「我已经快打好了,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安琪尽可能语调平顺。
「你会不会做菜?」听起来像是无聊的问候,又像别有目的。
「吃不死人,顶多多上几次厕所。」安琪不打自招。
范醒文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我今晚想回家吃饭。」
「我待会儿去买菜。」安琪佩服他的勇气。
「不要买大鱼大肉,做几道家常小菜就好。」范醒文嘱咐。
一挂上电话,就看到陆婷像只找不到血吸的蚊子,在空中飞来荡去。
又来了!只要范醒文一对她好,陆婷就是这副样子,满脸的怨恨和苦痛。
她无法视若无睹,但她又害怕面对。她察觉到体内似乎有某种恶毒的东西在啃蚀她,她不愿意提起那东西的名字,她不会让任何人(包括陆婷这个鬼朋友)知道她内心的激荡,幸好,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表露出一丝痕迹。
不过,她不知道她还能伪装多久?还能支持多久?还能煎熬多久?
她已经累了,很累了……只怕最后击溃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的背叛。
「陆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安琪强打起精神,但眼中充满关切。
「我是死人,脸色当然不好看。」陆婷毫不掩饰,也不想隐藏护意。
「你在生我的气啊?」安琪抬起迷惘的双眼。「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得太好了!」陆婷看多了装可爱,她也曾是女人。
「你吃我的醋……」安琪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才一个多月而已,醒文就对你另眼相看。」
「我只想尽量做好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陆婷半信半疑地说:「醒文又英俊又多金,别说你不会动心。」
安琪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你怕我爱上他,那我就另谋高就。」
看著安琪快步而坚决地走回客房,把旅行袋甩在床上,将仅有的几件衣服塞进去,袋口一拉,背上旅行袋,完全不像在演戏,陆婷这才发觉事态严重,她开始放声大哭,寿衣湿得像掉进水池里……
安琪一动也不动,全身僵直,她也好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尽管她很同情陆婷的际遇,阴魂在阳间徘徊,但这也只能怪陆婷自己作茧自缚;可是最糟糕的是,她无端被陆婷的茧困住了。
或许,一切都是她的梦,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她才是作茧自缚的始作俑者。
「我真讨厌我自己,连死了都还爱吃醋。」半晌,陆婷懊悔万分。
「你太爱他,所以你的灵魂才上不了天堂。」安琪一口咬定。
「没错,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我想到一个好法子,也许能让你解脱。」
陆婷幽幽叹息。「我不想解脱……」
「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鬼?!」安琪有点发火。
「说说你的好法子,我考虑看看。」陆婷退缩地低头。
「他喜欢吃什么,只有你知道,你快去写菜单。」安琪命令道。
「你刚才说别无所求,现在又想讨好他,你还不承认你对他有好感?!」
真是天大的冤枉!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想远离范醒文,也不想跟鬼成天共同生活在一起,这两者都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只不过离开范醒文不是难事,赶走陆婷却非常困难,除非去找道士,但她又不忍心……在他们三个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绑住他们。
那条绳索,比她想像的绑得更紧,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在陆婷面前,她欺骗了陆婷,也欺骗了天主,她根本无法把自己的感觉真真实实地表现出来,她的心中隐藏太多情绪在翻腾。
谁才能解放他们?她每晚都祷告,不过天主似乎比较不常在台湾,而是在欧美;在报纸上,偶尔会看到欧美某个小镇出现神迹,唯独台湾前所未闻……
她懂了,她的遭遇就是见证,责任重大,她要好奸把握,让世人知道信主会上天堂,她的心燃起圣火,整个人遍体通亮。
「由你做菜,我只是想证明如果他吃出是你做的,代表他怀念你。」
「上次我做的早餐,他就起疑过……」陆婷显得眼神黯淡。
「他没深究,这表示他真以为是姑妈说的。」
「我不懂这法子好在哪里?」
「我想你要的是他永远爱你,这样你才会安心上天堂。」
「其实我不在乎上天堂或下地狱,不过我的确想知道他还爱不爱我?」
第四章
「我回来了!」范醒文在玄关处大声宣布。
「你肯定跷班,提早开溜。」安琪在厨房里看特技表演。
「我中午忙到忘了吃饭。」范醒文表现得像是在对新婚妻子说话。
安琪探出头,提防他闯入厨房。「需不需要以后替你准备便当?」
「很需要。」范醒文对她没出来迎接,心中难掩失落。
「天下没有白吃的便当。」安琪暗示加薪。
「想加薪,得先尝过你的手艺才行。」范醒文穿著拖鞋走向厨房。
她赶紧上前阻止他越过雷池。「君子远庖厨,去客厅看电视。」
「好香!你准备了些什么?」他闻到一阵熟悉浓烈的麻油鸡味。
「不告诉你,是秘密。」安琪的笑容显得相当虚弱,像极了偷尝禁果的夏娃。
这时候,除了她,任何人来到厨房,都会因为看不到陆婷的形体,而只看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在空中飞舞的异象。
她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由陆婷负责做菜,她躺在地砖上,用筷子挟住一小片镜子,密切注意客厅的动静,这叫把风。
一盘盘香味四溢的家常小菜端上桌,范醒文却面无表情。
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使得室温变得异常寒冷,教人不寒而栗。
范醒文尝过每一道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些菜又是姑妈告诉你的?」
「恭喜你答对了!」安琪保持著不动声色的甜笑,心中却是无比的紧张。
「不可能!」范醒文双手握住桌巾,用力一掀,乒乒乓乓。
「你为什么发脾气?」安琪被地上杯盘狼藉的景象吓坏。
范醒文火冒三丈。「每一盘菜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安琪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一模一样?」
「这些菜是谁做的?」范醒文质问。
「我。」安琪坚定地回答,直视著他眼中投来的怒光。尽管她努力保持镇静,但却无法避免脸上逐渐扩散开来的红晕。
此刻她的心情很难形容,明明有某种火焰熄灭了,却又燃起另一种火苗。
她拾起眼睫,本能地寻求天主的慰藉,却意外看到陆婷又悲伤又憎恨的眼神
他没忘了她,依然深爱著她,可是她却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记忆,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怀疑安琪乱出馊主意的目的何在……
「你认识她!对不对?」范醒文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安琪被摇得头昏脑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
「不许说出她的名字!」范醒文急忙阻止,眼里布满伤痕累累的红丝。
「她是你深爱过的女人吗?」安琪想要弥补,反而越补越大洞。
「为什么?为什么?」范醒文像头受困的狮子,拉扯自己的鬃毛。
安琪握住他抓头发的双手,阻止他自残。「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滚回房间去!:范醒文怒声咆哮。
此情此景,已经超越她所能控制的范围,她只好选择逃避。
回到房间之后,她清楚地听到更大的咆哮声,她却只能自欺欺人地捣住耳朵。
她是个骗子,不折不扣的大骗子,她不仅伤害陆婷,还伤害了无辜的范醒文;事实上,她羞於承认,这答案跟她心里想要的答案相距不远,她希望他越早忘了过去越好,她的所作所为不配得到天王的宽恕……
「你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陆婷愁眉不展地飞进来。
安琪愧疚地低下头。「他是我老板,他的命令我不能不听。」
「万一他像以前一样又疯了……」陆婷烦恼到无力追究她的过错。
「又疯?!」安琪总是微笑的菱角嘴仿佛被毒蝎的尾针刺中,痛苦地颤抖。
「我死后,他被送进疗养院,治疗了三个月。」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这傻瓜,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一直爱著你吗?」
「我错了,都怪我贪爱,反而害苦了他。」陆婷抢在她前头勇於认错。
听到大门发出被甩的巨响,安琪羞愧地转移话题。「他出去了。」
「糟了!他会不会跑去做儍事?」陆婷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跟去看不就知道了。」安琪现在最需要的是清静独处。
「那你要做什么?」陆婷不满她冷漠以对。
「先打扫餐厅,然后为他祷告。」安琪仿佛事下关己似的。
终於,屋内又回复了安静,但这份安静却像破镜难重圆般难以修补。
为了让自己不再苦恼,她一边默念玫瑰经,一边有效率地收拾残局。
清理完毕,她回到房里,跪在床前,对著窗外皎洁的月儿祷告。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她的心得不到安抚;他的身影盘踞著她的脑海,不管是愤怒的、嘲讽的,还是冷酷的表情,挥都挥不去。
她这才发现,印象中根本没见过他的笑容,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但是从他嘴角的细纹看得出来,他以前应该是常笑的。
他爱陆婷,不管她是生还是死,他的爱都不会改变,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走得进他心中……她突然好羡慕陆婷,一个女人最大的冀望,也不过如此,陆婷应该满足才对。
一声喟叹打断她心不在焉的祷告。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没事。」陆婷坐在床上,没有脚掌的双腿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没事是好事,你为什么泪流不止?」安琪百思下解。
陆婷掩面啜泣。「他现在跟女人躺在床上,我当然难过。」
「你要明白,他并不是为了快乐上床,而是因为痛苦无处发泄。」
「安琪,你真是个好女孩,我希望将来娶你的会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真大牌,我叫你叫了七、八次,你才出来。」
「我正祷告到一半……」这已经是冷战的第三天。
「你要搞清楚,是谁给你饭吃、给你屋住!」范醒文气急败坏地吼道。
安琪的菱角嘴以不变应万变地微笑。「请问老板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