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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稿纸摊在桌上,在渐渐昏黑的暮色中散出白影,嘉弘呆呆地盯着书桌,脑中一片浑沌茫然。
不伦、出轨、情人,这样的故事她本也会写,年轻柔弱的主妇总爱穿浅色,默默无语向误入歧途的丈夫,大红,是属于妖艳得意的女人,所谓媚视烟行风骚入骨。
她喜欢,结局有望穿秋水和浪子回头,如果更上层楼,便会有绝裂的痛苦同花开二度。
所有的人物一早便有原型,只须填入框架便可呼之欲出,但是,今朝,故事与现实竟然产生交集,这样的一场戏,她怎可能安排,以水仙攻击嘉弘,以嘉弘惩罚水仙?
嘉弘自问动不了笔。
——“你的故事内容都是假的,它只能被用来欣赏观看,却不能引起任何人心里的共鸣。”
这是水仙说的话,从来,她都是她文章的人物原型,可这个原型,如今跳出纸面来指责抱怨,所有的一切,俱是骗局。
嘉弘坐不住,又打电话,不通,索性拎起外套,亲自去了杂志社。
徐大姐本名徐宜,进办公室时,她正二手捏了三只话筒,轮流开工,共同周旋。
嘉弘静静坐在一边,等她忙完。
编辑出版人的桌面上永远堆山积海,凌乱不堪,无数封大大小小的信笺塞满每个角落,开封的,未启的,鱼龙混杂,令人眼花缭乱。
“累死人。”徐宜总算放下已发烫得电话,伸个懒腰,又去翻找文件,嘴里也不闲着:“嘉弘,什么事敢劳你大驾亲临?”
“我不想写婚外情。”她低声商量:“古代不行就写时装剧吧,我可以写个关于天桥的爱情。”
“不行。”徐宜圆脸圆眼,不过近三十岁的年纪却已颇具威严:“模特影星名流一概欠奉,我们的读者又不是初涉江湖的乡下人,好莱坞棕榈奖当道的今日,啥人会去好奇明星的感情?身边的例子绯闻太多,见怪不怪,早已无趣。”
“那就写个欧式复古的,或者民国初期,不算古代亦是新鲜。”
“笑话,你准备写什么?罗米欧与茱丽叶?小凤仙同蔡锷?拜托,臆想梦幻并不适合本杂志社风格,求真务实才是大道理,我们不需要雪姑七友式的童话,我们只相信民意测验的结果。”
“可是……”
“嘉弘,”徐宜打断她:“我忙得贼死,统同这么几个手下都派出去办事了,我一夫把关,身兼数职,你就不要再来添乱了,好么?你是专职的作者,天下没有你做不出的题目。”
才一说完,铃声又起,她忙不迭地去抢,又塞过杯子:“抱歉,帮我到那头去蓄杯水。”
嘉弘无奈,替她倒水关门,自己走出了门。
平日不出门,出来了,也一时不想马上回去,将车停靠至一边,她下了车,到闹市去走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拥挤喧嚣,嘉弘慢慢地踱走,呆呆地打量众生。
她不懂得现实么?这一堆堆自眼前而过的人物,万般模样形容姿态,一颦一嗔,一言一行,她是都可以看透几分,写小说,不是史诗,不求名著巨论,她只愿求个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有人把写作比成织梦,织得人喜欢,看得人也入迷,她的选择,是一场好梦,可叫人满嘴甘甜如饴,绕梁三日而绝。这样的思想,难道也有错么?
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PALACE,那个考究明亮的餐馆,依旧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她立在擦得晶亮的玻璃窗下,突然,往日情景重生。
那个米色风衣的男子,曾立在雨中对她含笑,他会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物?嘉弘喜欢他颊上浅浅的酒窝,温柔含蓄的表情,想象着,他必有坚定沉着的作风,和满腹才华的底气。
她默默地,微微地笑,原来,在清香六月的晚上,想他,也是一种幸福。
一星期后,水仙找上门来。
“怎么?还在生气?”她娇笑讨饶:“嘉弘,不要这么小气,我们几年的朋友,何必为了几句话,伤了和气。”
嘉弘如何会同她真生气,她套上外衣,陪她出去逛街。
在路上,她仍有心结,问她:“你真认为我的文章是没有价值?”
“不是。”隔了段日子,水仙也心平气和:“你的文章美丽得像诗一般,可是,嘉弘,至少我本人不认为其可信,你看,我已不是十八岁时的心情和口味,对我来说,看文如交友,美丽外表已经不重要,重要得是有深刻的灵魂。”
“那么说我的文是没有灵魂?”
“也不是,我只能说,美丽无瑕的灵魂已不再适合我。”
她们进了城里最大的百货公司,水仙要挑选礼物。
嘉弘平日不喜欢商厦,那里人多,空气也不好,她向来直奔所需的柜台,看中即买下,也不懂得要等折扣酬宾。
水仙却比较挑剔犹豫,她在男装部,取了条名贵领带细看,又举棋不定,来问嘉弘:“这条怎么样?颜色会不会太鲜艳?”
嘉弘才要开口,一旁的售货小姐立刻反驳上来:“鲜艳,怎么会太过?这位小姐好眼光,这样的款式,配白衬衫黑西服最好,再灰淡的颜色,也压得住,衬得出。”
她怕她们不相信,眼见身后一位男士背向着她们,穿着件雪白衬衣黑长裤,她索性将领带比划到他身上。
“这位先生,对不起。”
“如何?”那人缓缓转身,一张面孔清秀恬静,左颊边有粒酒窝浅浅。
嘉弘只觉眼前一亮,突又升起红晕,这人,不正是那人。
他依旧笑意淡淡,明亮的眼睛看着对方。
“抱歉,先生,能不能帮忙试试这条领带?”售货小姐眼光厉害,知道这是个斯文人,比较容易好说话。
“可以。”他含着笑,放下手中公文包,解下领带,将商品系上,松松的,是个温莎结,抬起脸来,依旧微笑:“很不错的颜色图案。”
嘉弘情不自禁,说了声:“真漂亮。”马上觉得不妥,轻轻说明:“我是指领带,的确非常得体鲜艳。”
他乌黑的眼睛转过来,也是一怔,“这位小姐,真是面熟。”
一经问起,嘉弘欢喜得面红,他竟然还记得她,想那昏黑雨夜,匆匆一瞥之间,若是无关紧要,又怎么会留下印象。
“原来是你。”他呵呵笑起来,这个秀气的女孩,纤细高佻如柳,脸红时,有种特殊的动人羞涩,叫人看了不容易忘记:“这么巧?来买领带?”
“不,”不知为何,嘉弘有些急促,“是陪朋友来买东西。”
她不想他误会。
水仙眼光闪烁,经验老到,早已看出内里乾坤,她抱了手臂,退定在一边,把场地让给他们。
可他们终是没有多话,只点点头,客气了几句,便也散了。
看他高大的背影,转身后,已在几步之外,嘉弘恋恋不舍起来,眼中关不住一丝渴求,可是,她毕竟没有唤住他。
“他是谁?”水仙故意问。
“我不知道。”她茫然。
“嘉弘,如果喜欢,就不要放弃,机会稍纵既失。”
“别胡说。”她低下头来,明显的心口不一。
水仙不禁摇头,这个好朋友,她当然了解,能写会说,妙笔生花,可一接触事实便没又了底气,这么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求,只是她顾虑重重,眼界又高,说得好听是矜持老派,若深究下去,却是自我保护过于严重。
“脸皮不过一张薄纸,若失了大好机会,老天也帮不了你。”
“别闹,”她勉强笑:“是我的,终是我的,有缘人,总会再相见。”
“唉,”水仙气到笑,这算是谁家的理论?阿Q还是佛祖?她也不理睬她,自己走开了。
嘉弘咬着唇,无力靠在柜边,不是不后悔可惜,可是,天生注定的脾气不容她撒野,在名店里搭识陌生男人,并非是她的风格。
十分钟后,水仙袅袅而回,结了帐取回货,笑容满面,喜不自禁:“想不到,这条领带穿起来如此精神,果然配白衬衫最最妥贴。”
“嗯。”嘉弘低着头,心不在焉,已然心情尽失。
“喏。”水仙嘻嘻笑着,摊出手来,手心,一张洁白的纸片。
“什么?”嘉弘吃惊。
“某人的名片。”她斜瞟她,“你要矜持文雅,只得苦累了我这个粗野俗人,反正我不怕失面子,若他不肯给,我也就笑笑走人。”
“天,你怎么弄到的。”嘉弘又羞又喜,又小心翼翼地取了过来。
“说你想认识他呀。”她逗她:“女追男,隔层纱,不怕他不肯交出来。”
“什么。”嘉弘白了脸。
“骗你的。”她咯咯笑出声来,露出些许不羁风情:“好人做到底,自然打得都是我的招牌,你是动辄便要脸红,我怎忍心叫你斯文扫地。”
嘉弘果然被说得涨红了脸,她低下头去,名片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倪嘉明,多么正气大方的名字,她满心欢喜,看了又看,他是一家著名电力公司的工程师,忽然,她又有些担心,如此出色,会不会也是尘埃落定?
“怎么了?”水仙马上看出:“别担心,我已约他后天吃饭,那时我们再细问详情。”
嘉弘说不出话来,那个有酒窝,会微笑,高大沉默的男子,后天竟要同她见面,一切变化迅速得像梦,只是,她默默祈求,希望这一场梦,也终会是个好结局。
第一场约会,时间、地点俱是水仙的安排。
晚上,嘉弘穿着她永恒的白衬衫,准时出现在预定餐馆。
繁华街面,餐馆门前楼上,用串串灯饰围起,远看如星星缨络闪亮,走进去,一色白桌布配黑铸铁桌椅,墙上白色护板清爽,顶上水晶低垂流珠吊灯,黑白大方格的地板,模仿得是上一世纪洛可可风情。
水仙已经到了,同那人在聊天。
嘉弘走近去,他立刻起身,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他们继续下去,说得是欧洲的风土人情。
“若是西班牙,你应去看看萨拉曼卡。”他在推荐她:“日落时分,萨拉曼卡古城的旧大教堂和新大教堂紧邻相毗,黄昏中美得景如油画。后者是西班牙最后一批哥特式建筑物,内里雕像绘画极尽人类创作美学。”
又觉得怠慢,来问嘉弘:“林小姐喜欢什么式样的建筑?最中意的旅游胜地又是哪里?”
“我偏爱罗马。”嘉弘羞涩,微笑解释:“佛罗伦萨、威尼斯、米兰、梵蒂冈,俱是极美,最牵挂的,仍是庞贝古城,那一处火山肆虐后的遗迹。”
“不错。”他欣喜点头:“我去过哪里,残破衰败,到处都是人类文明瞬息毁灭的证据,作为历史,却是保存得完美无瑕,火山溶灰是最忠实可靠的收藏家,林小姐,你是否可记得,那著名于世的石膏灌注法……”
水仙冷眼旁观,见气氛融洽欢畅,自笑吟吟地点菜上酒,又打了个电话,才略带歉意,上来打断:“不好意思,突然有了点急事,要先走一步了,倪先生,这次饭局原是我为了谢你帮忙,又要早退,真是太过失礼。”
“哪里,水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见她立起,他也立刻起身。
“以后有机会再赔罪吧,嘉弘,劳你替我谢谢他。”她笑语嫣然,毫不居功,办完了事,也就走了。
倪嘉明与嘉弘重又坐下,一时忘了如何重拾话题,两人微微有些尴尬。
沉默中,他先开了口:“水小姐真是个热心人。”他轻声道,“有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