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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丹尼海格说,“一点都不。我说我觉得荣幸,其实我困扰万分,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亏欠。你太骄傲了,微微。”他的身体靠在椅子背上,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自己累不累?”
我早就跟自己说过,再见到丹尼海格,再不要流眼泪了,可是他的话让我的辛酸和委屈一下子都涌上心头和眼眶。我也想做一个讨人喜欢的甜美的女孩,我想要心理轻松并姿态优雅的接受他慷慨的馈赠,我想要跟他赞美他温柔迷人的蓝眼睛,我也想跟他说,他今天下午在广场的另一端等我,还有现在跟我共进晚餐是多么的让我愉快,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这些忧愁和思绪突然爆发,他们像是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我勉强压抑着自己,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说:“那我真抱歉,先生。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就是这样让人不舒服。您告诉我,怎样做才能得体又让人愉快呢?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先生的其他的女朋友是怎样做的?苏菲她是怎么做的?”
我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我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抓自己的背包,我不等丹尼海格反应便夺路而逃,眼前的一切被泪水淹没,光线,声响,人的身影,厚实的墙壁,食物的味道…… ……我冲出那间豪华餐厅的大门,十二月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忽然扑了满面,我寒战着缩紧了肩膀?我的家呢?我怎么连个家都没有?
我在门口找到我的自行车,把还没有扶稳就一下子跳上去,快骑了几下,想要冲过马路。忽然四周车笛声大作,两辆骑车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紧急刹车。我想要再蹬一下逃离是非之地,谁知道下一秒钟车子横着滑到,我像片破树叶一样被抛起,又仰面躺倒在冰冷的马路上。
里昂城阴沉了一天,此时终于开始下雪了。
一个坏心眼的神仙路过,看准了时间让我出丑。
我闭上眼睛,任大大小小的雪片洒在我的脸上,身上,让它们下吧,把我埋起来最好,我再也不用醒过来,再也不用爬起来,再也不用上学,考试,打工,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也再也不会掉眼泪了。好好下吧。
可是,可是有人就是不让你的心愿得逞。一只手温暖干燥,它把我脸上的雪轻轻轻轻的拂掉,我睁开眼睛,身边都是围观我这个疯女孩的老外,最近的一张是个熟脸孔,金头发,蓝眼睛,似笑非笑。
丹尼海格把我慢慢扶起来,圈在一侧手臂里,另一只手继续拂掉我头发上和肩膀上的雪花,似责怪又像在逗趣:“脾气也太大了,我还没有说完话,你就走了。”
我摇着头,哽咽半晌,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握住他的手:“我,因为,我,因为我怕你先走…… ……”
雪片分分扬扬的天地里,丹尼海格看了我好久,那眼光有些陌生,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惊讶和震动,然后他把我揽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慢慢的说:“微微,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第七章
8。 无数只蝴蝶
我即将二十岁的那一年圣诞,开始做起了丹尼海格的情人。
时光流转到今天,我在读回忆起那段与丹尼海格相处的最初的时光,有一些具体的事情或者细节可能都淡忘了,但我清楚的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想吃到夏天的第一枚樱桃,甜蜜,幸福,兴奋,甚至面对他的时候也会想念,虽然有隐隐的不安和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担心,但是所有负面的思想和预感都被从没有过的热爱所覆盖。
我是真的恋爱过的。
香贝里城杜露大街十五号是他的家,是个位于半山腰的四层楼房,庭院里种着高大的胡桃树,房子的地下室是丹尼海格的木工房,他在那里把采集并处理好的木料做成桌子,椅子,蜡烛台或者人像,我收到的圣诞礼物是一把木梳,上面用花体字镌刻着我的名字。
他送给我的时候包在一个纸包里,我们正在看蒙特卡洛电视台的圣诞晚会,老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在演奏一首抒情小曲,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淡淡的松香味道有时跳脱了烟囱飘到房间里面来,他放在里面烤的栗子壳裂了,噼噼啪啪。
丹尼海格在后面的沙发上把那个纸包给我,我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回头看看他:“什么礼物啊?”
“打开看吧,打开看就知道了。”
我把那柄梳子放在手里,看一看,闻一闻,喜欢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问他:“做的这么精美,连木屑都磨平滑了,不是你买的吧?然后再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的?”
他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从沙发上起来去拿烤好的栗子,我看着他面对着壁炉,背朝着我,鼓鼓捣捣一会儿,忽然一回头,我眼前一花,额头上就中招了,我“哎呀”一声,疼得够呛拿起来看,是剥好了的一只白胖的栗子,丹尼海格笑起来:“再敢疑神疑鬼的,我下次就烤苹果。”
我把那栗子放在嘴里,边吃边说:“我在奉承你呢,还打我。做得这么漂亮,谁能想到是你的手笔?”
“我再干活儿的时候,你去看看就想到了。”他给自己剥了一个栗子说。
那个圣诞节,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他的木工房里。我拿着一本书,一杯酒坐在一把铺着白毛毯的圆椅子上,读一会儿书就抬头看他一会儿,看他把大块小块的木料灵巧的切割,镶嵌,粘连,看他用大拇指抚摸一块水曲柳的纹理,啧啧称赞;冬日的暖阳从高处的小窗流泻下来,光柱中飞舞着亿万颗尘埃和木屑,丹尼海格做出漂亮的高脚椅子,然后精心细致的刷上七层无味的油漆,最后用黄色的颜料,写上我的名字:Qi Hui Hui。
他读到:齐微微。
我再不纠正了,随他的便吧。
我是在贝尔热湖旁边的栈桥上问起他怎么会做木工活儿的,我们两个各自穿着厚实的毛衣和棉袄,裹着一条毛毯。他手里是一根老长的鱼竿,太阳渐渐从小猫牙山后面升起,湖面上的晨雾被吹散,红色的浮子在圆形的水波里轻微的漂动。
“那可是个太长的故事,”丹尼海格说,“我也算是个老男人了,很多事情究其来源都是历史,你要上历史课吗?哎说起来,小家伙,你有什么爱好没有?除了念书和疑心?”
我从他的肩膀上把头抬起来:“我什么时候疑心了?”
他牵起一边的唇角笑,那意思在说:这还用问吗?
我咬一咬自己的嘴巴,这个话题我纠缠不起。我靠近了他一点,把毯子拽一拽,裹得更紧了,我小声说:“我喜欢看动画片,我喜欢宫崎骏,Miyazaki。”
丹尼海格点点头:“嗯,好啊,好成熟的品味啊。”
我啼笑皆非,这句是好话还是讽刺?忽然有大鱼咬钩了,红浮子沉得不见踪影,丹尼海格一下子站起来,线轴转的飞快,他的脸上满是兴奋,大声的对我说:“快,微微,去拿网兜,那个大的,这是个大家伙!…… ……”
我扔下毯子,腾腾腾的跑过栈桥去湖边拿拴着长杆的大网兜,丹尼海格一会儿放线一会儿提竿,与那只不肯就范的大鱼搏斗。他大声的吆喝,咬着牙笑,太阳在他的背后升起来,把他高大的身体镌刻在红色的光影中。
他对着我说:“来了,来了,快过来!”
我又紧张又兴奋,后心里面都是汗:“准备好了!你收线我就捞得到。”
他忽然提竿,一只有我小臂那么长的粉色鳟鱼在一湖的波光中摇着尾巴被他提了上来,我手疾眼快,一甩长杆,一下子就用网兜将鱼逮住。我在栈桥上又跳又叫,他放下鱼竿,一手接过我手里的长杆,另一只手把我搂过去亲我的额头。
“漂亮,真漂亮!”丹尼海格丹尼海格把不停翻滚的大鱼扔到栈桥上,摩拳擦掌的问我:“怎么吃?”
“…… ……”
“用苹果木烤还是煎?”
我凑过去抬头问他:“你们外国人钓了鱼之后不是放生的吗?”
他一怔,看着我:“这个‘外国人’里面包不包括早上只吃了两片面包,一片咸肉,等了两个小时才钓上来一条食用鱼的我?”
我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低头求他:“海格老爷,你放了这个可怜的大家伙吧,一来它长这么大不容易,二来它长这么大也不好吃了。”
他笑起来,捏着我的下巴再亲我:“行啊,就依你说的办吧。不过我得在尾巴上再刻上几个字才行。”
“不会又是Qi Hui Hui吧?”我推开他的肩膀问。
“这么聪明,送些什么奖励你?”
“我啥也不要哩!你快把鱼放了吧!”
他提着大鱼的嘴巴,小臂一扬,它在空中摇头摆尾的翻了一个筋斗,然后一头钻进湖水中。我在那一刹那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我的脸和嘴巴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我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传到他的耳朵里,虽然闷声闷气的,但是没有一点浪费在空气中,我说:“丹尼海格,我要告诉你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他说:“你不怕说出来,那愿望会落空吗?”
“我说法文,中国神仙听不懂的。”
“那你请说,我听着呢。”
“时间停止,或者我现在就死。”
“为什么?”
“太幸福。”
圣诞节的贝尔热湖,冬天里的栈桥上,清晨出来集会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那么安静,那么安静。他的手在前面覆在我的手上:“微微,再也不要说那样的话,世界这么精彩热闹,你才见了多少?”
这世界一多半的精彩热闹才丹尼海格的身体上。
我开始学习一个男人的身体。他的骨骼,温度,气息,他肩膀和腰部的肌肉。他身上的毛发。他的器官。丹尼海格的头发是金色的,眉毛和腋下的毛发是栗色的,胸口的颜色最重,到了两腿间又变成了金黄色。他本来白色的身体晒成了金棕色,后背上有几颗痣。他浑身都是劲瘦有力的肌肉,我最爱他的手臂和臀部,流线形状。他有时□着身体在月光中穿过房间去给我拿放在窗边的冷水,我迷迷糊糊的想,他像是一个矫健有力的海豚化成人形。我一直弄不清楚的是,他怎么总会有一点薄荷的味道,唇齿间,皮肤上,甚至□过后迸射出来的□,像是多重的香水,在浓重的咸滋滋的□的味道之后,也有一层淡的,清凉的薄荷味道。
女孩为她的第一个情人不可救药的着迷。身体,手指连眼神都泄露着狂热的爱情。我有时候趁他熟睡的时候偷偷的看,轻轻的抚摸,从额头,到耳朵,到他的□,膝盖直到他的踝骨,心里还在想,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一个男人是这样的,丹尼海格是这样的。
忽然我被他抓住了手腕子,他像拉动电阀门一样抬高我的手臂,直到头顶,他在重重叠叠的白色的被子中看着我:“你不睡觉在胡闹什么?”
“我原来有个问题,现在自己解决了。”
他低低的笑:“什么问题,怎么解决了?”
“为什么冬天再冷你都只穿一条裤子——你啊,”我的脚在他的腿上滑一滑,“你的体毛那么重,根本就是等于穿了一条毛裤,真让人羡慕啊。”
“夏天还隔热呢,你不知道吧?”
“那敢情好。”
“也有麻烦。”他松开我的手,脸扣在枕头上跟我说。
“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