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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很久,才问成亦持,皇上穿什么衣物。
成亦持竟转身问归风,皇上最爱的衣裳是哪件。
归风看了他一眼,取来他亲手绣成的鹅黄色袍子。
一声轻响,让夕雾惊醒。他回首顾望,慕容潇站在百里流苏遗体前,拿着不小心扯下的珠琏,玉润硕大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地上,砰砰作响。
亡者的饰物,却让孩子弄成这样。
招手让小家伙回来,孩子约莫也发觉自己做了件错事,有些惊恐的丢下珠琏,跑回他的身边。
对于百里流苏的死,夕雾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知道那夜她所受的冲击有多大。为了儿子的皇位,为了自己的私心,她不得不死。生不能共寝,死却同穴,这也是一种幸福罢。或许,他百里夕雾今后连近他陵墓的资格也没有。
身体慢慢滑落,坐在地上。夕雾伸手将慕容潇抱着,直到他惊慌尽消,渐渐入睡了,他才有些困倦的靠着身后慕容斐的灵台睡着。
朦胧中,一个人影悄然立在他身边,冷冷的看着他。
他想睁眼,发觉眼睛酸涩得根本无法睁开,看清这人。
那人盯了他半晌,出声道:“你既然如此伤心,为何还要杀他?”
夕雾不答,一阵穿堂风拂过,颊上异样的冰凉。
“一旦生在皇族,便身不由己。你如此聪慧过人,不会不知。为何明白他的情意还要杀他?你做牺牲不行么?”
“我百里夕雾,为何要做他的牺牲?既然今生他不能爱我,来生……千世万世,我定要等到他爱我胜过一切的时候。他是我的所有,我亦是他的所有。”
曾经不能承认自己的情感,不愿坦白自己的依恋。于昏迷之中,终于体会到人不可自欺,他才下决心放弃今世,要夺他的千万生。
他从来没有那等雅量,他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宽容,不明白什么叫做高洁。
他只是知道,当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身边的这人,他便要紧紧的抓住,不再放开。即使要负天下苍生,要背弃天与地,要背叛他,也再所不惜。
“呵呵……”来人长笑几声,冷嘲道,“这便是九龙至尊的威仪与尊严么?”
夕雾终于听出了这声音——席浩然。于是,他也笑,却是苦笑:“你要杀我?”
“他已下旨,令归风与无歇保护你,我怎能与他们为敌?”席浩然冷凝着脸道,转身,“我虽不杀你,迟早你都会死在另一个人手中。”
“你说的是……”
席浩然挺直腰身走远,夕雾含在口中的半句始终也不曾出口。
灵堂外,旭日东升,几丝光探入灵堂前黑帐内,巡过他苍白的面容。
13
接连四十余日,每逢夜晚,夕雾都在灵堂中伴着慕容斐。未曾盖棺之前,他时常握着慕容斐的手入睡。而盖棺之后,诺大的、冰凉的玉石棺前,他只有蜷缩着,无意识的哭泣,如同无助的婴孩。
然而,白天的祭祀他却从不参加。因他不愿亦不想听礼仪官以抑扬顿挫的声调描述着他与她的生平、他们的功过。仿佛那些句子一入耳,便如当众揭开他的疮疤,挫伤他的尊严。
不,他早该明白,自个儿身为那人的男宠,已无尊严可言。
如今那些新官与成亦持、席浩然……无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要不是顾及先皇的遗诏,恐怕他早已被凌迟罢。
他时常想起席浩然那时的话,那样的神情,仿佛给他下了个谶语。席浩然不杀他……自有人来杀他……么?
杀是慕容耻辱的他么?
也罢,能早日死去也是解脱了。
这么想的夕雾已经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任何指责与羞辱。他尽心尽力摄政,无人能挑剔;指导慕容徽处理政务,对慕容徽的疏远与冷漠也是心如止水。
大祭已渐入尾声。祭祀第四十五日夜,摇微与慕容潇执意陪夕雾在寒冷的秋风中撑了一夜,大祭开始之前,他们便一同回了御书房。
放开慕容潇微凉的小手,夕雾回头,对着摇微轻轻一笑。摇微直视着他,而后,流下泪来。
“摇微,你素来率性,别为我担心了。”夕雾叹道,自怀中取出帕子给她擦泪。
摇微哽咽着,看着他毫无血色的美丽面容,更是心酸。
“去准备早膳可好?早些回来,你还要给我念奏折呢。”强装出的笑,比哭更令人难过。
摇微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转身便出去。
夕雾将慕容潇安置在身边,吩咐侍女再生两个火盆。侍女匆匆来去之后,慕容潇已然趴在火盆前的小塌上睡着。看那娇憨可爱的模样,他笑笑,坐在御案边摆放的藤椅上,取出数本奏折,翻开,秀眉无意识的锁紧。
全是生僻的言语。
夕雾识书也不过几年的事,粗浅简单的书写他看起来不费力,诗词也大有长进,但是这种措词小心、字字珠玑的文言,他却是一知半解。所以,看奏折时他常要摇微念给他听,以便判断。
前些日子的折子无非都是关于征讨叛军或者休养生息的建言。意见大抵相似——民生凋敝,与叛军暂熄战火为上上策云云。
确实,慕容国的百姓生性刚烈,若是生活太坏,恐怕揭竿而起的事情不少。但是九王爷的亲兵若不尽快借着意图篡位的罪责解决,今后可会反咬一口,再度将战乱引入凌宜,逼迫徽儿易位或者自任摄政王,将他与席浩然、成亦持都除去。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讨伐叛军。尽快将战事的范围缩小,最好能将他们赶回西夕岛,而后再攻岛。如此民生方得太平。
但是……经过几场与钟离国的边境争端之后,国内兵力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叛军平定。端看这一个多月还不曾将叛军赶到西面便知席浩然也是无能为力。若能向他国借兵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该向濮阳请求么?恐怕他们也不会将兵卒借给他这个弑君的罪人罢。
“公子。”归风无声无息推门而入。
夕雾抬首。
镇静一如先前的模样,比起见到他就脸色沉下的无歇,归风的态度可算是好得很。
“濮阳延嘉帝携太子前来祭奠先皇。”
延嘉帝?难道天命帝果然过世了么?韩朝呢?他在哪里?夕雾有些乱,纵然当初想过天命帝与慕容斐可能会在黄泉相遇,他也只是猜想。不料慕容斐当日的话语竟然成真了。他站起来,推开御案前的奏折:“我可从未听过天命帝驾崩的消息。”
“因为我国国乱……所以消息未尽快送达。这些日子看公子着实倦得很,所以归风便将这消息压下了,请公子降罪。”
“无妨,你也是好意。天命帝何时驾崩?”是有意还是无意,夕雾已不想计较。
“早已于八月十二日丑时晏驾,法事亦是七七四十九日。后灵枢运往井州密地,十一月二日下葬。当日,延嘉帝便带着太子赶往慕容,现在二位已过断山边界。”
怎会这么快?今日不过是十一月六日。
“延嘉帝文武双全,应该是以内力赶来。”归风又道。
夕雾怔了怔。
“公子,使者说,延嘉帝在后日便可赶到,望能赶上先皇的祭祀。”
“后日……后日祭祀第四十八日,我自然会作陪。皇上可知道此事?”濮阳熙么?他匆匆忙忙的赶来,除了吊唁故人,还为着什么呢?果然,自濮阳借兵是决计行不通的,若是濮阳熙的话,绝无可能对杀死好友的人仁慈半分。
“不知。公子,要禀报皇上么?”
“皇上近日略有不适,恐怕不会驾临御书房。我也没什么工夫前去紫辰宫,归风,你去向皇上禀报,并说我请他出城迎接延嘉帝与太子。毕竟是先皇的好友,晚辈对长辈,理应如此。”
“是。”
归风回身,与方入门的摇微错身而过。摇微一面吩咐侍女将早膳摆好,一面看他的背影。
“公子,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了不得的事啊。”轻声将慕容潇唤起后,夕雾抬首苦笑道。
“九王爷又找了什么援兵么?”
“不。濮阳延嘉帝来凭吊他了。”
曾经听慕容斐提过许多遍,他们三人的情谊,既似知交好友,也如兄弟一般。十五岁的时候,也曾与他一同去濮阳撩晔。犹记得,筵席上,深沉莫测的俊美男子独坐着,对两位皇帝之间的谈笑置若罔闻。那时,他是真愿意坐在一旁,不同他们自在的谈论么?还是……
事后,慕容斐也曾叹息,说此事蹊跷得很。
如今皇位是他的,当初背叛的事情也一笔勾销了。正如斐说的那般。恐怕当时连处于局中的天命帝也未必看得出来,他却瞧出了不是。
可见他们相交至深。
延嘉帝濮阳熙……
会抽剑将他杀了么?求之不得。若是他的话,归风与无歇怕也难保护他了罢。
想到此,夕雾轻笑不已,眸光流转中,却仍是浓浓的悲哀。
摇微抿唇不语。
皓命元年十一月八日,延嘉帝与太子濮阳崴到得凌宜。皓命帝亲自出城迎接,恭称皇叔父。
未曾休息,延嘉帝与太子便前去日晖帝、后灵前吊唁,皓命帝与首辅大臣百里夕雾、京畿守官兼中府户统成亦持皆一同前往。
之后,皓命帝设素宴,为延嘉帝与太子洗尘。
席间只有首辅大臣百里夕雾与成亦持。
夕雾只是在筵席开始的时候礼节性的用过几口,之后几乎没再动箸。在他对面,皓命帝慕容徽也很勉强,一副食不遂味的模样,仿佛这一席美味佳肴都不能入口。成亦持则与往常一样,带着笑容,不时和濮阳太子濮阳崴说些话。濮阳崴断断续续的应着,时不时好奇的瞧瞧夕雾和慕容徽的脸色。
而延嘉帝濮阳熙,端着张俊美的脸,始终沉默不语。
直到筵席临结束之时,他才放下箸,微微勾起唇:“首辅大人,肩负着一国重任的人,怎能如此轻视自己的身子?瞧瞧,连带着陛下也食欲尽消,这可不好。”
夕雾笑了笑,垂眸道:“皇上带着太子殿下急急的来此,恐怕早已累了,若不尽快的好生歇下,怕也是……”
“朕亦有此意。”濮阳熙瞅了他一眼,深沉莫测。而后,他缓缓的立起来,温和的向旁边的慕容徽笑道:“恐怕今日不能与陛下小叙,明日朕再来拜访。”
“应该是侄儿前去探望皇叔父才是。”慕容徽忙应道,言语之间,竟比待夕雾还多了几分亲密。
“那朕就等陛下前来行宫一叙。崴儿,向陛下与两位大人告辞。”
依旧和颜悦色,与记忆中疏远冷漠的年轻男子判若两人。
“谢陛下的款待。百里大人、成大人,改日再见。”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濮阳崴随即乖巧的回道,乖巧中又带着几分威势。
濮阳熙似乎对儿子的应对颇为满意,转身便离开了,慕容徽为尽地主之责也随过去。太子濮阳崴回头瞧了瞧夕雾方跟着去了。
“恕臣不远送了。”
夕雾与成亦持弓身目送他们行远。
直起身后,夕雾没有掩饰自个儿的惊讶之色。他原以为濮阳熙也会质问他为何要杀人,为何不乖乖就范。原以为他是怒不形于外……
看来他想错了。
帝皇就是帝皇,九五之尊就是九五之尊,他懂得斐的无奈,也明白斐留下他百里夕雾的寓意。所以不会就已逝的人多说什么。
但是……他会清楚他之所以不肯成为祭品的缘由么?
不会罢……应当不会。所谓帝皇,就是要抛下一切与人的纠缠,全心守护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