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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下去,见信上提及碧玉如意,数日前的疑问重被勾起,令苏映雪取出如意,向蓉娘问道:“蓉姨,这柄碧玉如意究竟有甚么古怪?你且实话对我说来,我早就知道,你那日所言必非实情。”蓉娘微微一怔,随即叹道:“我原知瞒不过小姐。这柄如意本是夫人的陪嫁,是夫人生前最珍爱的一件饰物,我那日不说,原是怕惹得老爷小姐伤心。”孟丽君一惊:“是我娘的东西?难怪爹爹见了它便心神恍惚。”又问道:“那你知道它为何会在京城皇甫伯父手中?此番差人送来所为何事吗?”
蓉娘道:“从前我在夫人身前做丫鬟时,时时见到这柄如意,那是夫人极为钟爱的物事。但后来再回到府里时,就没见过它。我也曾问过夫人,夫人却总是微微叹气,不作回答。依我揣测,应当便是十六年前老爷和夫人去京城之后,这如意就不见了。至于为何会在皇甫老爷手中,我却不知。”孟丽君道:“十六年前我娘也同爹爹一道去了京城么?”蓉娘道:“我当时已不在府里,但后来曾听老爷提起,老爷、夫人以及皇甫老爷、夫人一同前往京城,皇甫老爷、夫人从那以后便一直留在京中了。”孟丽君点点头,蓉娘所言与爹爹那日所说一致,这柄如意想来确是娘亲的饰物,却在十六年前,不知为了甚么缘故,留在了京中皇甫侍郎府,而十六年后,更不知为了甚么缘故,皇甫侍郎托人又将如意还回孟府。
想到这里,将信里那几句话再读一遍,“日后倘若为父身遭不测,汝当遣散家仆,以碧玉如意为信,投奔京城皇甫侍郎,以求收留。皇甫侍郎但有所言,便如父命,汝当惟命是从,不可任性抗令。切记,切记。”心中又是一阵酸痛,忍痛忖道:“爹爹与皇甫伯父义结金兰,是生死之交,他要我日后以碧玉如意为信物,投奔皇甫伯父,这……这分明就是托孤之意,爹爹他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要我不可违抗皇甫伯父之言,自是因我自幼便大胆娇纵,恐他日寄人篱下之时依旧如此,才特地叮嘱于我。爹爹,你的良苦用意,女儿又怎会不知?”
思及于此,更是肝肠寸断,恨不得跟在爹爹身前,与他共赴沙场,“上天为甚么要生就我女儿之身?虽然我素来不信女子便比男子低上一等,但时时处处,女儿家总被一大堆规矩束缚。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更不用说上阵杀敌了,但前朝也曾有花木兰女扮男装、策勋赐赏的典故,我纵不及,却也自幼熟读兵书,平日和爹爹议论兵法,也常得他夸奖,如若女扮男装,未尝不是另一个花木兰!”一时心念电转,又看了书信一眼,终于打消念头:“爹爹信中嘱我再不可行改装之举,想是为此缘故。我自小及大得他千万宠爱,此番私自出府,致使父女不得一见,已让爹爹伤痛万分,他只我这一点骨血,全心全意为了护我周全,我又怎能违他叮嘱、教他放心不下?何况我虽熟读兵书,毕竟没有半点实战经验,终不过纸上谈兵,于沙场之上,未必能对爹爹有所帮助,反徒增他忧心。此刻我能做的,便只有依从他嘱咐,日后再见机而动罢了。”
孟丽君这里思绪万千,蓉娘母女及荣兰见她神情时而伤痛、时而坚毅,却一语不发,心中好生担心,又不敢打搅她思绪,半晌,见她终于收起书信,抬起头来,三人方略略放心,苏映雪小心问道:“小姐,你也乏了,我吩咐传饭,可好?”孟丽君点头,蓉娘母女自去张罗。
饭后,孟丽君向苏映雪要来碧玉如意,对蓉娘等道:“我去明珠堂,你们不必跟来。”出了幽芳阁,穿过后花园,来到父亲在府内为亡母郦明珠所设灵堂明珠堂。这明珠堂位于提督府最北处,清幽寂静,人迹少至,寻常下人亦不得入内。孟丽君点燃灵前两盏琉璃灯,见灵堂正中娘亲的画像及左侧爹爹的画像俱在,而右侧原本挂着自己画像之处却是空白一片,爹爹携走自己的画像,自是为了睹物思人。至于娘亲的画像,爹爹每日晚间定然在明珠堂里待上一个时辰,娘亲的音容笑貌,早已经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有没有画像都是一样的。
提督府中这一座灵堂,自是孟士元自爱妻身亡之后所建,正中供奉郦明珠画像,乃孟士元亲笔绘成。孟士元人称“儒衣神将”,“神将”二字固然名不虚传,而“儒衣”二字也绝非仅因他喜着儒衫,更是由于他于诗词文章上造诣非凡,尤善丹青,不论工笔重彩或是水墨山水,俱称得上一绝。这幅亡妻画像是他心之所寄、情之所托,历时三月方成。孟士元将之悬于灵堂正中,又恐孤灵灵一幅画像过于寂廖凄冷,便画了自己与女儿的画像,分别挂在两侧陪伴。孟丽君自小便从父学得丹青妙笔,自十岁以后,每年生日便对镜自画小像一幅,挂在娘亲画像一旁,而换下的画像,便焚毁祭拜,以慰娘亲在天之灵。
孟丽君将碧玉如意供在灵前,点燃三根香,跪在娘亲的画像之前,心中默默祷告:“娘,您的在天英灵,一定要保佑爹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平安安地回来。”拜了几拜,上前将香插在炉中。回来复又跪下,对着画像说道:“娘亲,君儿此番私自出府,致使临别父女不得一见,令得爹爹伤心失望、黯然而去,君儿心中也是万分难过,但却一点也不后悔,即便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娘亲传下的医术果然神妙非凡,君儿在青龙镇上救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所谓医家有割股之心,娘亲英灵必能谅解原佑于我,但爹爹却未必,君儿当日之所以留信出走,也是为此。”
望向左侧爹爹的画像,那是七年前所绘,一直不曾更新,说道:“爹爹,君儿自小得你无尽宠爱,平日任性顽皮之时,你总一笑了之,从不责罚。此番违抗父命、私自出府,虽有不得已的原因,却毕竟违了爹爹教诲,教爹爹伤心失望了。君儿从此便谨遵爹爹嘱咐,足不出户,再不行改装之举,只盼爹爹早日平安归来。”拜了几拜,站起身子,又道:“这柄碧玉如意,据说是娘亲身前最喜爱的饰物,君儿便将它留在这里陪伴娘亲。”
一时舍不得就此离去,索性坐在地下的蒲团上,望着爹爹娘亲的画像怔怔的出神。她这日从青龙镇坐马车回转昆明,一路颠簸劳顿,回府后心情大悲大落,又须劳神安抚一众家人,她虽素日练剑习武,身子不似别府千金小姐一般孱弱,到此时也已疲累不堪,过不多时便倚壁昏昏睡去。睡梦之中,忽而自己在青龙镇为镇民诊治疾疫,忽而回到提督府里,见爹爹正在明珠堂写信,神情悲痛,自己大声叫他,他却充耳不闻,忽然娘亲从天而降,从自己手中夺过碧玉如意,用力砸在地下,如意顿时化为齑粉……孟丽君从梦中一惊醒来,见如意好端端的供在灵前。原来有人在明珠堂外拍门,叫道:“小姐,小姐!”正是苏映雪的声音。孟丽君打开门,外面正是蓉娘母女,她二人见孟丽君久去不回,甚是担心,便来迎接。孟丽君忆起先前梦境,脑中蓦地闪过一念:“或许娘亲其实并不想要回这碧玉如意。”从供桌上取回如意,走出明珠堂,繁星在天,已是午夜时分。
第一部 第七章
发表时间:2005…03…30
次日清晨,孟丽君如往日一般,早起先到后花园里练剑。她身为武将之后,自小便跟从父亲学习武艺,各式兵器之中,最喜长剑,一套“随风舞柳”剑法,已然颇有火候。然而女孩儿家,气力终归不如男子,功夫到底如何,她倒并不在意,只当是强健体魄。至于兵法,她自小便深感兴趣,虽然爹爹曾经嘲笑道:“女孩儿家学兵法,又上不得战场,难道将来要出奇制胜、约束丈夫不成?”她却不以为意,自知是心之所好,说甚么也放不下。孟士元见她喜欢,心中也是高兴的,便将古往今来的战例,加上他自己的亲身经历,细细说与她听,一一剖析,不料她实是奇才,不仅举一反三,更能自出机杼,发前人所未想,令孟士元大为惊叹。
舞过剑之后,孟丽君回到幽芳阁。才至窗前,便听得阁内传来低低的吟诵声,于是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原来是苏映雪正在吟诵元稹的三首《遣悲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诵罢又是细细一声长叹。孟丽君不觉好笑,掀帘进去,说道:“雪妹读书呢,可当真好兴致。”苏映雪见她进来,忙放下书,接过她手里长剑,拿去挂好,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这才说道:“不过闲着没事,看了看《唐诗三百首》,倒教小姐笑话了。不过这三首《遣悲怀》,写得可当真情真意切,令人好生感动。”孟丽君喝过茶,说道:“我素日里叫你多读几本书,你总推说女儿家识得几个字就成,不用学甚么诗词歌赋,今日倒读起了《唐诗三百首》。不过你毕竟读诗读得少,才会喜欢这样的诗。”
苏映雪奇道:“难道这诗竟不好么?小姐,你快给我讲讲。”孟丽君说这话原是为引起她的兴趣,当下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说诗文本身,倒也罢了,字面上的情分总是有的,看上去倒好似这元微之如何眷顾旧情一般。但雪妹你可知道,当初那韦氏才死不久,元稹便娶了继室,便在韦氏之前,也还有崔莺莺等一干人等,可见其风流本性。你想,这么一个人,便纵然偶尔会思念一下从前的亡妻,又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呢?依我看,他写这几首诗,只怕为的不是悼念亡妻,倒是为了刻意表现出他的‘思念’呢,说到底为的是营造他自己‘重情重义’的名声。雪妹你想,若你是他的妻子韦氏,你是宁愿生前夫婿对你体贴爱护呢,还是宁可死后他给你‘营奠复营斋’、再假惺惺地悼亡几句呢?再说韦氏贤惠,要的怕也只是有生之日能夫妇欢乐和谐,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未必会稀罕‘营奠’‘营斋’的。说甚么‘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依我说倒不如反问一句:‘何须终夜长开眼,若得平生曾展眉’!”
苏映雪张大嘴怔怔地听着,在心底念了几遍“何须终夜长开眼,若得平生曾展眉”,又想了半晌,才道:“小姐说得有道理,若是我,自然希望生前夫妇欢乐和谐,死了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
孟丽君听她这么说,反倒有些好笑,待要取笑她几句,又素知她脸皮子薄,经不起玩笑,于是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雪妹,将‘韶阳’取来,焚香,我要弹琴。”苏映雪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脸上早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也羞得通红,头也不敢抬,生怕小姐取笑。听到吩咐便如同大赦一般,忙点上熏香,又从墙上取下七弦琴来。
那七弦琴名“韶阳”,乃是孟氏父女亲手制成,以上好梧桐木为面、辛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