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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不得十分工整。只是小姐年纪虽小,心思实在敏捷之极。在下出上联时,便已在厅中细细察看过,绝无可对之物。但小姐玉手一摇,登时便造出一件可对的物事。大家都在满厅里找,小姐却能跳出这一层束缚,想到自己来造。这其中的差别,委实不可以里计!”
经过这件事情,孟丽君的才名,在昆明城里流传开了。此后几年,愈来愈盛,加上孟丽君略大了几岁,容貌美丽无比,才引来了络绎不绝的求亲之人。
那书生此后与孟士元甚是交好,他姓何名替,字更之,原是饱读诗书的举子。一年后进京会试,中了二甲,先入翰林院,两年后外放兰州任督台,官场上并不如意。此后便没了音信。
孟士元想起这件往事,责备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见女儿言辞上处处抢占先机,自己显然已不是对手,暗想:“君儿眼下还不到十五岁,就能有这份机智和聪慧,实在难得。只可惜造化弄人,生就她是女儿身,倘若她是一个男儿,只怕能轰轰烈烈的做出一番大事业呢。”想到这里,脸上登时露出惋惜的神情,半晌才说道:“君儿,从前的事情,爹爹也不责备你了,但下不为例。你若是再想知道些甚么,只管问我,可再别躲在帘幕后偷听了。”孟丽君笑道:“好爹爹,女儿再也不敢了。其实并没甚么,只不过心里好奇罢了。你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好不好?”
孟士元道:“我这十数年来一直待在昆明城里,于京城中的情形知之甚少,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并不一定可靠。你想知道,我便都说给你听罢。”端起茶碗,喝一口茶,慢慢说道:“太师姓梁讳鉴,表字如镜,乃是当今太后的胞兄、皇上的亲母舅。他父亲爵封晋国公,是本朝开国大功臣。太师是三朝元老,早在先帝在位时,便倚为肱股重臣。十六年前先皇驾崩,当今皇上才不过十岁年纪,先皇遗命太师辅国,总理朝政。那时天下官员纷纷入京奔丧,我和你皇甫伯父也都去了京城。我总算有幸,得见太师一面。太师为人刚正严厉,不怒自威,令人一见之下不禁肃然起敬,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如今十几年过去,依然不能忘怀。”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景仰之色。
孟士元顿了顿,又道:“更有一件事情令人好生敬重:太师已故夫人姓景,据闻与太师夫妻和睦,恩爱非常。夫人只育有一女,并无男丁,便劝太师纳妾,以传子嗣,太师却执意不肯,那便也罢了。不料景氏夫人命薄,三十几许上便故去了,那还是二十年前先皇在世之时,先皇体恤太师,颁旨将华阳郡主许配给他为续弦,不料太师待夫人情深意重,竟然抗旨不从,也是他性情耿介,惹得先皇龙颜震怒,将太师连降三级,欲逼得他回心转意。然而太师竟不以为意,言道纵然丢官弃爵也断不能从旨,先皇无奈,只得撤回圣命。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富贵无伦,却守义不移,二十年如一日,当真可敬可叹。”
孟丽君和苏映雪都听得入神,孟丽君赞道:“太师当真有情有义,那景氏夫人想来必是一个奇女子,方能得太师如此相待。不过,爹爹比之太师,却也丝毫不差。”孟士元想起亡妻,默然不语。
孟丽君忙岔开话题,问道:“太师如今有多大年纪了?”孟士元想了一想,道:“十六年前我拜见太师时,他大约四、五十岁之间,如今该有六十多了罢?对了,四年前皇上颁旨传告天下,庆贺太师六十岁寿辰,那么他今年该当有六十四岁了。”孟丽君又问:“就是那年进京,爹爹结识了大胡子伯伯,是不是?皇甫伯父也是那次之后,就一直留在京城里,是不是?”孟士元点头道:“不错。那时我和你皇甫伯父都不过是总兵职位,皇甫大哥武艺精湛、臂力过人,确是一员虎将。也是他运气好,竟结识了当时任兵部侍郎的呼延宏老将军,那呼延老将军对皇甫大哥甚为欣赏,就作主将他留在兵部。如今过去十六年了,万里迢迢的,我们哥儿俩虽有音信往来,但再没见过面。你爹爹我不过小小一个云南提督,皇甫大哥早已升作兵部侍郎了。”说着叹一口气,话语中满是没落之气。
孟丽君知爹爹素来对行军作战之能甚为自负,他“儒衣神将”的威名非同小可,十数年前当真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但近年来只闲居在家,无用武之地。然而并非这些年便没有战事,只是朝廷从不征召于他,他虽韬略满腹,总无法施展。既无军功,提督之职一任便是十年,再也升不上去。就如此番两广提督李延亭起兵作乱,贵州、四川、江浙一带的兵力尽数上前御敌,朝廷却无旨意调他前往,便好似压根儿没有这么一个人一般,怎教他不生英雄没落之感?
孟士元只片刻间便控制住情绪,接着道:“八年前,皇上一十八岁,娶了一位刘皇后,便是如今那国丈刘捷之女。皇上大婚后便开始亲政,太师退还朝政大权。也是太师年岁渐高、精力衰退,又想着既是皇上亲政,他不便多加干涉。如此一来,却被刘捷那奸贼趁虚而入,一面用声色犬马迷惑皇上,一面遣心腹之人占据朝廷要职,渐渐掌握了朝权。几年之后,等到太师发觉之时,他羽翼已丰,在朝中占有隐隐可与太师分庭抗争之势,而最要紧的便是,皇上对他言听计从、宠幸无比……”孟丽君“哼”了一声,不屑道:“这小皇上可糊涂得紧。”孟士元急道:“君儿,不可说出这种目无君上的言语!若被人听见,告了出去,只这一句话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孟丽君骇然道:“有这般严重吗?”孟士元叹道:“你一个小女孩儿,哪里知道官场险恶、宦海沉浮之风波。有多少忠臣义士,都屈死于一时的言语不察!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孟丽君一凛,便不再言语。
孟士元续道:“刘捷此人阴险狡诈、刁滑无比,偏又不学无术。自他把握朝政大权后,起用之人均是吹须拍马、阿谀逢迎之辈,正直有才之士遭到排挤、不得重用,异己之人更被他借机戬除。短短数年之间,朝纲不整,朝廷上下乌烟瘴气。皇上被刘捷一手掌握,如蒙在鼓里,万事不闻;太师年岁渐高,一人之力、力不从心;老丞相寿王爷虽挂名丞相,向来不问朝政。如此便只得任由刘捷骄纵跋扈……”孟丽君插口问道:“寿王爷是谁?”孟士元道:“他是先皇的叔父、当今皇上的叔公,官拜丞相数十年,若论资历,再无人能及得过他。早在先帝在位时他便已不问朝政,如今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等闲难得上朝一次。”瞥眼见孟丽君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甚么?”
孟丽君道:“依女儿所想,这位寿王爷既已不问朝政,就该让出这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呀。”孟士元道:“依理原该如此。但官场之上,‘理’字常常大不过‘情’字。有多少事情,都是碍于人情而悖于天理。你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孟丽君站直身子,大声道:“我才不要懂呢!若天下人人都不懂这些, 也就不会有这许多徇情忘理的事情发生了。世上万事本应上合天理、下应民心,除此之外,私情种种,都该一概革除!”
孟士元见她神情激动,俏脸胀得通红,目光中泛出迫人的光彩,虽然年尚稚幼,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豪气干云。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身旁的女儿竟变了一个人,令自己好生陌生,又甚觉敬畏。
他定一定神,正待说话,见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女进来回道:“苏夫人已经备好餐饭,请老爷、小姐后厅用饭。”她圆圆的脸蛋,容色秀丽,两只大眼睛甚是灵活。
孟士元站起身子,看了看女儿,笑道:“以后有空再慢慢聊吧。”回顾苏映雪一眼,叮嘱道:“雪儿,你将这柄如意拿给你娘看过,再替君儿好生收起来。”苏映雪应道:“是。”孟丽君已稳住心神,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语,不由微觉羞赧,幸喜爹爹并未多言。
当下众人一齐来到后厅,一个三十几许的美妇人迎上前来,向孟士元问道:“老爷,怎么不留下林公子一道用饭?”正是苏映雪的母亲叶蓉娘。孟士元摇头不语。
苏映雪手捧如意上前道:“娘,你瞧!”叶蓉娘一见如意,全身一震,脸色陡变,抢在手中细细察看,颤声道:“这……这如意……这是……”孟士元接口道:“这是皇甫大哥托林侄带给我的礼物,我已经转送给君儿了。”一面说,一面使眼色。蓉娘立时明白他的心意,轻吁一口气,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绪,见孟丽君投来疑问的目光,忙随口解释道:“噢,是我看花眼了,乍一看,我还道……我还道是先夫遗下给我们娘儿俩的那柄如意呢!”苏映雪不安地叫了声:“娘!”
蓉娘道:“我没事儿。”将如意还至苏映雪手中,叮嘱道:“这可是件贵重的物事,你替小姐收好。”苏映雪道:“女儿知道,这就收起来。”说罢转身去了。蓉娘拉着孟丽君的手,笑道:“小姐,今儿我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汽锅鸡和荷叶粉蒸肉。”
孟丽君给蓉娘拉着手走到席上,一时脑中闪过无数疑窦:她曾见过蓉娘亡夫遗下的如意,和眼前这柄决不相同。这柄如意晶莹剔透、温润光滑,是世间罕有的珍宝,任谁一见之下也不会看错。蓉娘说看花眼、错看成亡夫的遗物,那定是推脱之辞。“究竟蓉姨隐瞒了甚么?到底这柄如意是甚么物事?为甚么见了它,蓉姨竟会脸色大变,爹爹也变得有些古怪?它真是皇甫伯父送给爹爹的礼物么?”孟丽君心中虽有许多疑问,却没出声询问。一则,爹爹和蓉娘二人,是世上待她最好、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纵然有事隐瞒,必定事出有因;二来,蓉娘既然推说将这柄如意错看成亡夫的遗物,若出言询问,必会触及她和苏映雪的伤痛;第三,自己近几日有机密大事要做,无法分心想这些问题,不如等了结大事之后,再全心考虑眼前这件事情。
蓉娘拉着孟丽君的手走到席间,待孟士元在主位坐下,让孟丽君贴他右侧坐,自己坐孟丽君右侧,苏映雪收好如意回来,在下座相陪。席上菜肴十分丰盛,桌上摆着五副碗筷,地下设了五个座位,想是蓉娘以为孟士元必会留林修贤用饭。
蓉娘吩咐道:“撤下一副碗筷。”先前那青衣少女便上前来取,孟丽君笑道:“何必麻烦呢!蓉姨,就让兰儿坐下陪我们一道吃罢。”那青衣少女名唤荣兰,是孟丽君的贴身丫鬟,闻言赧道:“婢子不敢。”一面说,眼光一面向蓉娘望去。蓉娘看了孟丽君一眼,说道:“兰儿,既是小姐要你相陪,你便坐下罢。”
众人都是一惊,他们知蓉娘素来最讲求尊卑位次,从来不能容忍越位僭礼之事发生,孟氏父女反倒不甚计较。孟丽君待荣兰也如同姐妹一般,让她坐下一道用饭,心知爹爹必不会拦阻,蓉娘开始一定不允,自己好言求恳几句,她说不定就允了。不料她竟如此爽快地答允下来,又是高兴,又觉反常。
孟士元却明白蓉娘的心意,暗叹一口气,心道:“自明珠故世后,蓉娘便如君儿的亲生母亲一般,难怪她不舍得、此刻对君儿这样百依百顺。其实,我又何尝舍得呢!”
荣兰大喜,仍不敢就座,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