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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到了这个已被废置的农舍。
“我十八岁那年,你对我说了那些话,都不知道让我难受了多长时间。”沉默良久,广文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十八岁?他十五岁时被皇上送至军前效力,那就是到塞北三年后的事。我努力在记忆中思索着,曾经跟他说过那样的话吗?
广文看我疑惑,脸色又黯淡了许多。“枉我记了这么多年,你却一点也不晓得了。你有一只荷包,淡绿色的,还绣了一枝红梅……”
这个倒是记得。那是曼娅成亲前送我的荷包,我一直带在身边。开头是因为还爱慕着她,后来,是因为绣荷包的那个人死了,留作了一点纪念。
一直都放在贴身的衣袋里,有天无意间被广文看到了,一把抓住,满脸坏笑问是那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
“你当日是怎么说的?”广文看着我,很伤心。“你说,那是你一位很喜欢的人送的,所以很珍惜。我就像一脚踩空。对你痴痴迷迷很久,但怎么也没想到你已有了心上人。我就问,是位姑娘吧?不知是谁家的。你说,傻瓜,不是女子难道还是男人么?那一瞬,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还以为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被你发现了。想了半天还是不甘心,我又问你,为什么不能是男人?你又没说你喜欢的是女子。你大笑起来,揉揉我的头顶,说,你不是真这么不开窍罢?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人?当然是个温柔可爱又会唱歌的女子了。还一脸惆怅地说,要是能再跟她说说话就好了。”
原来是这段公案。可是真的没有一点印象。那时广文已经私底下认我做大哥,天天黏着我,一日里也不知要讲几百句话,竟把他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当做笑谈。
在心里轻叹一声,广文于我,就像个聪明可爱的幼弟。初来军前自持身份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我找了机会制了他几次,一阵子棉花蜜糖夹大棒,终于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在军队里学本事。不多时又吵着认大哥,他那个身份谁能不要命了叫他弟弟?缠了一两年,磨不过他才答应像个大哥一样照顾他,从此人前还称呼一声沐将军,没外人在时他总喜欢叫我大哥。「ann77。bbs。/」
我比他长了几岁,看着他从懵懂少年一点点脱去稚嫩,染上风霜,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心里着实喜悦满足。我非常喜爱他,但那跟情爱半点也不相干。
我温和的笑笑:“广文,送我荷包的那位姑娘早已死了,我很怀念她,所以也很想再见她一面。”
“是那位胡人女子么?”说话间,燕云端着茶走进来,一人送了一杯,自己掇了把椅子坐在我下首。
我点点头。“屠村的事是真的。不过是我十五岁时发生的事。那年冬天,村里就遇上了匈奴人。当时我深恨自己为什么不学武功,眼睁睁的看他们几乎杀光了全村的人。当匈奴人杀到村尾我的小私塾时,正巧傅元帅居然从村边经过,那时他刚接了边防大印,带了几千人的骑兵上任,于是灭了那队匈奴人,救我一命。当我赶到村长家中,全家男女老少无一幸免,曼娅衣衫不整,触柱而亡,尸骨未寒。”
广文噫了一声:“她被……”
“恩。”我闭上眼睛,那天的惨状历历在目。“她没被杀,但自尽了。”那些和蔼朴实的人们,那个花朵般的女子,都不在人世了。“我央求傅帅让我从军,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抗击匈奴。傅帅见我心意坚决,又识些字,就收留我做了他的传令兵。”
“十五岁参军,二十岁便一战成名世人皆知,你爹爹取的好名字。”燕云笑道:“为什么没用本名呢?”
我摇摇头:“说自己叫铁衣,别人还以为我一心想从军呢,可笑我不懂半点武技。我取了慕容的慕字,谐音沐,取我娘的小名一个宁字,也不算改了姓名。”
广文看了燕云一眼,接口道:“你是没看到你家大哥的样子,我看也离疯不远了。念叨着居然把一品将军从家谱上革了名,愧对祖先什么的。”
……这我也没办法,哪儿想到我会旧事从提,被他知道。其实在边关的十几年,我只求尽己所力,使太平盛事不被战火波及,平安绵长。大哥看重的那些虚名,在还是神策将军时,不免偶尔也会自赏,但缠绵病榻以后,早已变得无所谓了。
“狼山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腿,怎么了?”广文问道。
唉,又要解释,不过好在已岔开让我头疼的话题。我把刚才跟燕云说过的大略了讲了一遍。听了几句,广文皱起眉头打断我:“大哥,你真是……我已不是刚到兵营的时候了,怎会被你骂骂就跑掉?后来查出,军中有匈奴收买的奸细,一面传你的令把我支开,一面等天晚了再报告我进了荒原。你也真是……我有那么不听话么?”
“后来我也想到了。但当时是关心则乱,怎知道你王爷脾气什么时候又发作起来?”我讪讪地,自嘲道。那时额吉草原临近边营的地方已有异象,万一广文有个闪失,我必会自责不已。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广文意气用事,所以一个大意就自己追了出去。
广文笑得露出招牌的糯米牙,眼睛亮晶晶地:“关心则乱……大哥,就知道你对我好。”
“恩,知道我疼你就好。谁让你叫我哥呢。”
忽闪忽闪的眼睛又暗淡下去,广文咬咬唇,说道:“小柱子也算机灵……亏我从崖下找到尸首,抱着他哭了半天……大哥,说起来你还没见过我穿你的那套墨甲吧,他们都说远远看来很像你呢。就是把红袍子换换就更像了。”
“哦?那你自己那套亮银甲呢?那么招眼,劝了你多少回也不肯脱。”不过银甲红袍,人高马长,的确很英俊。
他忽然忿忿起来,恨声道:“别提了。……去陪小柱子了。”说完有点气恼,还带着羞,顿时红了脸。
我一口茶没撑住,扑的一声喷出来。
“你呀你……”我指着他笑道,掩饰心里的震动。银甲红袍是荣王的标志,不论军中地方还是匈奴人都知道,他的皇帝哥哥也很喜欢,夸他鲜亮挺拔。那身铠甲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居然陪我长眠地下……
广文笑着过来给我擦衣摆上沾的茶水,“算了,就当我谢他好了,你没事就最好。”说着轻抚我的腿,抬脸问道:“还疼吗?”
我摇摇头:“早不疼了,你少操心。”
“那后来呢?怎么不回营?”
后来?那日我的亲兵虽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依着匈奴人的秉性多半也不会放过我藏身的尸首堆。我拖着伤腿动弹不得,于是乘着他们追上山顶,咬牙从平缓些的山坡滚了下去。坡底有个不大的湖,第二天一个来收网的渔夫发现了我。当时我穿着士兵的服饰,高热昏迷,那人冒险带我离开,却不知军营在哪里,无法送我回去。又辗转数日才到达安全的地方。没有大夫和对症的药,也耽误了治疗的时机,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还记得刚到小镇的时候,渔夫张叔出门请大夫,回来却老泪纵横,哭诉沐将军阵亡,说尸体送回京城时,边城百姓家家设祭台,哭声震天。又说荣王千岁已带了几十万大军杀出千里,誓为沐将军报仇雪恨,不胜不归。
再后来京城传来消息,皇上诏告天下,建沐公祠,广文旌旗招展,凯旋而归。
事态一变再变,终于尘埃落定。神策将军已战死沙场,我再也不能回去。
于是,我又成了一个残废的私塾先生,生活在小镇上。但是因为行动不便,生计就愈发艰难起来。
考虑过自己现在的处境,就算私下里找到广文或傅帅,也不过仰人鼻息生活,日子长也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左右都是冷眼,我宁可回到没人知道这一切的地方。
最后我恋恋不舍的告别度过整个青葱岁月的塞北,回到阔别多年的江南。
有时候,坐在慕容府安静的庭院里,读到“将军百战死”,想起先贤们辞官归隐时,也不过是想要终老在烟雨江南,就觉得上天毕竟待我不薄。
“我真笨。”广文喃喃自语,捏起的拳头没有半点血色。“半夜里在悬崖下疯找,怎知道你竟在山那一头。小柱子摔得血肉模糊,那些跟着你的亲兵都被崭了头颅,你叫我怎能猜得到,你居然还活着……”
幸亏只简单说了几句,要是详细了还不把他急死。
我拍拍他的肩,让他坐好说话。“能活下命来,其实已是万幸。”
而且在我万念俱灰生活中再没有一点光华的时候,遇见了燕云。
我抬头看向身侧的他,他微微笑着,向我举举茶杯。
我也笑着回应。
广文默默坐回座位,半晌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茶杯出神。
燕云见他的模样,起身给我和广文加了遍水,轻声跟我说道:“我去外面,你们聊吧。”
柴门轻响,燕云消失在黑夜中。
广文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你和他……你们……”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广文,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如果没有龙家的事情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单刀直入。
广文避开话题,目光柔软,却火般的热烈:“大哥,跟我回京城吧。”
“你若不愿回塞北,不如跟我去京城。大隐于朝,你就住在我王府里,有谁能知道你的事?边关现在也没什么战事,我这趟来江南本是告假散心,临时接到皇兄的密旨才带了当地的绿营军来剿匪。可见天让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再见到你。”广文越说越激动,身子渐渐前倾,我看见了他脸颊的潮红。“此间事一了,我就跟皇兄辞去军务,做个闲人,天天陪着你。有回你进京受封时住在我府上不是还夸碧来轩风景好么?我马上让人收拾打扫,给你腾出来。若是时间长住厌烦了,咱们就山山水水四处游历,日出东海,月满西山,我一直陪着你,我们俩……我们俩……”
我们俩怎样?我在心里一叹,终于还是回不到过去无忌的时光。“你明知道没有可能。”
“为什么没可能?”广文腾得站起来,说话又急又快:“就因为那个燕云?大哥,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因为他长得一张桃花脸迷惑了你?还是他会讨你欢心?这种江湖人士最是油嘴滑舌龌龊不堪,你跟他待在一起,就不怕被他骗了!”
“他能骗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他一骗的?”
“当然了!比如现在!”广文大声说道:“我大军围了他的贼巢,他便推你出来为他解困,神策将军的威名怎么不值一骗!”
我看着这张生气动容的脸孔,实在不想解释燕云一个时辰前还不知我是谁。而且,广文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他只想带我离开。
“坐下说话吧。你冷静冷静。现在根本语焉不详。”我喝了一口温热的茶不去理他,且让他平息一会儿。
茶香袅袅,恍惚间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燕云的情景。隔着烟水迷漫,一双探索的眼睛。
说起来我和他初初相识,惊鸿一瞥的相逢后便……我的人生经历还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时刻。
连连咳嗽,我掩住嘴角,一并遮去自己的古怪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