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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游戏规则完全不一样的陌生异乡打开一片天空,成功的可能性绝对不超过30%。
陆申当然有心理准备,在寒冷的多伦多面对艰苦卓绝的战役。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一切似乎都在强迫他认清事实:能够流畅地讲英文,并不能代表陆申可以东山再起。
申请地产经营资质、公司注册、写字楼选址、人员招聘、成本核算等等一系列运作中,和始终并肩作战的蒋晖一起,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进展却简直可怜。讽刺的是,几个月核算下来,赚的金额还不够请每周来剪一次草坪的工人。生活和生意所有开销,都靠当初带出来的资金。
放弃半生基业甚至背井离乡,不纯粹为了男人的虚荣:为了对值得珍惜的高贵灵魂负责任地付出感情,为了重新找到生活目标,为了真实活一次,更为了得到艾德华的真正信任,他决心要给心上人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全新家园。
相信艾德华并不关心财产或者物欲享受。但,陆申却不能不用挑战新世界来试炼自己——如果失去妻子势力的支持,陆申就不能真正做成什么事儿,不能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有什么资格回到艾德华面前说:“我要你,就算你是男人,谁叫我碰巧爱上你”。
身体被侵入的难堪记忆会渐渐淡忘——不能解脱的疙瘩,是没办法接受艾德华温和表情底下真实的强势,以及弱势状态时,“变成女人”的怪异感觉。
陆申坚持连电话都不打,不做卿卿我我的小儿女姿态,是信两个远隔重洋的人心一样;敢在清冷的寂寞中,竭力拚未来——生命只有短暂的这些年。
一颗心早已经被人情世故磨砺得坚硬,却还是会悸动:想念怀中烈火般激|情呻吟,想念拥抱倾谈的知己感觉。
想念他,巨大的渴望令细胞都痛楚。
这个午后像许多个寂寞午后一样。
百无聊赖之际,索性省一点费用,到相关机构租来一套专业机器,问清楚操作要点,动手修剪整理草坪。
运动本身就是振作心情的最佳药物。
享受着鼻端萦绕着刚刚被切断草叶的清香,没觉得累,反而格外精神爽朗。
下班急匆匆赶来探讨一天得失的蒋晖实在没有想到,居然能够看见陆申有这样开朗的表情,不由欢欣:“已经知道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陆申诧异。
蒋晖坐下来自己斟杯白水,笑容满面:“之前,陈致平一直同我们争夺客源——陈家在本地有根底,加上林氏集团压倒性的优势,我们当然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华人企业想在北美立足难度很大,我们一些业务也跟陈氏有重合度,竞争在所难免。现在陈氏陷入现金流危机,最近我们又得到大客户支持,用不了多久,就有钱赚了。”
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出于对丈夫透彻失望的女人的计划。
世界这么大,选择多伦多发展,是因为这里有好友。可事实却是,落井下石,也只有老朋友才有资格。
陆申的人生哲学,交友不慎只能和血咽下,抱怨控诉都多余。
“我们的目标是真正美加主流生意,谁想在唐人街浮沉一辈子?多半林家女继承人久病床榻,陈先生说话也就代表林家。”
“是,陈致平在多伦多算不上真正一流人物,实力从来都不如他妻子家族的林氏集团。到处都在风传,林家很快就有新的继承人……”蒋晖犹豫一下,机警地换了话题:“怎么这么高兴?”
陆申拍拍被淡淡阳光晒出漂亮颜色的面孔,呵呵笑:“如果我专职剪草,上午下午各伺候一户人家草坪,比这个公司的收入还牛。”
蒋晖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不妨分头努力,我争取让头几单生意运转起来,你剪草修窗户赚点现金帮补生活?”
陆申笑。
阳光底下每一滴汗都是正当的,拥有花园洋房与公司,一样可以做点体力工作来正确浪费时间。到处转转,多认识几家邻居,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感可以强一点:“这一阵儿总觉着快成废物了,找点活儿干也好。”
“拥有独立花园洋房,还有钱送我一套市中心公寓,是在下目前就职公司的投资人兼独资老板……这样的废物,也不错啊。”
“养老啊?我还不甘心。”陆申微笑。
看着浅金夕阳光线中,陆申笑得苦涩却依然坚毅的面孔,蒋晖心里一酸。
这个站得笔直的男人,是绝境不肯低头、敢正视前方大笑走过的骑士,值得追随。
只要爱男人的人,就一定会爱上他。
遗憾的是,蒋晖从来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机会。
瞥眼看见好兄弟感慨万千,不禁笑:“太没出息?”
“哪里哪里,一贯崇拜你。”蒋晖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公司的喜讯,顺便邀请便饭。”
“这么正式,什么好事儿?”
“看看我的男朋友。”
呆了几秒钟,成功把万千心绪和一堆问题统统压制:“难怪,早说啊……那幸运家伙!你们处得好不好?”
“Brown是小大学教授,我们在设计户型客户沟通聚会上认识。他喜欢观星以及拍风景照片,个子高大,很瘦,红胡子绿眼睛,喜欢吃我烧的卤鸡蛋红烧肉和菜泡饭,不刻意学用筷子,也不诚恳表示说喜欢吃饺子,哈哈哈哈。”
健身是最正确浪费时间的方式。40多了还做得动像剪草这样算不上太累的体力活儿,全靠当初把业余时间全部用来跑步爬山打球游泳健身,打下来的底子。
人人致力于做社会精英或者电脑创业奇才、人口稀少的多伦多,似乎没有太多永久居民有兴趣做这种简单的体力劳动,人工稀罕得出奇,也贵得出奇——留学生们和部分新移民对这样的工作非常感兴趣,收费也极其廉宜。可是当地某些高端居民不愿产生任何法律纠纷,也怕流动人口带来不安定因素,一般不肯雇佣非法劳工。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陆申发现打零工收入居然还不错。大家都喜欢陆申沉稳可信,乐于互相介绍这个在本地有固定资产的中年男人。很快,业余时间就被约得满满。
这天到预约的地址门口,哑然失笑:曾经是这里的座上客。
修剪曾欣赏赞许过多次的草坪,也算缘分?
以客人身份来小住时,管家韦斯莱太太友善不失庄重。认出临时客串剪草工人是陆申,倒也很欣赏曾是贵客的男人这样处理初到贵地暂时不能合理使用的多余时间。不喜问私人问题,高高兴兴地斟出冰冻果汁:“真高兴又看见您。多谢能够来花园帮忙……这几天快要忙乱疯了,您能否接受再多帮助我们一些的邀请?”
“记得这是招待朋友的别墅,怎么会忙成这样?”
不顾剪草机惊人噪音,韦斯莱太太跟在他身旁殷殷解释:“前段时间,大小姐在北京去世,就地葬了。光飞过去办这些,已经累得大家快要崩溃。林婉仪小姐正式继承家族产业,预备新婚后搬回多伦多常住,选中这栋房子举行婚礼……原来的这点人手,怎么忙得过来?那些非法打工的留学生挺不安全……”
想到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林婉仪,也要正式举行婚礼了,不由感慨万千。
韦斯莱太太喋喋抱怨肯用体力又可靠的人手难觅的间隙,他微笑:“只要你不怕我突然出现吓陈先生一跳,帮你做点事,也好消遣时间。”
“……陈先生?不,新郎不是他。”她微笑,“上帝依然眷顾这个家庭。”
就这个话题没有再发表任何评论,再三致谢之后,约定了来帮忙的时间与方式,就转身起草临时雇用契约去了。
陆申不由暗暗感慨,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件会想当初以为的那样发展。
来自新西兰的女佣就没有管家太太那么好的涵养,喝下午茶的间隙,滔滔不绝向在座的园丁司机等介绍:“林婉仪小姐婚礼半个月之后举行,她的未婚夫叶先生要等到结束上一份合约的所有工作,才有空过来试礼服。林小姐和叶老夫人已经从香港抵达,昨天去欧洲置办用品……”
静静喝着韦斯莱太太专程让人送过来的精致咖啡,陆申并不知道大家谈论的叶先生是什么样子,只深深祝福林婉仪,很开心这温柔的美丽小姑娘拥有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陆申名下那个还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小公司,有够格的负责经理蒋晖在执行日常管理,董事长暂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投资等等大项目建议,不去上班绝对不会影响正常运营。
投身一个正在准备婚礼的家庭是有趣的选择:每天都超级忙碌,喜气洋洋笼罩这栋幸福的建筑,每个人都在婚礼公司调度下跌跌撞撞,但没有抱怨声音——脸上的表情都是喜笑颜开。
终于,开始倒计时。然后是礼仪公司进驻,带着大家在草坪、游泳池、花园小径装上各种宴客的装置。紧张得不堪。
大量栀子、以色列玫瑰、香水百合等运进来,连夜布置花园。
黄昏,喧哗搅乱了极其繁忙但有条不紊的工作现场,人们欢笑着向门口涌去。管家太太也带着几位在厨房忙碌的女仆点心师等等奔出来,瞥见陆申茫然的笑容,百忙中不失礼貌交代“接叶先生的车从机场回来了”,便跑到最前面去执行职责。
隔着骚动人群,陆申站在大门边堆积如山的剪枝白玫瑰花畔,依稀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周到地先下车,动作流畅地打开另一边车门,伸手挽着满脸焕发笑吟吟光辉的林婉仪,同迎上前的管家太太寒暄。
看见人们口中“叶先生”优美侧影的第一秒钟,陆申呆住——难道还会有另一个姓叶的男人,也有这样矫捷性感如豹的步态,以及天鹅般优雅流畅的弯腰动作?
沉柔英文是标准的牛津口音,化骨扬灰也不可能听错声音:“很高兴见到你,韦斯莱太太,还有这些在你管理下尽忠职守的人们。如果荣幸被允许,我本人非常感谢在这之前,您远赴北京和专程到香港协商行程时对我母亲的热情款待……请称呼我艾德华,不必客气。”
艾德华贵族气派的恍惚疏离微笑,典型英国气味的礼貌周至,瞬间征服了表面谦卑、内心骄傲的韦斯莱太太。她由衷替林家这个高贵的家庭庆幸——悲剧中,失去了出色的长子和唯一男性继承人之后,终于拥有教养高贵的主人。展开毫无保留的微笑,让开道路,热情邀请主人未婚夫妇分别进入全体女仆忙碌布置许久的客房休息——主卧室更舒适精雅,是留给明天新婚之夜的。
遥遥望着灯光中,被欢乐人群包围的一双璧人翩翩走进巴洛克风格建筑的大门,陆申心脏位置有陌生的尖锐痛觉疯狂攒动。还有钢丝般冰冷交织的酸涩。
不是艾德华的错。
最后一次会面,他毫无保留说清楚了每一丝细微感受——他的深情,他的卑微,对未知将来的恐惧。谁也不敢向时间大神承诺。他曾经那样凄楚地唱一首叫做明日天涯的歌曲:“明天我便会,明天你或会,谁将会令谁的心灰……现在这对手,不一定配,接住未来的烟灰……”
陆申只是痛恨自己犹豫,为什么怕面对自己爱的人是真男人——如果艾德华阴柔缠绵一些,或者他不会这样提着一颗心。
后来的犹疑,更多是因为怕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