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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颜咬住下唇,听见自己心里在嚷:我愿意的,我愿意陪你一块儿失心疯的!
凌熙然又饮下一杯,目光渐渐迷散起来:〃我老家在乡下,前朝那会儿也富过,后来衰败了,父母叔伯只能困守在十几亩田地间。我是长男,家里凑了钱送我来上海念书,后来又去法国……你知道么?那是赌局,一根活命线就维系在一个人身上。赢了,能重获名利;输了,则一无所有。〃
子颜默默点头。他懂得的。
〃你说,我能不去吗?我只好抛下莉莉……〃他叹了口气,随及微笑起来,〃和你演的那部'英英'很象吧?听你念台词的那一刻,我竟以为你是在读我心里的声音。〃
〃呵,你那'英英'沦落了,我的'莉莉'却已成了大明星……没想到现在想约她出来吃顿饭,都不容易。〃他继续说,难掩苦涩。
子颜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觉心酸,于是逼自己硬生生地别过头,望向窗外——此时,华灯初上。窗玻璃上掠过串串霓虹,在他的眸中幻化成了迷离的七彩光圈………
许久,他才开口道:〃你不是也很成功吗?再说新片一开拍,你与她又能日日呆在一块儿……说不定……〃
〃说不定能重修旧好?〃他苦笑一声,〃如今我常想,若我当年坚持不离开,或是一咬牙带她一同出国,苦熬个几年,便也出了头……〃
他蓦地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惨淡一笑:〃罢了罢了。〃
子颜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吃啊,不喜欢法国菜?〃他回过神,与子颜说话。眼圈红红的,有些微醺。
子颜喝了口汤,没等咽下,已皱起了眉头。
凌熙然笑道:〃莫不是洋葱味太重了吧?〃
子颜〃唔唔〃点头:〃难怪洋人的大鼻子都红通通的呢。〃
〃子颜啊子颜,你这人真有意思!不枉我交你这个朋友!〃凌熙然大笑出声,兴致已然高了许多,又是几杯酒下肚,向子颜介绍起了外国电影里的拍摄趣闻。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把晚餐消灭干净。凌熙然站起身来:〃子颜,我送你回家去!〃
子颜见他的步履已是不稳,急道:〃你都醉了,怎么开车呢?〃
凌熙然闭了闭眼。〃呵呵,难怪眼前都在天旋地转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吹会儿夜风。〃不待子颜应允,已把脸贴到了他肩头,嘴中咕哝道,〃让我靠靠。〃
子颜只感到他的酒气与体温绞成了灼热的一团,轰隆隆地冲到自己的脑门上,心口也停跳半拍,半晌才道:〃我们往哪儿走?〃
他只说:〃往前。〃
人行道上新铺了灰色的大方砖,街灯所照之处,是薄薄的金光。一家俄国面包房里灯火通明,路旁弥漫着黑面包的香味,有个棕发少女从雕花窗棱里探出头来张望。凌熙然忽然伸手向她打招呼:〃晚上好啊,漂亮姑娘!〃
少女被吓了一跳,朝他们吐吐舌头,把头缩回了店里。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此时起了阵风,有女子尖细的小嗓子从不远处的夜总会里悠悠飘来:
〃月亮在哪里
月亮在哪厢
它照进他的房
它照上他的床
照着我破碎的心肠
照着我终夜在彷徨
他几时入我的怀抱
也好诉一诉我的衷肠。〃
歌声刺破了潮湿的夜色,跃进他们的耳内。两人静静地听了会儿,都仿佛被这细密的喉咙揪结住了,分别念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一阵恍惚。
过了许久,凌熙然才幽幽地开口道:〃我刚刚为我们的电影想了个名字——叫《不夜情》,可好?〃
子颜望向万家灯火,似有些迷醉:〃不夜情……〃
影片开机那天,赶来了好些记者,黑压压地占满了整个片场。他们只顾拉着苏莉莉和凌熙然拍相片,询问剧情,倒把生面孔的男一号丢在了一旁。
子颜并不在意,与前来捧场的子仪子珍他们参观片场。子仪将他的女同学小叶也领了来,三个大孩子手搀着手,兴奋地满面通红。子珍一向沉默,此时亦忍不住了,每见到一样新鲜的玩意儿都要问个究竟。
子颜又向美工师傅讨了几张前些年手绘的电影海报,送给他们当作留念。子仪一把抢过,女孩子们凑上去看:”是袁美云!真好看!这张呢?啊,是《香雪海》……”
子颜见他们那么开心,不禁微笑起来:〃等将来大哥的片子也上映了,一定再给你们留几张。〃
三人都欢呼起来。
忽然听见凌熙然在叫他:〃子颜,过来!我们要拍张全家福!〃
子颜走上前去,被凌熙然一把拉近:〃呶,这就是我们的男主角!麻烦诸位给他拍些大相片……〃
记者们笑道:〃那是当然的。〃先给他单人照了几张,后又让苏莉莉和他站在一起,摆了数个造型。最后才是全家福。因嫌室内光线不好,拉了众人在片场外的大院子里拍——
后一排是剧组人员;前一排单列了他们三人。他在左,苏莉莉在右,凌熙然站在当中。一旁的铁栅栏后圈着几株晚熟的广玉兰,刚刚开了花,雪白的花朵在裸露的枝头上俏立着,是寒碜而突兀的美。
这张相片后来被刊登最新一期的《明星画报》上。虽然那天日头很烈,大家的皮肤上都起了腻,心里也毛毛糙糙的。
可远远望去,还都在和煦地笑着。
忙了几个钟头,直到把记者们都送走了,影片才正式开拍。凌熙然先把今日要拍的几场戏大致说了一遍,让有戏份的演员们穿戴打扮妥当了,再集合起来细细指导。
〃第一场戏是这样的。子颜和莉莉刚到上海,要租房子。子颜,你是少爷,小屋子是住不惯的,但你的积蓄在火车上被偷了,所以心理落差很明显;莉莉,你演的丫鬟'莲儿',纯美天真,只要与自己爱的人一起,什么苦都不怕……〃
〃行了行了。〃苏莉莉不耐烦地挥挥手。
凌熙然笑道:〃那我就等着欣赏莉莉小姐的风采了。〃
等摆好机位,凌熙然让他俩站在道具搭起的楼梯间里,有一道模仿天窗里的日光照到了男女主人公身上——〃方莫华少爷〃穿着挺括的白西装,可因刚下火车,脸色灰扑扑的;〃莲儿〃梳两条大辫子,穿着素静的蓝布旗袍,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既激动又紧张。
凌熙然喊下〃开麦拉〃。
子颜浑身陡地一颤,只觉耳朵里嗡嗡直叫,眼角里瞥见子仪子珍他们一脸骄傲地坐在一旁——竟发觉双腿如被腾空,已然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凌熙然喊道:〃子颜——颈子要立着,下巴要上扬,目光要自信。〃
化妆师替子颜擦了把汗。重来。
子颜记着凌熙然的话,表情自然了不少。这场戏不过一分多钟。他一手提着皮箱,一手去敲房东的门。敲门的声音很重,可一想到口袋里只剩几个零钱,又忍不住朝身后的莲儿看了一眼。
有点迟疑。
凌熙然喊了〃停〃,笑道:〃大家都演得不错!〃又望向子颜,〃这真是完美的Chu女演出!〃
子颜羞赧地笑了笑。
苏莉莉不去理会他们,卸了妆道:〃今日中午常五爷要来接我去他的新公馆用餐,下午再见吧。〃说着,私自一人出门去了。
凌熙然叹口气,朝子颜摇了摇头。
可苏莉莉在大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常五爷来接她。后来有个电话打到片场,说是五爷有批货被扣在了北平,他赶去交涉了,一两日内回不来。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日本人已打进了宛平城。
——未完待续——
色
第四章
那一日是七月七号,农历小暑。
后来沈子颜回忆起那天的情境时,总会产生无尽联想。拍戏和战争对他来说,一面是红尘,一面是乱世。他不知道两者在同一日开始,是不是一个巧合,可他已隐隐感到,两者都将以改变他一生的际遇,作结。
大街上的人潮依然熙熙攘攘,间或夹杂着报童〃号外号外〃的叫卖声。男人停下脚步买上一份,往胳膊下一夹,又匆匆地往办公室赶;女人们结伴从百货公司里出来,努嘴说句〃又打仗了〃,待眉头一展,却已聊起了换季的服饰,抑或永安和先施的新货。
马照跑,舞照跳,戏照拍。硕大的上海滩,仍旧是太平盛世。
片场里,已拍到房东出场。穿着银灰的稠衫,摇着蒲扇,出门望见〃莲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下一场,凌熙然指示摄影师掉转镜头,对向〃莲儿〃的脚,一寸寸往上,停在她的小腿上——他叫了〃停〃。
苏莉莉下来补妆,老大不高兴:〃明明晓得我的小腿粗,还盯着拍!〃
凌熙然笑道:〃莉莉,这就是你不懂了。就像是拍西洋女人,总注重她塑胸后的纤腰;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呢,雪白的后颈和墨黑的发髻是关键;而穿旗袍的女人嘛,美就美在开叉处的那一截小腿,欲迎还拒……〃
〃嗳呀,你老不正经!〃苏莉莉嗤笑着捶他一记。
子颜瞧在眼里,作不得声,任由化妆师给他擦了汗,上了粉。他不是看不出来,苏莉莉仍对凌熙然存着旧情,无论多么做作的调情,也不过是因为在江湖中浸淫得久了,多添了世故所然。
他们还是一对,不消多时,总会重新走到一起。他想。
又听凌熙然说道:〃那我说正经的,摄影机的镜头代表房东猥琐的目光。他看上了莲儿,这是伏笔,观众看时会有印象,将来他要诱奸她,也顺理成章……〃
〃得了得了,哪来那么多大道理?〃苏莉莉打断他,问,〃外景地找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走,可得早些通知我!〃
〃寻着了个小镇,'方莫华'家的老房子还没定下,不过我已让人和几个屋主在谈了,不出意外的话,近两三个星期内就可以出发。〃凌熙然笃定地说,〃你有什么要带的衣裳和化妆品,先置办起来吧。〃
苏莉莉斜睨他一眼:〃你办事倒也牢靠。〃
凌熙然笑:〃你才知道!〃又压低了声音,〃当年我说毕业后定会回来,可你不愿等我……〃
〃等!怎么等?我也要吃饭也要养活家人,在夜总会里跳'康康',遇着贼人也没人替我出头……那时你在哪?〃她哽咽,〃幸好遇到了五爷!〃
〃所以你以身相许?〃凌熙然酸溜溜地说。
苏莉莉冷笑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没有五爷就没有我的今天!〃
〃他是流氓头子常振霆!在上海,连三岁小孩子都晓得他是走私烟草发家的,为抢占货运码头和库房不知杀了多少人!你以为他为什么叫五爷,先前的四人呢?——早被他嘣了!〃凌熙然激动起来,〃莉莉,你离开他吧!〃
苏莉莉沉吟半晌,不语。
子颜只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不待反映,已听苏莉莉开口:〃他是我干大哥。〃
凌熙然骂道:〃你是鬼迷了心窍了你!〃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子颜松了口气。事后,又为自己的〃松了口气〃而羞愧了很久。他隐隐地想,这几乎是他除了父亲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渴望着一个人,想要得到他,留住他——可总有一日……终有一日……
不免还是有些心灰了。
常五爷从北平归来,已是一个多星期后的事了。
子颜演的方莫华正在片场中搭起的赌档里挥汗。莲儿在纱厂谋了个差事,每天起早贪黑,养活自己和丈夫;而肩不能挑的阔少方莫华,没了钱财,无异于丧家之犬,竟在贫困潦倒和男性尊严的挣扎中,堕落了。
子颜是羞怯的,平时温和,语调亦不高,此时却要表演出一个赌徒的心态,穷途末路仍不甘放手。凌熙然指点道:〃方的少爷脾气尚存,只不过已在强弩之末,人早蔫了。〃
终于轮到方莫华上场,穿了一身寒碜的灰西装,袖口脱了线,也不管不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