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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有文化的人就这样,哭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回家了?”
阎坤笑眯了眼:“回家了。一路高歌啊,吓得街上的女人满马路乱窜,以为神经病院放假了呢,我去搀他,他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还要拿砖头拍我的脑袋呢……唉,小广啊小广,你说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阎坤说,下午他刚上货回来,小广就醉醺醺地找来了,因为他留了一头披肩长发,阎坤一时没认出他来,他火了,用手指着阎坤的鼻子大声嚷嚷,什么玩意儿?当年我玩儿的时候,你还是你爹蛋子里的液体呢。兔子想上去揍他,结果被他一拳打飞了。阎坤惧怕他当年的凶猛,不想跟他结仇,就拉着他进了门市,小广很高兴,搂着阎坤的脖子好一顿亲。阎坤给他泡了一壶浓茶,让他消着酒,两个人就在店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小广说他想找我谈谈,让阎坤去找我,一笑泯恩仇。阎坤打发人去找我,没找着,小广不依,硬拉着阎坤去了饭店……
“别说他了,”我听得没劲,打断他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阎坤瞟了李俊海一眼,“想给海哥找个活儿干是吧?”
“你小子够聪明,”我把李俊海拉到阎坤面前,“俊海,还认识阎八吧?”
李俊海矜持地拍了阎坤的胳膊一下:“认识,阎坤兄弟嘛。”
阎坤似乎有点儿不自在,把胳膊往旁边闪了闪,冲我一笑:“我给海哥一个鞋摊怎么样?”
我探询地瞅了瞅李俊海,李俊海点点头:“行,有现成货吗?”
阎坤说:“还有点儿,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了,以后的货你自己进。”
我把手里的烟蒂弹向阎坤:“别跟我计较,连货加摊子都给你海哥,等他有钱了再还你。”
阎坤躲闪开烟蒂,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严所长昨天下午来找过你,你没犯什么事儿吧?”
我一脚踹了过去:“滚!”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严盾经常过来找我,碰上我在这里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生意,给我的错觉就好像他也想跟着我卖鱼似的。后来我明白了,他是真心对我好,他生怕我再走老路。我的心思能让他知道?以后能躲着他我尽量躲着他,以至于形成了习惯,一听见外面有人喊“严所来了”,我赶紧从后门溜掉。时间长了他就不太来找我了。有一次我跟胡四说起严盾老是找我这件事情,胡四说,躲着他也好,咱们毕竟是在干一些不太干净的事情,跟他接触频繁了真的容易出问题,不过有这样的哥们儿也不错,道理我就不用细讲了。道理我自然明白,隔三岔五地让那五给他家送点儿时令海鲜,他不要,那五丢下就跑:警民鱼水情啊。
这次他来找我肯定又想教育我一通……正烦躁着,电话响了,是胡四打来的:“蝴蝶,东辉冷藏厂搞定了,下一届你承包。”
我哈哈大笑,笑得像一条疯狂的狼:“哈哈哈哈,痛快!”
李俊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墙上挂的一幅字,若有所思。
那幅字上写着:“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作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胡耀邦。”
秋天来了,风不再是温湿的了,吹在脸上干巴巴的,明显多了一份苍劲。清晨的街道换了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法国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哗凋落,像褪毛的鸟儿。我经常在这样的早晨带着我弟弟在晨雾中跑步,跑累了,我就背他走上一阵,他长大了,背在身上不再让我感到轻松,他沉重得像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我弟弟没有觉察到我在吃力,他像一个骑着战马的战士,挥舞双手,嗷嗷叫着,催我往前冲。如果我爹在一旁,我爹会帮他催我,快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我买了一部客货两用车,闲下来的时候,就拉我弟弟到处游玩,惹得我弟弟学都不想上了。我爹经常批评我,你这样不是个事儿呀,把你弟弟的心玩儿野了,将来他怎么办?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一直在给我弟弟攒钱,等他长大点儿了,我就给他开家杂货铺,他的账算得好着呢,货呢,你就帮他进,慢慢的他就能养活自己了。我爹听了直摇头,不好不好,我哪能帮他进一辈子货?等我老了他怎么办?我说,不是还有我嘛,你从我弟弟那里退休,我接班。我爹便不说话了,瞪着一只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担心我的生意不是正道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爹商量,要不就先让我弟弟去市场,让他跟着大昌学着卖鱼。我爹冲我直嚷嚷:“别打这个谱,那更瞎了,上次俊海想让他去卖鞋我都没答应,还是得上学。”李俊海来过?我皱了皱眉头,问:“李俊海什么时候来找过你?”我很恼火,这么大的事情,李俊海怎么没跟我商量?我爹说:“那天你没在家,李俊海拎着个西瓜来了,说是他想把鞋摊处理了,自己干服装去,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让你弟弟去卖鞋?如果你弟弟不会卖,他可以让他的伙计帮着卖,利润都给你弟弟,他说他欠你的人情,想用这个报答你,我没答应。”我骂了一声,丢下筷子就奔了市场,我要训他一顿,你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情?
我把车停在铁皮房门口,点了一根烟,四下打量,眼前全是我的摊子,伙计们忙得挥汗如雨。
我问正在跟人讲价的那五:“看见李俊海了吗?”
那五把嘴巴冲铁皮房呶了呶:“在里面'上神'呢,谁也不敢进去,进去就骂人。”
大昌提着一把捞鱼的叉子过来了:“远哥,你怎么招应了这么个杂碎来家?刚才连你都骂了呢。”
“他骂我什么?”我苦笑一声,怒火渐渐上升。
“骂你不讲兄弟感情,说你在监狱的时候,没有他帮你申诉,你还在监狱里哭呢。”
“呵呵,他说的对,没有他,我到现在还在蹲监狱。”
“远哥,我可快要忍不住了啊,他再胡闹,我真拿鱼叉'干'他啊。”
“那你干脆'干'我得了,把我干挺了你就是这里的第一名了。”
大昌悻悻地走了:“这帮哥们儿跟着你拼死拼活地干,还不如个李杂碎呢。”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金高掌握着冷藏厂,花子掌握着小湾码头,只有大昌还在这里卖鱼,难怪他有意见。
李俊海站在门口大声喊我,阳光下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我甩着手进了门:“怎么了?火气很大嘛。”
李俊海砰地把门踢关了:“你是怎么办事儿的?刘所长又抄走了我几十件西服,他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再说,你卖的那些旧东西违反规定啊。”
李俊海把胸膛都要喊破了:“少来这套,你活得倒是挺滋润,我呢?我呢?!”
我的心里一阵烦躁,嗓子也开始发颤:“你喝酒了?”
李俊海大口地往外喷气:“你想闻闻吗?没喝!”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嘿嘿笑了:“没喝?那你听好了,你走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李俊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俩眼像螃蟹那样支得老高:“你说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一点儿:“大哥,我说让你走。”
砰!沉重的关门声把我吓得跳了起来,心也猛然一缩。
李俊海走了,整个秋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从我的视线里蒸发了。有时候喝多了,独自坐在阴暗的铁皮房里,看着他曾经躺过的弹簧床,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伤。我与他的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过电一样地掠过我近乎麻木的大脑,心会时常抽搐一下。每当想起李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和我那声悲怆的“爹”来,眼睛便会模糊,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让花子他们去打听李俊海现在去了哪里,打听来打听去,带回来的都是这三个字……失踪了。我为那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我觉得,他那天对我发火是因为他把我当亲兄弟对待才那样的,我不应该撵他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他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下倒好,亲兄弟反目成仇了。
有一次,我跟胡四说了我的苦恼,胡四点着我的脑门说,看不出来,你杨远还是个侠骨柔情的人呢,不是我说你的,有心在社会上混,这种心态要不得,尤其是对李俊海这种人。我不想听他乱叨叨,支吾两句,摔门走了。
冬天来了,冷藏厂的生意好起来了,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也无暇顾及李俊海的事情了。
有一天,小广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杨远,你还真的想跟我不算完是吗?”
我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想找茬儿?我冷笑道:“别跟我啰嗦,想干什么你就直说。”
小广沉默了一阵,闷声说:“我提醒你,不要骚扰我,我不想在外面混了。”
我骚扰他了吗?我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小广哥,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小广的声音变了,似乎变回了当年:“听好了,别逼我。”
听他的口气,这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小广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拉过,听起来沙沙的:“没必要,你好自为之。”
我刚嚷了一声别挂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一阵静音,我摔下电话就把花子喊了进来。
花子见我脸色铁青,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推着他往外走:“你去打听打听陈广胜在哪里,我要见他。”
不大一会儿花子就回来了:“他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好像请了病假。”
我想让花子带人去他家里把他拖来见我,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想再牵扯到他家里的人。
抽了一阵闷烟,我对花子说:“这几天多留心留心小广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花子很纳闷:“远哥,你没弄错吧?小广现在很老实……”
我摔了他一烟头:“闭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该打听的你少打听。”
花子讪讪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别惹他,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
我拉开他,侧身挤出门去。
从那五摊上拎了两条鱼,又去大昌摊上撮了一袋子虾,我发动车就走,我要去找胡四。胡四的小饭馆扩大了,他把旁边的一家粮店盘了下来,跟原来的饭馆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名字也改了,现在叫“食为天大酒店”,门口摆放着两排硕大的花篮,门头上挂着一溜红彤彤的大灯笼,喜气洋洋,像一个暴发户的庭院。没变的是,门口还支着那个汽油桶改造的炸油条的工具,那个村姑依旧在高声叫卖:“包子、馅饼、油条,胡四牌的啦!”
进门的时候,胡四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前厅溜达,我喊了一声:“土财主,忙着呐?”
胡四连忙丢了鸡毛掸子,自我解嘲:“啥叫土财主?我这人不喜欢闲着……刚要去找你呢,你竟然自投罗网。”
我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把刚才小广打电话的事儿说了一遍。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不会吧?前几天他还来这里跟我好一顿聊呢,他说他刚承包了他们商场里的一个装潢材料部,正准备大干一场呢……他还把你好一阵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