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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的确有嗅到浓冽的药草味,不过她使用的狗皮膏药似乎不同于一般人惯用的。
“那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正常来说,她现在应该要成为一具瘫软在他床上的死尸才对,不可能还谈笑风生地侧卧在榻上要求与他同眠。
“还好啦,我还挨得住疼。如果是一把大刀劈过来,还比较有可能伤重不治,这种“洞孔类”的伤口只要贴得住就不会有事。”酣笑。
“你不该会活下来,那一箭——穿透了你。”
“就当我福大命大,不但留命可以窝在你的营帐里,还可以睡你的床、盖你的被、枕你的手、脱你的衣。”不行不行,越说越忍不住垂涎,都快泛滥成灾成一大条黄河了。
闻言,赵云才忆起他将自己推到何种更麻烦的地步,也无心兜着她额前额后的伤口打转,铁青俊颜,看着她大刺刺躺在他的床榻上,懒懒伸动不太长的四肢。
他性子虽冷,但从不背信,出口的话如同覆水,绝不反悔。
“好,你可以留在这里,睡我的床、盖我的被。”而他准备去找关羽或魏延挤一张床。三天!不过三天罢了,挨一挨不就过了吗?到时再一把拎她出营,哪边荒凉就朝哪边丢!
“你还答应要让我以手为枕的噢……”
半大不小的音量即时唤住了他走出营帐的脚步,即使赵云背对人,还是能看出他抡拳握得有多紧,连身上那件单衣也阻挡不了他身上因隐忍怒气而收紧贲张的肌理线条。
“你要出去散散步也没关系,早点回来睡噢。”甜腻得好比蜂蜜,最后头那句还拉得好长好长的尾音,附加一个响亮的“啾”声——然后,赵云做出他生平头一件窝囊事——拔腿逃命。
※※※※※※今夜负责在营里巡哨的魏延正与一名士兵闲话家常几句,那士兵似乎正提到家乡闹了场饥荒,他又从军在外,留下老父老母及妻儿,无法就近照顾,说着说着,泪流满腮,而魏延只能拍拍他的肩,自腰间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袋,塞到士兵手里。
“收下吧,有办法就寄回去给他们应急,不够再同我拿,我孤家寡人,用不了这么多银两,给需要的人更好。”
“谢谢魏将军、谢谢魏将军!”淌了满脸的男儿泪更加狼狈,那银袋沉,而真正更沉的,是魏延给的心意。
“好了,别一个人偷偷在角落掉泪,男子汉大丈夫,教人瞧见了不好。”军心已经因为长期的对峙而浮动,此时若有人表示懦弱,足以摧毁全营士气。
“是、是。”立刻听话地抹干眼泪。
魏延让士兵回营帐里去休息,自己也正打算回营梳洗,并短暂休憩片刻,却见到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子龙?”魏延眼力不差,在夜里仍能从体型或是行走姿势、脚步声、动作分辨来者身分,可他此时口气是迟疑的,那是赵云没错,但是赵云从不曾如此没命似的奔跑,仿佛他身后正有千军万马逼杀而来。
那是那位长坂坡七进七出,独对曹军大兵而面不改色的常山赵子龙吗?
“文长!”赵云脸色很难看,除了铁青之外还有惨白。
“怎么了?难道是敌军夜袭营寨?!”魏延浑身竖起戒心,会让赵云表现反常,他不做第二件大事想,可是立刻又不解地低喃,“不可能,今夜去夜袭的人是咱们,而且还是你带兵去的,敌军被我方大火一烧,能检回多少条命还不清楚,再如何也无法短短几刻就整军反袭——”
“文长,我遇上大麻烦了,你能助我吗?”赵云打断他的话。他从不曾如此失礼,更不曾如此低声下气。
“这是什么混话!虽然我与你未曾结拜,但我可拿大家当亲兄弟看待,别说助你,要我拿命出来,我魏文长也不会皱个眉。”
“我今夜可以跟你挤一张床吗?不,不只今夜,还有明日、后天——”
“子龙,慢、慢,你说的大麻烦就是要到我的营帐和我一块睡?”若是这么单纯的要求,赵云犯得着如此神色大变吗?
“是。”
“……子龙,你是不是有其他难言之隐,希望我聆听,所以才想与我促膝长谈?”魏延猜测道。他一直是蜀军里颇受众士兵喜爱的倾吐对象,一方面因为他口风紧,另一方面则是他会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困扰提供帮助。
“没有,只是我的营帐暂时回不去了。”叹气。
想到床榻上躺着的女人,叹息声更重了。
“为何?”
“有个女人躺在里头,等我回去睡。”耳畔好似还回荡着皮鞠最后那句酥软恐怖的回音,心里打个了寒颤哆嗦。
魏延先是一头雾水,尔后缓缓消化完赵云的句子才咧嘴而笑。
“听起来不错呀,这等好事可不是人人都遇得上,好几年前不是听说桂阳太守赵范要将他寡居的嫂子嫁你,现在又有女人等你回去睡,子龙,艳福不浅呵。”像他就只有遇过清秀小士兵躺在他的床上等着要献身,被他一把拖到后山某处瀑布去“醍醐灌顶”一番,要他有空就好好冲冲冷水,省得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等等,女人?营寨里目前唯一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昨天让孟起吐的那颗——”
皮鞠两个字还没出口,已经换来赵云的颔首。
“她爬上你的床?”
赵云梳耙那头来不及束整的黑长发,难得一见的烦躁。“孟起和阿岱送过来的。”所以他刚刚要来找魏延之前,先冲到马超营帐去赏了他狠狠一拳,将睡眼惺忪的马超直接打到不省人事,接着也转去马岱帐里,踹他一脚泄恨。
“你要是不喜欢,将她赶出营帐就好,有什么好烦恼的?”依他对赵云的认识,他也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慌乱了手脚的人,赵云可是经年累月执枪杀敌的英勇战士,区区一个女人,弹弹指都能轻松处理掉她好不好。
赵云发出几不可闻的挫败低吟,源源本本道出了他与皮鞠发生的所有事情及每一句话——包括那支诡异贯脑而出,却没造成任何伤害的羽箭。
“这下该糟了……”魏延刚棱有角的颚线紧绷了起来,好看的浓眉虽然拧蹙,却更加有型。他是个出色而英俊的男人,除此之外,他更是一个出色而英俊以及“谨守诚信”的男人。
“你答应她那些事,若没做到便是食言失信,若失信,如何再以威信领兵带将,这对你的名誉会留下不良污点,我若收留你,等于助你违誓——”在魏延的道德观里,死亡是小事,失信是大事。
“杀人灭口你觉得如何?早上我发现寨外两里有条渡河,水深流湍,要是绑块大石在她身上,包她从此没机会再见到日出——”赵云英挺的脸庞染上肃杀之色。
“子龙,这么狠不好吧……”不过的确符合赵云的行事作风——干净俐落。“这事可大可小,可容易可复杂,端看你愿不愿牙一咬,忍忍过去。”魏延抚着自个儿的下颚,沉思片刻后,如此说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与她三夜同寐?!”赵云扬高音调,不似他以往总是低沉轻缓的嗓。
魏延点头,“反正和衣同眠也没什么,以前主公、军师不也时常招咱们去商讨军务,聊着聊着,大伙不全挤在一张榻上睡了,你就当身旁躺个张翼德罢了。”再怎么差的睡癖也不会差过张飞吧。
“我请愿向军师请缨,去运粮草更好!”一趟粮草往返,少说十天半个月,他宁可花更多的时间,也不要忍渡三夜!
“我想,你也不好意思对军师说:“我为了避开皮鞠姑娘而请命运粮”这话吧?”
是的,这种话,赵云说不出口。
“你更不好意思去找云长同挤一室,因为云长要是知道你与皮鞠姑娘的誓约,重情重义重理重信的他,应该会直接绑着你回营帐,丢上皮鞠姑娘的床。当然,云长要打胜你也不是轻易的事,五十招还不一定分得出胜负,但论体力,比试时间越长自然对你越不利,所以你被五花大绑绑回营帐是可以预见的。想想,如果你到时手脚全遭束缚……那名皮鞠姑娘对你做出任何不规矩,你可是动弹不得噢,麻绳没这么容易能挣断的,啧啧——”魏延没打算威胁恫吓赵云,他只是将所有可能的情况分析给赵云知道,再让赵云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
赵云抿着唇,他脑中想象的画面有多可怕,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就有多恐怖——那颗皮鞠一定会趁他无法挣扎之际对他上下其手,一定会!他敢拿他的生命做担保!
“你也不会想去找翼德吧?翼德知道的事情,明天一早,全营寨的人也都知道了。你认识他也不是几天的事,他几杯黄汤下肚,心里的话就全给灌了出来。”而且那中气十足的大嗓,吼起来说不定连敌营都听得到喔。
没错,绝对绝对不能让翼德知道!
“去找军师的话,将来这事会有好几年成为笑柄跟随你——”
对!阴险得像头黄鼠狼的军师就爱看别人笑话!
“你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了,对不?”魏延做了总结,跟着赵云坐在横木上,给予安慰的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他颓丧的肩胛,心里对赵云流露出来的无奈感到同等难过。
“文长……”
“子龙,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你懂的,是吧……”
“……”
今晚的月色,好凄冷。
第三章《气球压倒帅赵云》
直到远际天方露出鱼肚白般的色泽,卵黄的旭日还在云间隐匿,只有几丝澄黄银丝透过稀薄云绸泄射出来,照得晖暗地面逐渐亮起。
赵云回到他自己的营帐,步伐仿佛千斤沉重。
掀开门幔,帐里几桌上的油烛已燃烬,整室看起来昏昏沉沉。
他的床上瘫仰着一个呈现“大”字状的熟睡皮鞠,嘴巴虽然微微张开,却也当真没发出任何酣呼,一条银亮唾泉自她嘴角蜿蜒,直接没入他的枕面。
一张床榻,还留了半边的位置要给他。
赵云皱皱眉心,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几天不合眼休憩,想当年关羽不也为了谨守君臣之礼,通宵达旦,秉烛立于户外读《春秋》也绝不悖礼与两位嫂嫂共处一室,他赵云也做得到,等天一亮,他就去找关羽借《春秋》来读它个三天三夜!
“唔……我要吃,对,我要吃……唔唔,还饿……还要……”没合起来的嘴在嘟囔着“饿”,上下唇蠕呀蠕的,像在咀嚼稀世美食,吃得不亦乐乎,连咬在嘴里的东西是他那件薄被也毫无所觉,让他不禁怀疑她会不会早上睡醒,发现将一整条棉被给当米饭吞下肚去了。
“你过来……睡这边……这边……”
赵云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仍在说梦话,是梦到他,所以赶忙要让出床位,还不忘伸手在空位置上的枕边拍了拍。
他开始觉得她嘴里嚷着要吃要吃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食物,而是——他?
“也许,我明天一大早不该去向云长借《春秋》,而是该将她丢回捡到她的那个地方——”解铃还需系铃人,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唔……”听到赵云的低低自喃,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先是揉揉眼,瞧见了他,才露出酣笑。“睡这边呀……”这句不是梦话。
“天亮了。”言下之意是天亮了还有什么好睡的!
“早上了吗?”抹抹嘴角,发现流了好多口水,再用棉被擦擦。“你几时回来睡的?”
赵云没应声,他不想说谎骗人,却更不想让她知道他竟然会烦恼到时至破晓才回营帐。
“你没有回来睡厚——”
小明眯起那双细眼,不是问号、不是怀疑,而是摆明的指控。
“……”不说话,他就是不说话。